《山海》贩曹

1、棠棣

　　1.

　　沈观山曾经找过一个男朋友。

　　分手的理由是沈观山事太多。总是会为了一些无足轻重莫名其妙的小事而生气，生的还总是闷气，就是不理人，也不听你解释。就这破性格居然还老是要别人陪着，你不陪着他，或表现出什么不耐烦了，他就觉得你不爱他。

　　他前男友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像你这样的人，只适合和你自己在一起。”要不然还有谁能忍受的了你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做到一直陪着你。

　　2.

　　人们总是说他莫名其妙。说他要求高，说他太焦虑。

　　没有人愿意忍受他。

　　3.

　　沈观山不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说白了，他只是想有一个人陪他。能够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并且只陪伴他一个人。

　　以前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班长问过他，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伴侣。他说，只要对我温柔，有耐心，能够常常陪伴我就可以了。

　　不过是求一个极致的温柔，极致的耐心，极致的陪伴罢了。

　　只不过他汲汲寻求，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另一半。

　　4.

　　沈观山那样的人能找到男朋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奇迹。身边的朋友好像大都觉得他前男友跟他在一起是瞎了眼，和他分手才是回头是岸。

　　他攥着他的前男友，就像溺水之人用尽全身的力量紧握浮木一样，想索要更多一点的重视和呵护，不可以吗？他希望自己是一颗恒星，而他的对象像卫星一样，即使自己并不出彩，难以像恒星一样散发光芒，也一直一直围绕着自己转，不离不弃。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谁又怎么可能成为他人生活的全部？

　　5.

　　那天晚上他去酒吧喝酒。

　　平心而论，沈观山长的还是不错的。不说是什么一眼惊艳的大帅哥，也还算得是耐看的那种类型。这也是前男友愿意和他在一起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当他的身边有人坐下，提出请他喝酒的要求时，沈观山也不觉得奇怪。

　　但他摆了摆手，拒绝了对方。他渴求爱情，但并不想要一夜情。

　　他只想求一醉，让酒精麻痹自己的大脑。让他忘掉所有的不开心。忘掉失败的恋情，忘掉只身一人在大城市漂泊谋生的孤独，忘掉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他并不是第一次这样来酒吧买醉。往往是他一个人来，窝在角落里沉默地喝酒，再一个人离开。他总爱找个昏暗的角落，看着舞池里的人们随着劲爆的音乐尽情舞动着。色彩变换的灯光照亮着每一个场中人，只有他固守着自己的领地。

　　6.

　　但今天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他喝完酒，从酒吧打车回到小区，却发现自家单元楼门口隐隐绰绰蹲着一个人。

　　那个人远远就看见了他，站起身来冲着他一挥手：“沈观山，是你吗？”他的声音落在耳边，好像有几分耳熟。

　　沈观山睁大朦胧的醉眼看他，这人长得和他约摸有五六分相似。他开始检索自己的记忆，但也许是酒精作祟，大脑运转也变得迟钝，在他的脑海里好像并没有找到这个人的身影。

　　“你是哪位，我认识你吗？”沈观山问他。

　　“堂哥，我是沈观海呀，你不记得我了吗？”青年的眼角微微弯起，看着沈观山。

　　7.

　　听到沈观海的名字，沈观山尘封的记忆逐渐被翻到上层。这个人，好像是他叔叔的儿子，他上初中前见过几面。只不过后来二叔去世了，二婶带着孩子改了嫁，也断了联系，就没再见过。

　　他又上下打量了青年几眼，眉眼间好像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当年的样子。但多年未见，沈观山总还是不能完全放下戒心。他手指轻叩了两下下巴，问道：“以前我们暑假一起在奶奶家，在电脑上打的都是什么游戏？”

　　沈观海眨巴了两下眼睛：“名字我不太记得了，但是好像是操纵两个小人打架，我还有印象。而且当初堂哥你每次都要抢右边的控制键，我打不过你，让你给我放点水，你还死活不同意。”

