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来做游戏》未有雨

5、第 5 章

　　除却第一天的意外，舒真的旅行整体还算顺利。

　　三月的云南，确实是太春天了，四处草长莺飞，美不胜收。舒真报的那个小团路线合理，配了导游和司机，体验很是不错。一车人过大理，进丽江，最后深入香格里拉。舒真在那里脱团，自由行半周，喂了大象看了滇金丝猴，才结束了这趟疗愈之旅，飞回了上海。

　　然后就这样在机场出口，遭遇了早已等候在那的毛奇兵。

　　毛奇兵是请了年假来的，浑身透露出一股“今天必要将你拿下”的坚韧气场，见了面二话不说，直接将舒真的行李箱一勾、一拉，骨碌骨碌推上就走。

　　舒真震惊之下忙跟上去，一路小跑到停车场，才勉强获得一个说话机会。

　　“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个航班？”

　　机场大得令人发指，舒真追到喘气，反观毛奇兵，这两年练出一身腱子肉，快走半小时始终气息平静。

　　他把舒真的行李扔进车后备箱，锁好，确认舒真无法直接逃离现场，才气定神闲地一插兜，说：“一天航班就那么几趟，我早上6点就开始在机场蹲，总能蹲到你。”

　　“……”舒真为他的毅力震惊，“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吗？”

　　“时间不等人，明日复明日。”毛奇兵道，“有什么话，今天说不就挺好？”

　　舒真实在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一出，被这话弄得哭笑不得，道：“可是我真的还没想好。咱俩都没创过业，这事不得慢慢打算么？没法现在就答应你啊。”

　　“我不也跟你说了，让你旅游的时候就想吗？”毛奇兵道，“反正现在行情就这样，每个月都在砍项目。你把简历投穿，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还不如跟我一起认真搞一搞这件事，成了就做自己的老板，败了就继续打工，都不亏本。”

　　毛奇兵其人，是个程序，多年前曾和舒真短暂共事，现人在某中型二次元游戏厂家，已经干了挺长时间，是个小组长，每年能拿的奖金，可能比舒真一年的工资还多。

　　他年纪比舒真大点，结婚了，家里养着一个小孩，正是上学要花钱的年纪。舒真实在搞不明白，这人为什么非要放弃优渥的工作环境，硬逼自己一起创业。

　　这事儿从他得知舒真被开那天就开始念了，也正是他，哪怕舒真人在飞机上，都能锲而不舍地朝舒真噼里啪啦，用超绝手速打出八百条微信消息。

　　以至于后来舒真不得不将微信的消息提示关闭，才能获得度假期间的片刻宁静。

　　舒真没脾气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毛奇兵也不管他，发动车子开出停车场，要送舒真回家，接着详谈大事。

　　舒真坐在车上冷静了一会，道：“你现在的组里也有策划啊，怎么不找他们合作？”

　　“我觉得你做东西比较有意思。”毛奇兵讲话很直，可能程序大多是这样的，“以前一起干活的时候，一堆策划里就你想象力最丰富，我爱听你讲设计。”

　　“你以前从来没这样说过。”舒真却怀疑他是在溜自己，“而且靠想象力做游戏，你是想做单机？单机哪有你现在的项目挣钱？”

　　“无所谓。”毛奇兵说，“钱我已经挣够了，现在就想整点梦想。”

　　“……这是人话吗？”舒真震撼道，“你也没比我多干几年，怎么就挣够了？等下，你够了我还没够啊，我的存款就那么点，抗不了一点风险……”

　　“你跟我一起拉到投资，就有钱了。”毛奇兵用线性思维直指问题本质，“而且上班抗什么风险，你不是刚被开了？”

　　“……够了，不想跟你说话了。”舒真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吃饭么？辛苦你特地接我，我请你吃饭。”

　　“不用你请。”毛奇兵说，“我钱多，我请你。而且我不是特地接你，我是别有所图。”

　　舒真：“……”

　　俩人改了目的地，直奔附近某商场，吃时间不三不四的下午饭。

　　上菜期间，舒真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发现二十分钟前，蔺桥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有没有下机。

　　其实那天加上好友后，俩人就没了联络，只有舒真某天在朋友圈发旅行照片时，收到了蔺桥的一个点赞。

　　按照寻常逻辑，这意味着大家之后都不会再有交集。毕竟本来也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又没什么共同话题。

　　但舒真始终记挂着蔺桥和安维维捎带自己的事，想表达一下感谢，所以在独克宗古城闲逛时，干脆选了两件礼物，又在上飞机前，朝蔺桥打了个招呼，原话大概是：今天我就要回上海了，礼物快递给你们可以吗？——之前拍的租车合同上有你们公司的地址。

　　于是有了蔺桥回复，问他有没有下机这一节。

　　但他还是没说收快递方不方便啊？舒真想了想，给蔺桥打字，说下机了，和朋友在吃饭。正要再追问一句，对面毛奇兵敲敲桌子，示意他不要再玩手机，说：“你真该听我这一次，舒真，你不想做自己的游戏吗？”

