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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雨夜惊雷劈开长街青砖时,东宫送去三十六箱聘礼,镇国公府的十里红妆已在路上,整个长街热闹非常。

      我跪坐在回廊下擦拭那枚白玉牌,远处的红绸鲜艳得几乎要灼烧眼睛。

      如今,当朝太子萧阙明要迎娶镇国公嫡女的消息已经传遍六宫,东宫长廊张灯结彩,连檐角铜铃都系着并蒂香囊,每每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香囊也随风摇曳。

      “孤的玉佩呢?”

      玄色龙纹靴碾住我裙角,此时此刻,太子站在我的面前,面容沉沉,萧阙明俯身掐住我下巴。

      他指尖还沾着合婚庚帖的朱砂,洇在我唇上像抹残血,语气尽是故意和恶意,“新人进府,总是要有个信物。”

      我被逼着跪下仰头,“殿下好歹是太子,那劳什子东宫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在乎这一块?”

      他的眼眸深沉,手中用劲,“可惜了,你们家人不配。”

      我望着他腰间新换的螭纹玉扣,压下心中涩然,转移话题,轻笑。

      “殿下说笑,奴婢贪财,早换成金瓜子埋在寒梧宫的桃树下,就是忘了去取。”

      不知是不是因着寒梧宫三个字,他手上力道骤紧,翡翠扳指硌得我生疼。

      我喉间腥甜翻涌。

      “还是那么不知死活。过几日孤大婚,你来侍宴。”

      寒梧宫是整个东宫最不能提的三个字。当初太子被废,元后自尽,萧阙明被囚于寒梧宫中,没人想过他还能复位。

      就连我也一样。

      当初为了打点进宫,伴他左右,求了不知道多少人,后来还是听嫡母说,太子被废,要换一批新的宫女,她可以帮我。

      我公爵爹爹觉得有辱门楣,气得要直接杀了我,倒是嫡母同他说了句什么,他这才不做了声。

      我知道嫡母怎么说的,太子被废,是皇帝的意思,镇国公府参与了不少,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呢?对吧。

      我不管,我只是想报恩。

      当初我带着弟弟一路行乞来到长安寻亲,弟弟病得快死,我去拦贵人的车驾,只有他停了下来,给了这枚玉佩,叫了太医。

      国公府其他人原对我这号外面捡来的庶小姐不甚在意,嫡母和爹爹也从未想过能这个万一真的会发生,权当我死了。

      却没想过,真的有这个万一。

      皇帝病重,萧阙明复位那天,先前派去伺候的一干宫女太监,被他出宫前杀了个干净,鲜血红染,红色几乎浸透长街,美其名曰去去晦气。宫女二十四人,杀了二十三个,剩下一个。

      剩下的是我。

      当日去往东宫的轿撵内,荡开若有似无的铁锈味,萧阙明摩挲着我腕上的金铃,闭着眼睛,玩味问,“寒梧宫二十三具尸首,孤留你一个,你猜为什么?”

      “奴婢不知。”我垂下眼眸,声音发紧。

      “留就得留个胆子最大,心最贪的。”他声音平淡,腕间金陵作响。

      “这是自然,奴婢相信太子殿下福祚绵长,能否极泰来化险为夷,这才投奔的您。”故意将尾音咬得绵长,果然见他喉结动了动。

      暖阁里龙涎香缭绕,他骤然攥紧我的手腕,将我拉近到很近的距离,我倒吸一口冷气,对方气息落在我的脸上,有些粗重,撂下一句话,几分喑哑几分阴沉。

      “镇国公府的二小姐来当探子,你那爹爹倒是舍得。”

      此刻的我攥着手心里那块玉牌,玉牌被我捏的温热,喉咙却哽住,说不出一句话。

      他抬手掐我脖子,原就单薄松散的襦裙被褪下,露出肩头和峰峦,我看着他眼眸深沉,堪比漫天夜幕,目光游弋到某处,眸光闪烁,看见我肩膀的伤疤,兀得松了手。

      元后自缢当日,宫里出了刺客,他无知无觉抱着元后尸首,任凭刺客直奔他来。

      是我挡了那一箭。

      “阿芜,你知道吗,这么些日子,你骗的我好惨。”

      听着他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我心里直想笑。

      哪里还有当初相遇天潢贵胄的矜雅,不过也是个在吃人深宫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鬼魅。原以为会报团取暖到海角天涯,却不想是我多心,天潢贵胄,自然要走阳关道。

      “我骗你什么了?”我轻声问。

      他蓦得松开手,似乎被烫着一样,猛地松开手,盯着我的眼神晦暗不明。

      “你心里清楚。”