　　他说的是对的，他们当初一起玩的是拳皇。沈观山总是仗着平时自己玩电脑的机会更多，技术更好欺负沈观海，每次都把沈观海的角色压在地上打。但沈观海也不生气，也不闹。即使沈观山不愿意给他放水，也依旧老老实实地坐在电脑前，和沈观山打了一把又一把。

　　沈观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虽然已多年未见，他的直觉却觉得青年是可以信任的。

　　于是他仰头看向青年，问道：“那堂弟找我有什么事吗？”偏棕的瞳孔中不再满布防备，也不像平时总是缺了点神采，显露出几分温柔来。

　　沈观海说：“我们先上楼吧，等下到了屋里我再和你说。”

　　沈观山把他领进了家门。

　　8.

　　“所以你为什么会到我这里来？”沈观山问他。

　　“我妈出意外去世了，但我和继父关系不好，他也不肯继续养我。本来看在我妈的面子上，继父托关系给我找了个工作。但是我妈去世后我和继父又大干一架，他气不过，又找了之前的那个劳什子主任，让人家把我给炒了。

　　我没文凭不好找工作，在那边也没有落脚的地方。没办法，只好来投奔你们了。我问叔叔婶婶有没有什么好去处，他们说老住在小县城也不是个办法，年轻人总还是要闯一闯。于是就把你的地址给了我，说你在大城市工作，这边机会更多，我就来找你了。”沈观海说完，头低垂着，神情有些失落。

　　沈观山听完，拿出手机翻了翻，果然在微信里找到了妈妈发给自己的信息。大意是他许久未见的堂弟家里出了事，现在没有工作也没有落脚的地方。自己爸妈让他上门来投奔自己，叮嘱自己要照顾好他云云。

　　他微微揉了揉额角，试图让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清明一些。他现在住的是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是爸妈用老家的拆迁款付了首付买下的。多出来的那间房装修成了客房，但从来没有客人在家里留宿过便一直闲置了。现在再多住一个人，倒也没什么问题。

　　“那你就暂时先住在我这儿吧。”沈观山收留了他。

　　他们开始了同居生活。

　　9.

　　沈观山发现了一件事情。

　　沈观海好像并不急着去找工作，甚至好像完全不离开家。从早上他出门上班，到傍晚他下班回来，沈观海好像一直都待在家里。他曾经隐晦地问过沈观海需不需要自己帮忙介绍工作，但被对方拒绝了。

　　“堂哥不用担心我，我也不会故意在堂哥家白吃白喝的。”沈观海只冲他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10.

　　不过这话说的倒也不算错，沈观海几乎包办了他生活中的一应事物。

　　一开始沈观海对于做饭一窍不通，家里的伙食几乎都是由沈观山负责的。但这样的日子才过了一两天，沈观海就提出了要和他学做饭。沈观海悟性挺高，上手也快，才学了没几天就能做出有模有样的菜来。过了一周之后，沈观海已经彻底掌握了这项技能，将师傅的本领学去了大半，连做出来菜的味道也像了八九分，成功坐上了家中炊事长的位置。

　　每天早上沈观山一起来，就能吃到沈观海做的早餐。青年心细，总是变着法子做不同的早饭给他吃。而当他工作一天晚上回到家时，晚餐也已经摆在了桌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沈观海则坐在餐桌边等着他回来。每当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他总抬头向门口望去。于是沈观山一推门进来就可以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眼神里盛满了期待。

　　有点可爱。像毛绒绒的小狗狗。沈观山想，要是沈观海真的是一只小狗狗的话，在自己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他身后的尾巴一定摇得飞快吧。

