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玫瑰[西幻]》于风露中

30、玛卡拉（番外）

　　玛卡拉是莱斯利公爵的长女，也是诺福克郡领民们心中的未来领主。
　　她的母亲是诺丁汉郡领主的亲妹妹。
　　作为莱斯利家的独生女，两大势力联姻的产物，玛卡拉?莱斯利从小泡在蜂蜜中长大。

　　小时候，玛卡拉听过最多的一句是，上门做客的贵族，当着父亲的面，称赞玛卡拉是诺福克郡最耀眼的宝石。

　　“您可别这样称赞她。不过是被宠坏的小羊羔罢了。”
　　玛卡拉的父亲往往故作谦虚，让这场谈话在宾主尽欢中结束。

　　只是，自上个月起，玛卡拉的处境变得相当不妙：
　　在玛卡拉的成人礼上，她的父亲，老领主莱斯利公爵，当众宣布迎娶音乐厅里有名的交际花贝拉夫人。

　　距离玛卡拉的母亲回归天国才过了两个月不到。

　　若不是为了维护莱斯利的荆棘之名，玛卡拉发誓她绝对会举起效忠之剑对准自己血缘上的父亲。

　　可是，玛卡拉攥紧拳头。

　　在这一刻，往日收到的所有敬意与尊重成了玻璃杯摔下溅出的碎片，在凌迟她的肌肤，骨骼，和她看得比生命还重的荣誉。

　　为了荆棘的荣耀。

　　玛卡拉做了深呼吸三次。

　　她解下佩剑，朝着高位上的诺福克郡领主，声音干涩无比。
　　“您的意志就是我剑锋所指的方向。”

　　贝拉夫人，永远伴随着花边新闻出现在玛卡拉耳朵中的名字，在这一刻才有了具象化。

　　面具之下，涂着艳红的嘴唇似在对着玛卡拉一张一合。
　　明珠蒙尘，你将一无所有。

　　本以为牺牲名誉，让流言蜚语堆满荆棘庄园是这一切荒诞的终结，玛卡拉没有想到，这仅仅只是噩梦的开端。

　　玛卡拉发现自己手底下的势力遭受不知名的打压。

　　附属的骑士们每日进进出出，呈到玛卡拉案前的是越来越糟糕的情报。

　　就像是打翻的墨水，玛卡拉说不准自己的脸色和雷雨前的阴云哪一个更黑。

　　最后，还是一个退出军团的年老骑士看不下去，悄悄见了玛卡拉一面，告知真相。

　　这名骑士先前二十年一直效忠玛卡拉的父亲。

　　据本人所言，当他伤痕累累离开战场，却因缺少食物而无法渡过第二个降雪日时，是玛卡拉的母亲施舍的白粥挽救了这棵渺小的生命。

　　“荆棘，是缺乏信任的植物。”

　　胡说。
　　向来把家族荣誉看得比生命更重的玛卡拉差一点就要拍案而起，拖这无礼残缺的有愧于骑士之名的老东西关进监牢。

　　“二十年前，当这片土地还刻着金鹰的烙印，您的父亲，也如此刻一般，用血荆棘刺向不忠于他的人。”

　　这是一个警告。

　　玛卡拉的手在颤抖。

　　父亲。
　　幼时起就烂熟于心的两个字。

　　父亲是儿时摔倒会扶起的那双手，是夜晚炉火边的三两絮语。
　　是玛卡拉一度引以为豪的荣誉，家族墙上那颗闪闪发光的勋章。

　　可是，老骑士却告诉她，玛卡拉信仰了十八年，视为精神支柱的形象，居然也会化成一柄随时可能会刺向她的利剑。

　　玛卡拉想起笼罩在下属面上的阴雨愁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温馨舒适的庄园成为禁锢玛卡拉的一座监牢。

　　“小姐，您该长大了。”
　　老骑士喝了一口苦艾酒，将这句话重重地掷在桌上，消失在敲钟人敲下的第十声后。

　　第一次尝试，终止于老领主的书房前。

　　气氛正好，莱斯利公爵取出珍藏的美酒，想好与合作对象同饮，顺便商讨提高税收的政策。

　　“哐”的一声，书房门被大力推开，莱斯利公爵皱着眉，用斥责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长女。

　　“玛卡拉，都办完成人礼了，我以为你会懂事些。”

　　莱斯利公爵皱着眉训斥长女，说完，就继续被打断的话题。

　　玛卡拉只能从莱斯利公爵偶尔露出的一种“真是不懂事的羊羔”的目光中寻找到自己的影子。

　　作为惩罚，在晚宴上，莱斯利公爵的幼子正式亮相，夺得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不少人推杯换盏间，交口称赞领主的幼子年少有为，可堪大任。

　　多么可笑，当玛卡拉到母亲还在世时，他们也是这样当着领主夫人的面夸赞玛卡拉。
　　曾经的玛卡拉还傻傻以为，这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暗号。