　　“想啊。”这话离职那天舒真也说过，再说一百次也可以。他收了手机，认真地望着毛奇兵，“我一直想的，但是我怕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接着去厂里当两年螺丝，你就能准备好了吗？”

　　“可能……吧。”舒真也不确定，说，“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做游戏需要学什么？”毛奇兵说，“技术？那是程序的事。流程？那是公司的事。你一个搞创意设计的，别上班上魔怔了。”

　　舒真：“……”

　　舒真哭笑不得，一方面觉得毛奇兵说得其实有点道理，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确实还没准备好。

　　他这人一旦确定要做，就有点一根筋，所以平时不大轻易答应别人什么，尤其是这种关系到未来职业走向的大事。

　　“你再给我两天，行吗？”舒真把菜全都推到毛奇兵那边，“你也顺便物色一下别的策划，别在我这棵树上吊死。你们做前端本来就适配性强，多看几个人选和方案好好选一个伙伴，不是更好吗？”

　　毛奇兵完全不接他茬，看了他两秒后，说：“你还记得你以前做过的那个切蛋糕游戏不？让玩家解谜算数，给蛋糕做均分那个。”

　　“……”舒真愣了愣，笑道，“怎么突然提这个？那是我的黑历史诶——”

　　“怎么就成你黑历史了？”毛奇兵说，“刚认识你第一天，你不还热情地给我们介绍，打开网页让我们玩吗？”

　　“那时候我才多大啊？大学刚毕业呢？”舒真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登时有点尴尬，“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做了点东西就觉得自己了不起。这就不要再提了吧，让他过去吧——”

　　“为什么要过去？”毛奇兵却说，“你那游戏无聊是挺无聊的，但还是比你之前做的那个项目好点吧？起码我点开你那个，知道是在干什么。你们那项目呢？一会沉浸式3A大世界，一会超真实射击体验，一会又捉宠组队打怪兽的，你当这一坨玩意儿的策划两年了，能说清楚到底是让玩家干嘛的吗？”

　　舒真：“……………………”

　　舒真……舒真无言以对，只能沉默。毛奇兵挑着自己喜欢的，吃了口菜，没什么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这人讲话比较直接，不是攻击你的意思，包容一下。”

　　“没事……”舒真说，“我是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

　　这两周毛奇兵没少给他灌鸡汤，但方才那一段，确实有点触动到舒真的内心了。

　　毛奇兵又说：“或者你说说，你觉得自己离做一个自己的游戏，还缺点什么？”

　　缺什么呢？舒真顺着他的话想。从小学开始，舒真就爱打游戏。那时候玩吃豆人，玩马里奥，背着父母偷偷进街机厅打拳皇。大一些后，他有了电脑，玩仙剑，玩魔兽，和同学在星际争霸里手速对决……那时候，他和那些爱玩游戏的同龄人还是一样的，没有思考太多，就是单纯爱玩、逃避学习罢了。

　　直到上了大学，舒真拥有了第一台掌上主机，见识了更多、更不一样的游戏世界。那时候，欧美和日本那边的游戏公司已经发展得很成熟了，许多经典的ip，早已家喻户晓，出海全球。国内一些公司，也渡过了第一阶段，逐渐开辟出一片市场。

　　游戏正在走向大众，成为产业，而制作游戏，也成为了一门正经的学问，一条可被延展的职业道路。

　　于是舒真想，我能不能也做游戏？做一个我觉得有意思的、让别人玩到时能会心一笑的游戏？

　　大学是一个人精力最好的时候，舒真那时候也莽撞，说干就干，上贴吧上论坛，熬夜看里面的攻略，自学ps，自学flash，自学java……最后借用网上免费的美术素材，做了个内存24MB的切蛋糕游戏，发布在了贴吧里。

　　那游戏做得并不如何，也没在高手如云的贴吧里掀起多少水花。但舒真完全没时间气馁，游戏上传的那一刻，巨大的成就感笼罩了他，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颤抖。

　　我要做游戏，我一定要做游戏。舒真的梦想是在那一刻成型的。他想告诉身边的每一个人这件事，但最终，他谁也没有说。因为那时候，大学生打游戏，还被认为是不上台面、不务正业的。他的室友都不理解他为什么放弃那些公开课，那些企业宣讲，每天沉迷于在电脑上，切一个平平无奇的蛋糕。

　　他的感动和抱负无处可说，但不重要，舒真当时就告诉自己，有一天大家都会理解的，理解游戏不一定是玩物丧志，也可以是一种艺术的存在形式。

　　做游戏需要什么呢？舒真突然意识到，也许毛奇兵说的是对的。自己可能真是上班上久了，有点迷失了。

　　其实做游戏，根本什么都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