　　告别了早上馒头包子，晚上泡面外卖的生活，沈观山感觉自己都变健康了，人也胖了两斤。

　　吃完饭后，沈观海总是会自觉地起身将碗筷收进厨房里，开始打扫卫生，而沈观山只需要负责吃饭，和吃完之后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有的时候他感到过意不去，会主动提出要到厨房里帮忙。这个时候，沈观海总是会把他拦下来，曲起手臂用胳膊肘把他往厨房外面推。“你已经工作了一天了，太累了，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做就好了。”

　　他们会一起聊天，一起听歌，一起出门散步，一起讨论或轻松或严肃的问题，从政治问题一路聊到生命的意义。他们的爱好口味生活习惯相似度都很高，同样的喜欢窝在被子里打游戏，在周末的晚上熬夜第二天睡一个懒觉才醒。都喜欢喝蒙牛的草莓味优酸乳，吃康师傅的鲜虾鱼板面。就连衣品也惊人的相似。

　　如果要找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沈观海带给他的感受的话，那大概是“灵魂共鸣”。

　　是他理想的男朋友类型。

　　11.

　　最重要的是，在沈观海的世界里，他沈观山占据了全部。

　　沈观海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身边唯一亲近的人就是他。

　　12.

　　“你会突然有一天离开我吗？”

　　“为什么这么说？”

　　“你总有一天会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的吧。到时候你也会走入社会，开始工作，和不同的人交往。遇到气场不合的人，遇到气场相合的人。你会有朋友，有家室，身边被形形色色的人环绕。

　　然后我逐渐淡出你的生活，一点一点。又再一次回到那个属于我的角落。”

　　“不会的，我不会离开。我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直到你厌倦我为止。”

　　13.

　　有些事情就是那么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他们在一起了。

　　14.

　　虽然关系有了转变，但两人平时的生活并发生没有太大的变化。沈观海依旧宠着他，不要他干任何家务。他只要每天工作完回到家之后，就能享受到皇帝一般的待遇。

　　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他上班时间看手机的次数变多了。他会下意识地去看微信，期待着和沈观海互动的每一条消息。但凡是他发消息过去，即使他需要稍微等一会儿，沈观海总是会回应他。他会将自己的心情，一天当中遇到的好或不好的事都向沈观海倾诉，毫无顾忌。因为他知道是沈观海是他可以信任的人。

　　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和沈观海撒娇。无论是他提出多过分多无理的要求，只要是在沈观海能力范围内的，他总是会答应。

　　沈观海可能是太好了，沈观山都找不到生气的理由。就算他偶尔发一次脾气，沈观海也能很快地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将他的情绪安抚下来。

　　“你真的不需要和之前的朋友再聚聚吗？或者说在这边再拓展一下交际圈，认识点朋友兄弟之类的。”沈观山可能是有点贱，男朋友太符合自己的期待了，他又生出一种不安全感。总担心沈观海一天到晚只和他在一起，活动对象太单一了，哪天突然感到无聊或是腻了。

　　但沈观海总是摇摇头。“你有兴趣拓展一下交际圈吗？每天都和我在一起你感到无趣了吗？”得到沈观山否定的回答之后，他眉眼一弯，“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够了。”边说着，边侧过身来亲沈观山。沈观山被亲的晕头转向，如坠云端，脑海里那点顾虑也就烟消云散了。

　　15.

　　“你爱我吗……”

　　“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也只爱你一个人。”

　　16.

　　他们俩在一起一年半了。

　　去年春节的时候，沈观山担心家里人接受不了，自己可能也没做好心理准备坦白，所以干脆当了鸵鸟，没有回去过年。

　　而今年不一样了，他决定和沈观海一起回去。他们的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无论如何，他也希望将父母知情的时间点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不管能否得到父母的接受，他都要光明正大地和沈观海在一起。

　　17.

