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夜》眠云枝

1、斩首（前言）

　　又逢一场夜雨。

　　恒城近几日的天气怪的有些离奇，碍于地势的特殊性，这座城市在寻常的日子里几乎难得能遇上场雨。可这几天恒城反常的就像是久旱逢甘雨般，连日阴雨霏霏。

　　几家欢喜，几家愁。

　　司恩面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视线下移，目光越过漫天雨幕最终停留在了某处。

　　窗外的雨声透过玻璃隐隐渗入屋内，宛如远方奏响的明乐，声音微小恬静又舒缓。

　　紧握在手中的刀柄坚硬硌手，由于材料特殊裹在匕首刀柄外侧处的是一层稍厚的白色纱布，以作防滑作用。

　　暮色渐暗，呼吸渐深，司恩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颤，拇指指腹覆上纱布压抑着心中的不安来回反复摩挲。

　　一声轻叹呼出，司恩心中的异样的郁闷感却越发繁乱无药可解：“祭品为什么是他？”

　　青鹤坐靠在沙发上，闻言抬手将黑色帽檐往下压了压，努力的试图降低存在感。他并不想回答司恩的问题，因为无论答案是什么双方都会有所得罪。

　　沉默良久，迫于对方身份，青鹤还是选择歪头瞥向站在窗前的那道身影：“亲爱的长官，您这可真是在为难我了。”

　　“院长都没能为您解惑，我一个院里小小的执行官又怎会有资格…”青鹤说着无奈的摆了摆手，捞着沙发上的西服外套起身便朝向门口走去。

　　“等等。”

　　身后人的出声阻止令青鹤脸上的笑意僵了僵，甚至连已经搭在门把上的手也跟着缩了回来。

　　司恩冷声道：“青鹤，我不会刻意为难，你只需要回答我…选择他成为祭品，原因是否与我有关。”

　　屋内一直没有开灯，暗淡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映射进屋内洒在无边际的黑暗处，迎来短暂的亮色。

　　片刻沉默后，青鹤仍没有要正面回答的意思。“这不是我不想回答您，而是有些问题它根本就没有答案。”

　　“…况且以您现在的身份，此类绝密档案还无权过问。”

　　闻言，司恩勾唇自嘲地笑了笑。

　　无权过问。

　　这句话自他成为归寂院院长继承人后，就好似禁锢的咒语般一点点的在磨灭他过往的痕迹，始终萦绕于耳旁伴随成长至今都未曾消失。

　　都说院长继承人处一人之下立万人之上，只手方可覆过归寂院半边天，威名远扬位高权重。但只有司恩自己清楚，他始终不过是具归寂院下名存实亡的牵线人偶罢了。

　　听从安排，服从命令，为归寂院扫清前路所有障碍才是他的唯一用处，既如此又有什么权利去过问除此之外的事呢？

　　可昔日好友此次无缘无故就成为了归寂院活祭的祭品，他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选择他成为祭品，原因真的和我有关，是吗？”

　　“你…！”青鹤转过身，面对这位“院长之位继承人”此刻不合时宜的固执，他有了一瞬的恼怒。

　　三方势力共掌天下，“祭献”任务迫在眉睫，归寂院潜伏于底部多年来的规模筹划成败全在今日。可眼前这位所谓的“继承人”却全然不顾大局，忘我般深陷于儿女情长之中。

　　青鹤闭眼咬牙切齿道：“司恩，你不要这么固执行吗？”
　　“你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按照院上要求去将任务完成，然后代替院长成为归寂院的下一C-G001。”
　　“到那时，无论你有什么问题或是要求，都自然会有人前仆后继的来替你解疑答惑。”

　　青鹤强压下心中愤怒的情绪，上前几步走到司恩身后，抬起右手搭在了人肩膀处轻拍了拍，语气宽慰的劝解着：“院长说过，此次‘祭献’任务绝不容有失。”
　　“人一生中会面临很多次的取舍，你要学会分得清孰轻孰重。”
　　“…就算是身居高位，可一旦迈错失去利用价值，也同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麻烦您清醒一点吧。”

　　“...嗯，知道了。”司恩轻应了声，接着抬眼望向窗外。

　　乌云隐月，窗外的雨仍在下，隔着层厚玻璃视野内的光景朦胧一片就像自己那模糊遥远而又无望的未来。

　　—视角转换
　　—恒成某不知名旅馆内

　　“C-J031。”

　　031正望着飘雨不断的窗外发呆，执行官的声音突然从光脑内传出，嗓音慵懒沙哑带着独特的磁性。

　　031立刻通过光脑回复：“C-J031随时待命。”

　　“午夜十二时，斩首任务正式开始。”
　　“是！长官。”

　　“C-G”，“C-J”简单来说就是编号的前缀，以归寂院的前两字首字母拆分而来。

　　两者虽然都是归寂院的内部成员，但“G”代表除院长以外权限最高的执行官，编号越靠前权利也越高。

　　“J”则代表内部下层的普通成员，这类成员大多都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或是孤儿。终日蜷眠于街头或是福利机构，后被编入了归寂院成为其中的一员。