　　小了十岁的弟弟，和贝拉夫人一起，坐在莱斯利公爵的下首，有说有笑。
　　莱斯利公爵又笑出了三枚皱纹，他不熟练地举起刀叉，将一小块羊肋排放在小儿子的小餐盘，满脸笑意地盯着嘴角沾满了酱料的幼子。

　　这个时候，没有人会破坏气氛，说这是不雅观不合理不该出现在贵族桌上的行为。

　　真正的一家人其乐融融。

　　“玛卡拉也到了嫁人的年龄。”
　　酒酣耳热之际，莱斯利公爵似是感慨，又或者别有深意。

　　玛卡拉看到台面上的竞争对手窃喜又想极力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这个餐桌上，她唯一没看透的是贝拉夫人，她的继母。

　　贝拉夫人依旧端坐着，保持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没有摘下舞会上的面具。

　　精致的脸上既没有对权力的追捧，也看不见温情，仿佛她的亲子与公爵都只是物品。
　　一个古怪的女人。

　　玛卡拉想着，但她不想对夺去父亲宠爱的人表达一丝善意。

　　幼弟打翻餐盘，慌慌张张，哇哇大哭，就像青蛙一样聒噪。

　　莱斯利公爵面沉如墨，却笨拙去安抚小儿子。

　　天色更凉，能将玛卡拉露在外面的胳膊冻僵。

　　玛卡拉迫不及待要回到母亲的故居，墓碑再冷也好过心上寒冬。

　　曾几何时诺福克郡最耀眼的宝石蒙上尘。

　　酒会过后，人如旧，有些东西，在暗中变了样。

　　作为变化的标志，莱斯利公爵最宠爱的幼子频繁出现在某些权贵的社交宴会上。

　　与之相对的，是玛卡拉逐渐退出人群的焦点位。

　　再没有人愿意在宴会上说，“玛卡拉小姐今天佩戴的宝石胸针，异常新颖呢。”

　　人群分散又聚拢，围在玛卡拉的弟弟面前。

　　“阁下，您今日看起来就像太阳一样温暖。”

　　仿佛是某种天然形成的默契，人们发现，公开场合，公爵与他的长女从来没有同框出现过。

　　曾经也是一对贵族中的模范父女，白雪落后，再也没有彼此说过话。

　　仆人都在小声交谈，说公爵这是在逼小姐向他服软。

　　可玛卡拉拒绝。
　　她有自己的骄傲。

　　冷战持续了一个月。在刻意打压下。玛卡拉的地位每况愈下。

　　没想到的是，最先沉不住气的是莱斯利公爵，他邀请女儿一同享用下午茶。这似乎在释放某种讯息。

　　“玛卡拉，你太不懂事了。”
　　公爵的脸上尽是不满意的神色。

　　“难不成，我会乞求您施舍，从指缝间漏下的一点权力，跪拜在地表达感激吗？”
　　玛卡拉几乎要笑出声来。她从未想到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玻璃在铁锈上摩擦更抓挠人心吧

　　老骑士没说错，是她玛卡拉从未看清过诺福克郡领主的灵魂本质。

　　“小姐，您该长大了。”
　　没错，玛卡拉想，这才是她的成人礼。

　　叛逆的女儿终于惹怒了莱斯利公爵。

　　“不知悔改的羔羊。”
　　莱斯利眼中再看不见少时的温存，只余一片冰冷。

　　那是看待一件不趁手的工具的冷冰冰眼神，看废品的眼神。

　　玛卡拉却要笑出声。
　　不为别的，直到这一刻，在莱斯利公爵的心中，他的女儿，玛卡拉，依旧是毫无威胁的羔羊。
　　只要动动手指就能碾碎的羔羊。

　　流着荆棘之血的，莱斯利家族的女儿，从不是柔弱可欺的羔羊。
　　玛卡拉想要证明这一点。

　　她唯一没想到的是，莱斯利公爵的手段如此迅速，对待亲人也是毫不手软，恨不得赶尽杀绝。

　　莱斯利公爵将他的长女，玛卡拉·莱斯利，许配给雪境的恩斯特伯爵，聘礼是五十箱黄金。

　　北国一去三千里。玛卡拉要跟随车队，跨越山峦，渡过险滩，穿梭密林，前往终日飘雪的另一个国度。

　　这不仅意味着玛卡拉就此与诺福克郡的继承权失之交臂，更是将她彻底沦为弃子的事实光明正大摆在台面上。

　　曾经一度和玛卡拉交好的朋友恨不得关系断干净。效忠的骑士走的走，散的散。

　　将命运同“玛卡拉”这三个字永远绑在一起的，眼里藏了斥责后悔的目光。
　　玛卡拉不敢对视目光。

　　明日，将会有雪境的使者来访。

　　对待身为公爵之女的未婚妻，恩斯特理应维持双方的体面，在缔结婚约后，亲自来拜访莱斯特公爵。

　　派来的是恩斯特府上据说最为重视的管家，可伯爵连月酗酒，流连歌剧院的消息远比前来的使者车队先一步抵达诺福克郡。

　　“小姐。”
　　玛卡拉一转身，就看见贴身女仆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伯爵酗酒，一连三个月烂醉如泥，可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缺点。他贪图美色，同时与歌剧院的姑娘们保持着微妙关系，他性格恶劣，会将顶嘴的人拖下去处死。甚至有传言，恩斯特伯爵的前任夫人就是被残害的。”