      我被惯性弄得摔在地上,要说谁骗他,那也是他父亲骗的。

      皇帝见不得他威望日渐增长,又心恨元后和她的家族,设计废了他,我那爹爹就是那柄刀。如今他出来,对我镇国公的爹爹倒是礼遇有加,却对我恨得咬牙切齿。

      迎娶国公府嫡女,如今大势在他,前来巴结的京城望族名门不知有多少,他却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偏偏选了我们家。

      我爹以为太子殿下这是要不计前嫌,应得爽快,要过嫡姐进府,我却知道萧阙明睚眦必报,当日站错了队,便再无回头路。

      雨夜,我紧急修书,拖了门房送出去,门房是个白净小厮,叫卓生,为奴为婢的日子里,我们关系走得还算近。

      卓生看见我手里的信就笑了,露出唇边一个酒窝,装模作样的拖长了声。

      “好姐姐,包在我身上,不过我这忙可不白帮。”

      我想了想,褪下手里的金铃给他,“你若肯,这铃铛便送你。”

      卓生笑弯了眼。

      “我又怎会拿姐姐这么贵重的东西,”他顺手掏出一块酥糖递给我,“街边买的,甜的很。”

      他总让我想起自己的弟弟,也总能让我想起之前那段行乞的日子,走一步看一步,吃什么都当做最后一口来吃,甜食更是想也不敢想。

      我剥开酥糖,混着花生的咸香和糖霜的甜滋,糖衣在齿间化成蜜浆,裹着烘得酥脆的花生碎往喉头涌。

      我含了半天,盯着东宫华丽的外院,却忽然有点想那段日子了。

      或许我得走。

      =

      然而把信给卓生后,一连三日,都没见着他人。

      我心中焦急,正要出去寻,却见院落一连三进,人来人往都朝一个方向去。

      我抓住一个人问,“发生什么了,这般慌张?”

      那小婢女悄没声跟我说,“听说廊下有人偷摸送了封信出去,被管家发现了,正在教训呢。”

      我心中不好,赶忙要去,又被她拽住,“此事复杂,据说连太子爷都惊动了,姐姐莫要过去。”

      我心底发沉,勉强扯出笑来谢过她的好意,匆匆赶去廊下。不到几十步的距离,我已经闻到殿中血腥,再望去,看见萧阙明颀长的身影——

      和血肉模糊的卓生。

      他早已看不出人形,像被孩童扯碎的木偶关节般以诡异角度支棱着,瞳孔已化作浑浊的琥珀色。

      见到我,他竟第一时间伸出手来,我惊觉地看着,那居然是一颗糖。

      “姐姐..没能...”

      话未说完,就被人一脚踢开,手里的糖滚落在地,沾满了血污。

      萧阙明看着我,凤眼里尽是冰冷,面容雪白,却好似修罗,他玩味问我,“阿芜,何故要坏你姐姐的好姻缘?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通风报信吗?阿芜,你胆子果然大。”

      我只感觉浑身血液冰凉,从头冷到脚,我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战栗。

      看来他是知道了。

      我想也没想跪了下来,只一味叩头,额头重重叩击地面,飞溅的血珠渗进睫毛缝隙,可怖的猩红色里仍能看见他蟒袍下摆的孔雀蓝色。

      还有卓生瞳孔近乎涣散的眼睛。

      “殿下,阿芜错了!全是阿芜过错,求您饶了他,求您饶了他!”

      头磕在石板上发出闷声,我知道这地一定是实心的,看着地上的砖缝全是鲜血,我不敢停,好像我一停,他便立刻杀了卓生。

      “为了个小厮,要死要活做给谁看?”

      我麻木得看着他,心口绞痛, “求您…求…”

      破碎的哽咽混着齿间铁锈味充盈在我的喉咙,我被哽得几乎窒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这人耐受程度一向很高,被剑刺穿的时候不痛,现在不知为什么,明明没干什么,痛得不行。

      不知多久,萧阙明终于舍得将目光投在我身上,终于道,“把她带下去,杖二十,至于那小厮,直接埋了。”

      “是我的主意,要埋只埋我吧。”

      我惊惧,浑身颤栗,爬着扑在卓生身上,不叫别人把他拖走,萧阙明却亲手将我从他身上拖起来,一剑刺穿卓生的胸膛。

      “别叫了。”

      他的语气冷漠而无谓,好像真的只是杀了一条狗,他懒洋洋挥手,居高临下看着我。

      “把这疯狗带下去,祠堂好好跪着,让她好好反省。”

      人围了上来要把我拖走,我连抓带咬,管家吃痛叫出了声,我狠狠吐出口中血沫,真的像一只疯狗。

      管家恨恨看了我一眼,很是心机得提醒,“殿下,那板子,打还是不打?”

      “打。狗儿需要长记性。”

      于是他们也不拖我走了,板子落在我身上,卓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了,我看着旁边他的尸体,发出嘶哑的狂笑,当初我就是太长记性。

      我怎么就那么长记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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