　　据说归寂院的执行官总共有五位，而目前露过面的仅仅只有其中两位。一位是此次任务负责北荒原1区行动的“Bear”，另一位则是负责恒城中心区行动的“Cat”。

　　“当…当…”

　　午夜十二时，悠长的钟鸣声从钟楼内传出，这座被称为“遗失于荒野的不灭辰星”此刻才真正显示出自己原本的模样。

　　街道两旁光景雾朦，雨势悄无声息变得越发猛烈，无数雨点落下疯狂地砸向地面。

　　恒城的中心区是整座城市最为繁华的地带，其中不仅商铺奇多，各方黑白势力的分支也不少。人多眼杂，加上此次的任务目标又并非小角色，刺杀任务执行起来注定是举步维艰。

　　由于院方怕打草惊蛇规定不能提前踩点的原因，031只能撑着伞独自穿梭于人流间，努力跟着光脑寻踪仪的指示路线缓慢靠近。

　　忽然，一道刺耳的机械音响起，意识屏脑上频闪的红点提示任务目标此刻就在前方。

　　031顺势抬眼看去，一座坐落于前方不远处的西式宫殿赫然在目，富丽堂皇灯火通明，宛如长夜里浪漫的乌托邦。

　　“The Last Paradise”最后的天堂。

　　据资料上记载，它建于三方势力之外。披着合法外衣却做着一些不合法的服务交易，也正因如此它的安保工作几乎是同步到了行业内顶尖的程度。

　　031放缓脚步压低伞檐，不动声色的瞥眼观察着四周环境。

　　院方提供的资料显示“The Last Paradise”总共有四道门，对应东西南北，南为正门，东西为两处侧门，北为后门。

　　“The Last Paradise”为了筛选顾客和以防不法分子偷偷混入都会为住客发放专属的身份卡，并且东西北三处门一般都不会开放，只有在特殊时间或是发生紧急情况时才会开放。

　　这就难搞了。

　　眼下没有身份卡，正门处又分散站着两排身穿黑西装的保镖，个个身强体壮凶神恶煞的，单是粗略的数数都有近十人。

　　要想从正面混入简直是无稽之谈。

　　…不愧是塔下四防部亲自派人来保护的重要人物，这阵仗还真是大。

　　031感慨着仰头朝上望去，光脑寻踪仪的指示也跟着在改变，原本弯弯绕绕的路线演变成了一条直线直达十三层窗口的位置。

　　窗口处红心白标持续闪烁，这是光脑寻踪仪目前重新规划的最佳路线。

　　不对劲…

　　如果真的按照这个路线走，未必有点太明目张胆了吧，生怕对方发现不了吗？

　　“The Last Paradise”的安保工作号称几乎是同步到了行业内顶尖的程度，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没有对此设防才对。

　　可光脑寻踪仪拥有最先进的卫星定位技术，所有的路线都是依据突发情况进行实时更新的。

　　眼下摆在面前的只有这一项最优选，光脑寻踪仪迄今为止还从未出过差错，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不管了，时间不等人，错过了最佳刺杀机会就糟了，暂且先硬着头皮上吧。

　　031撑着伞混入人流绕过“The Last Paradis”的正门，顺着条小巷七拐八拐终于抵达了“The Last Paradise”的后门。

　　屋体前方位于街道的正中，人来人往很容易就会被发现，而后方靠近山体又多是无人小巷，算是走窗的最佳地。

　　—

　　等到抵达十三层窗口外的小阳台上时已经是几分钟之后了。

　　所在的楼层很高，冷风携着细雨肆意吹打在外侧玻璃上，雨水划过留下的水渍痕迹交缠混杂。

　　031动作小心地翻越过栏杆，收敛着气息藏匿于室外的小阳台上，透过时不时被风带起的纱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屋内的动静。

　　暖黄色灯光将内里的情景衬得一清二楚，男孩低着头安静地坐在木椅上，捧着本书顺着光入迷地看着。

　　也许是因为刚沐浴完，他一身黑色的丝绸睡衣，身形纤细，背影单薄。额前墨色的碎发堪堪遮住眉眼，后颈处还残留着斑驳的湿意。

　　时间点点流逝，031隐在黑暗中就这样默默的观察了他近半个钟头，慢慢也有些稳不住心态了。

　　一页翻过一页，不知不觉书已经被他翻了大半，可他好似入了迷般深陷入书中世界，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加上由于视野受限，男孩整个人又是侧对着阳台方向坐着，无论再如何努力能看到的也只有他的半张侧脸，无法完全确认他的身份。