　　回家前，沈观山先给沈妈妈打了一个视频过去。他平时不爱打视频也很少通电话，和爸妈的交流一般都通过微信直接发消息完成。沈妈妈接到他的视频邀请，很是意外。他先在视频里说了自己今年准备回老家过年的打算，沈妈妈顿时笑开了颜。他又东拉西扯了一番，从回家采用的交通方式一直聊到要带回家的年货，慢慢地将话题引导了沈观海身上。

　　“妈，你觉得沈观海这孩子怎么样？”沈观山决定先在视频里旁敲侧击，试探一下他妈对沈观海的印象，也好根据他妈的反应做出对策。

　　其实这问题问的有些无厘头，毕竟沈观山因为自己心虚，在和妈妈打电话的时候从来没主动提起过沈观海的情况。沈妈妈不知为何也没问过。所以自沈观海来投奔自己之后，这居然是他们第一次谈起他。

　　听到了沈观海的名字，沈妈妈的表情变得有些精彩。 “你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沈妈妈看着儿子。

　　“没什么，我就问问。你跟我说说呗。”见沈妈妈表情古怪，沈观山心中一跳，但面上仍然维持着冷静。

　　“那孩子，我已经好久没见到过他了。说起来上次见到他好像都是快二十年前了吧。孩子倒是个好孩子。小的时候你叔和你婶忙，送过来让我们带他，他也乖。和你一起玩的时候你还总欺负他，那孩子也不生气。只可惜了他命苦哟。小小年纪爹就去世了，娘带着他改了嫁也不知道过得如何。总算到了可以独立的年纪了，结果前两年在路上出了车祸，和他娘一起去了。唉，可怜啊……”

　　“不可能！”沈观山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妈妈，“你确定……他已经死了？”

　　“对呀，我们还是几个月后才知道的消息。可怜了老二他们一家呀……我当时得知这消息的时候，不是还在微信上和你说了吗？让你出门的时候开车要注意安全。你当时还回我了呢，应得好好的，说自己一定会上心的。”沈妈妈有些狐疑。

　　“……啊，是的……对，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也不是突然怎么了，就是前几天理房间的时候翻到了老相册，在里面看到了小时候我和他的合照，所以想问问……”沈观山整个人都恍惚了，随口搪塞了沈妈妈几句就匆匆结了尾，挂断了视频。

　　他倒在床上，用手臂遮住眼睛，任由思绪的浪潮将自己淹没。

　　18.

　　“你到底是谁？”沈观山看着沈观海。他心里有隐隐有一个猜测，但他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不是知道吗？”沈观海轻轻将他揽入怀中，吻了吻他的嘴唇。

　　沈观山平时对于这一招总是没有任何办法，亲他两口就马上飘飘然而忘乎所以，什么问题都抛之脑后了。可他今天却格外执着：“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沈观海凝视着他的眼睛，目光里是化不开的认真和温柔。

　　“我因你而生，为你而来。

　　我就是你啊。”

　　连串的吻落下。这一次，没有人再说话。

　　19.

　　沈观山心中早有这个猜测。

　　明显的破绽，只因为是自己留下的才不想去看穿。拙劣的谎话，只有自己说的才会相信。味道八九分相似的菜，根本就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总是迟一点才能等来的回应，是因为要切换大小号需要时间。

　　而相似的样貌，相似的品味，对对方如若深入骨髓的了解，就更加不用多说。

　　每一次自己在提出质疑时的亲吻，只是自己不愿从这场虚假的梦中醒来，而主动选择的沉沦。

　　在谈这场恋爱的，从始至终不过只有一个人罢了。

　　20.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执着于寻找与自己完美契合的另一半，但成功的又有凡几。

　　也许只有自己，才能够真正走进自己心中，了悟全部的所思所想；只有自己，才不会丧失对自己的耐心，全盘接纳自己的好与坏；只有自己，才会一直陪伴自己左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所以如果想得到一个人全部的注视，所有的关心，满分的爱意的话，可以试试走进自己的内心。去看见心中的每一条伤痕，听见脑海里的每一句需要，触碰指尖的每一个愿望。然后抱住自己，告诉他，我爱你。

　　我将我的一腔爱与恨全部奉献给自己，从此再无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