　　女仆将费劲拿到的伯爵画像铺开在桌面上。

　　一个佝偻背油腻的肥肉，眼睛黑溜溜像膘肥的老鼠。

　　这是父亲想要她嫁的人。

　　玛卡拉只想笑。甚至这幅画像，还是母亲留下的女仆费尽心机才拿到的。

　　二十年的荣华富贵，浮云既逝。到头来，玛卡拉什么也不是。

　　玛卡拉心里藏了事。过度的忧思使她精神紧绷，哪怕月亮避入云幕，这位尊贵的公爵长女也没有入眠。

　　翌日，女仆没有叫醒玛卡拉，后者是被来访的敲门声唤醒的。

　　出乎意料。

　　来的人是贝拉夫人。

　　“你来干什么？”

　　刚睡醒，脸上还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的玛卡拉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她玛卡拉已经沦为举世皆知的废物了，还是要被嫁给老男人受尽折磨的废物。想不通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贝拉夫人会找上门来，专门来看笑话？

　　好在玛卡拉很快就冷静下来，面对名义上的继母，她低垂着眼睑，企图让人无法从语气上挑出毛病。

　　“您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贝拉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就像展台上的漂亮木偶。

　　此刻，木偶开口说话。
　　“玛卡拉·莱斯利，你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位血荆棘，甚至连你那忘恩负义的小人父亲都不如。”

　　玛卡拉感到震惊，一直以来，贝拉夫人明艳美丽，在莱斯利公爵面前却表现得比绵羊还要温顺。

　　这是贝拉夫人说出来的话吗？

　　紧接着，玛卡拉感到冒犯，全身上下流淌着的血荆棘的鲜血在燃烧。

　　好吧，如果这是一个无聊的挑衅阴谋的话，那么，这一刻，玛卡拉不得不承认，贝拉夫人已经成功了。

　　似乎下一秒，空气中就会传出一声清亮的响声。

　　玛卡拉的手腕紧紧被禁锢住。除了怒火，她的脸上多了一分不解。

　　想不通，一双只会在歌剧院里轻挥着羽毛扇，用不同珠宝装饰的手，为何力道如此大？

　　“玛卡拉小姐，害你落到如此地步的人，可不是我。”

　　玛卡拉没有从中听出刻毒的奚落，很奇怪，这个女人明明攀附权贵爱慕虚荣才对。

　　擦肩而过，羽毛扇轻拂玛卡拉的脸庞，留下轻柔的触感和一阵香气。

　　“玛卡拉小姐，如果我是你，一定会拼尽全力，宁愿焚烧至死，也绝不会让自己落入囚笼里。对于血荆棘来说，那样的下场，实在可悲。”

　　等玛卡拉回过神来，周围已经没了贝拉夫人的影子，好像方才的只是她的一场幻梦。

　　玛卡拉的头顶悬挂着血荆棘的荣誉勋章，还有一家之主莱斯利公爵的画像。

　　勋章闪着冷光。光线打在画像上，亮面和暗面之间被切割出一道分割线。

　　—

　　莱斯利公爵的长女，跑了。在她与恩斯特伯爵缔结婚约后。

　　两个领地的人都在看这场世纪笑话。

　　身为话题中心的人物，无论是北境的恩斯特伯爵，还是诺福克郡的莱斯利公爵，在听到信使传来的消息后，都不约而同地摔碎了书房中的花瓶。

　　“这是耻辱，足以令家族蒙冤的耻辱。”

　　恩斯特伯爵想，他唤来下属，低声吩咐几句。

　　“痕迹抹干净点。”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莱斯利公爵的书房。
　　“既然她不想承担家族的责任，就永远不要再回来。”

　　贝拉夫人抿嘴一笑，声音比羽毛轻，却比雪狐狸更魅惑人心。
　　“我倒是觉得，玛卡拉小姐继承了血荆棘的性格。”

　　狐狸眼中悄然划过一抹暗色。

　　莱斯利公爵并没有将这番话放在心上。
　　“妇人之见。”

　　—

　　玛卡拉的出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莱斯利公爵似乎预料到她不会就此安心前往履行责任，召来骑士团押送她前往北境。

　　夜里，营帐起了火，看守的人忙着救火，无暇顾及玛卡拉。

　　火熄灭后，营帐里哪里还见玛卡拉的影子。

　　此时此刻，褪下华装的玛卡拉换上不显眼的黑色斗篷，和随从来到边境线。

　　在大火蔓延开来时，有人掀开帐篷，朝她丢了件黑色斗篷和一把短刃。

　　短刃十分锋利，柄首上刻着一只翱翔的金鹰。黑色斗篷的口袋里只有一张纸，上面留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期待血刃相见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