　　借着泄出的暖灯，031拿出兜里的照片，将室内的男孩与照片中的人反复对比，试图找到两人的共同特征。

　　终于一番比对下来，031沉默了。

　　人又不是二维动物，首次见面就想通过侧脸去认出对方，这无疑是在异想天开。

　　031正思考着怎样才能让他转过身或是绕到另一侧去看他的正面时，突然“滋滋”两声，光脑内传出了阵声响。

　　“滋…目标人物…已出现在范围内，请C-J031尽…快完成斩首任务。”

　　光脑的信号似乎受到了某些因素干扰，“刺啦刺啦”刺耳极了，Cat下达的指令也跟着断断续续地。院上在催了，必须速战速决…光脑提示目标已在范围内，那就只有他了。

　　031轻撩起纱帘，只为自己留下一小处位置方便瞄准，接着右手拿起藏在腰间的消音手枪，装上弹匣打开保险。

　　抬起手闭上左眼，睁着右眼，直至上平中正，目标瞄准正要按下扳机时。

　　突然，身后传来阵微小的衣物摩擦声，更像是某人故意减小落地的声响，031顿时暗觉不妙。

　　上来时，小阳台上从始至终都只有自己一个人，身后怎么可能会有衣物摩擦的声音。

　　除非…

　　031立刻暂停手中的动作，向前两步迅速转过身将手中的枪抵向身后。

　　只见身后不到一米的位置处正站在一道人影，那道黑影逆着光，暗色将人的面貌模糊，只能借着暗淡的光亮依稀辨别出这人应当是名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站在原地迟迟不见下一步动作，似乎对自己并没有敌意。

　　瞬间的疑惑让031下意识想开口询问对方的身份，可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现在还在任务执行中。

　　如果因此惊扰的任务目标情况就得不偿失了，可威胁就在眼前又不能置之不理直接跳过，那样做风险太大。

　　一番头脑风暴，举着枪沉默的就这样僵持了一两分钟后，对方率先开口了。

　　“031。”男人放低音量，开口声音嘶哑抑制着喘着气。

　　031？他居然知道自己在归寂院内的代号码？在归寂院里代号码就相当于自己的名字，除了院里的内部人员，代号码根本不可能被外人所知晓。

　　难不成是院内的熟人？或是院上新派来的任务搭档？

　　031低声询问道：“你到底是谁？”

　　“031，是我啊，我是…”话说到一半，男人突然噤了声。不行，现在还不能说，他身上装有监听器，说出来直接就暴露了。

　　“031，时间来不及了，快跟我走。”他见031往后退一步没有答复，顿时慌了神，语气急切其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哀求。
　　“不要执行什么斩首任务了，跟我逃离这里。”
　　“脱离归寂院的控制，到时候我们…”他一字一句诉说着未来美好的宏愿，情绪激动地向前几步抬手便朝向着自己伸来。

　　“噗呲。”

　　锐器刺进身体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尤为刺耳，钻心般的疼痛爆发于左胸处口的位置。

　　031皱着眉低下头，借着暗淡的光亮看向已经刺透躯体的刀刃，诡异的是明明刀身已经穿过了躯体，却并没有沾染上任何血迹。强烈的疼痛感让031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鼻子泛着酸意，生理性的泪水充斥在眼眶内将视线模糊。

　　此刻031也顾不上去好奇身前男人的身份，努力回过头想要看清身后袭击自己的人，可四肢就像是被抽干了气力般发软无力，挣扎许久最后还是眼前一黑地直直往前倒去。

　　“我就知道你下不去手。”
　　“还好跟着你赶了过来，不然可就真出大事了。”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青鹤站在纱帘前，身形透明，周身被无数个小型菱状体所包围，随着菱状体小幅度地翻转，他的躯体才逐渐显现。

　　“呼…刚才真的是吓死了，还以为要被031发现了呢。”
　　“还好动用了能力，再加上有你的掩护，这才能完美成功啊。”青鹤笑着松了口气，低头摘下戴在手上的橡胶手套，随意扔入放在角落处的黑色口袋里。

　　接着低瞥了眼跪在地上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031，急切想要将锁魂器拔出来的司恩。

　　“唉，你这是何必呢。”青鹤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开口说道：“放弃吧，没用的。”
　　“同为院内的执行官，相信你我都有了解过它的用途吧。”
　　“锁魂器一旦入体，在吸收完体内魂魄之前是不可能被中途拔出的。”

　　青鹤蹲下身，从男孩背后查看着已经进入收尾嵌合期的锁魂器。“很遗憾…这是院长下达的命令，我们谁都无法反抗。”
　　“司恩，目光放长远些吧，这对于他来说或许算不得是件什么坏事。”
　　“归寂院是个会吃人的地方，早些逃离也好。”

　　见司恩仍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青鹤也开始有些不耐烦地开口催促：“好了，别磨蹭，锁魂器已经完全吸收了。”

　　“祭献的最佳时间也快到了，赶快进来准备。”

　　已经走进屋内的青鹤回头看着还呆在原地的司恩，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再这样抱着他耗一会，我看他可就真的要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