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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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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江亦行应当算作是青梅竹马,我们一同生于云梦,长于云梦,每当不情愿被阿母拉去学堂时,一句江家公子今日也在,便能将我骗进学堂。
可江亦行天生聪慧,又有着极好的灵根,在学堂呆过的时间不过寥寥数十日,更多时光是在家中练剑修道,每日从学堂回来,我便喜欢偷偷溜到他家院里瞧他舞剑。
少年如青竹般修长挺拔,立在梨花树下,叫人满心欢喜,日日如此过去,院子里的梨花落了又结,我同他慢慢长到了十五岁,埋在树下的梨花酒被挖出来的那天,江家来了几位仙人。
我听见他们让江亦行拜师,听着江家父母对他的不舍,头一次好像尝到离别的滋味,原来是这般酸涩。
“阿雪。”江伯母唤我过去。
走进房内,我才发现阿父阿母也在,只是前些时候未出声罢了。
“阿雪,亦行此次前去,要在雪山之中呆上整整五年,你……愿意等他吗?”江伯母小心瞧着我的神情。
两家指腹为婚,从小便定下了娃娃亲,本在三年后就要完婚,如今不过多等两年,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我等亦行哥哥回来。”这纸婚约如同无形的线,将我与他连在一起。
“这便好,这便好。”只见江伯母眉头一松,许是见我未哭未闹,我父母松下一口气,其余人也觉得好事一桩,唯有江亦行神色不明,现在想来,他在那时便很烦我了,毕竟日日被我缠着,好不容易要去修仙了,还被我缠上了。
“亦行哥哥,你今晚便要出发吗?”我移到江亦行身后,看着身前高我许多的江亦行,只觉得为何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但一想到此后的五年不能相见,又觉得时间太漫长了些。
许久,才见他点了点头回道:“嗯。”
“那你还尝梨花酒嘛?我阿母说,如今我们十五岁了,可以一人半壶酒。”
未等到他回我的话,那仙人中唯一白发的那位便让我前去,她盯了我半响后,含笑摸着我的头,并赠予我一根柳树枝。
“世间险恶,切记时时刻刻带着,如是遇到险情,便将指尖血滴于其中,自会有万灵宗人前来相助。”
一语成谶。
自那晚后,我的世界便少了江亦行,再也不见那抹在梨花树下舞剑的白色身影,不见日日清晨敲窗叫我温书的少年,无人陪我去湖中游船采荷花,无人替我抄写那冗长的夫子作业,再也没人日日伴在我身边。
直到三年后的那场大火。
如同那位仙人所说,世间险恶,一场不知从何燃起的大火,差点烧光了云梦城。云梦江家、宋家,除了早已离开的江亦行和去往山庄游玩的我,上百口人,全部葬身火海。
我还记得那日从京城回来的路上,便见霞光满天,同山中的枫林相对,好一番诗意,但好友的聆诗意境并未感染我,反倒是这漫山遍野的红使我心慌意乱。
待我瞧见城门口时,一股热浪便直冲面门,硬生生逼着城外人停下脚步,只听得城内凄惨的呼救声和尖叫,城门紧闭,人间地狱。
我颤抖着取出柳枝,咬破指尖滴血于上,那日白发的仙人浮现眼前,我说不出话来,只能使劲示意她转身,她转头瞧见城中景象,立马传送本体过来,可这火一瞧便不是普通火焰,仙人施法也未能动它分毫。
“赤骨莲火。还请云霄峰主一助。”
“我尚在西洲,便派爱徒前来。”
话语之间,江亦行便持剑前来,只见他立于城上,闭目施法,点点雨水自天而降,一瞬,剑出鞘,万物霜寒,火灭。
终究是没人走出这火海。
“药长老。”江亦行朝仙人行礼,便不再言语。
“这里被施了阵法,我一时未能察觉,若不是映雪唤我,怕是到了明日也赶不过来。”
我远远地站在他们身旁,只觉得格外的冷。盲目地走进城内,只见昔日繁华的街道如今已化为一片焦土,那些留在城内的人,尸骨无存。
突然发生的变故让我犹在噩梦之中,一瞬间掉入无尽的黑暗深渊,绝望如潮水般涌来,忽而眼前一黑,倒在了只剩残壁的家门前。
那日变故后,我便被江亦行带去了万灵宗,留在了万灵宗。十八岁前的那些年如同人间梦境一般过去了,江亦行从来不提人间之事,我也将记忆埋在深处,只敢深夜时翻出来想。
一切如往常却又不似往常,我住在江亦行在云霄峰的院子当中,两人却很少相见。
听闻他日日待在峰顶上修行,很少下山;听闻他拜师第一年,便被许可出山救世;十八岁那年,一人一剑对万妖,灭了在妖族作恶的妖王;听闻他境界早已达到元婴期,是举世无双的天才,听闻……全是听闻。
我天天待在这山中小院中足不出户,我不知怎样出去,也不敢出去。
周围只有峰主派来的几个侍女同我交谈,偶尔药长老会前来送我些小玩意儿解闷,交我些药术,除此之外,我没和任何人交谈过,包括江亦行。
如此过去了三年。
直至今日,我听小五告诉我,江亦行好像同峰主商讨了合籍大典之事,这才让我鼓起了勇气,叫住了他。
“亦行哥哥,这里也有梨树,我们要不要埋下一团酒,来年今日便可饮梨花酒了。”
记得从前梨花开时,两家父母便会拿出梨花酒饮用,馋的我和江亦行在旁边相望。
我羞涩地看向江亦行,期待着他的回应。
“不必,明日你便前去药王谷拜师,云霞峰……就不用来了。”
说罢他便又转头走了出去,远远的只能瞧见他的背影。
也对,我一届凡人之躯,怎敢妄想同他这般天之骄子结为道侣,人间于他便是浮生一梦,年少之人早已不同以往,只有我一人留在过去。
没想到的是,我同他还是结为了道侣,但没有他们所说的合籍大典。
我们仅仅是将姓名刻在问天石上,便算是结成道侣,连两人的父母都未去祭拜,我想告诉他,我想回云梦瞧瞧,还想去告知父母,但未等我开口,江亦行便将我送去了药王谷。
药王谷同云霄峰一样设有阵法,我一个不会仙法的人,被扔在里面便出不去,只能看着他御剑离去。
离别好像都是这样,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身边人远去,连最后一句话都无法说完,十五岁那晚便是,三年前也是,现在亦是。
那天过后,我留在了药王谷,度过了人生中最苦的三年。
服着丹药强行修行,好不容易筑基,刚刚筑基那几天,我便想溜出谷,不肯再往下修炼,但被药长老留了下来,她总叫我在等等,缘分还未到。
我不知道是什么缘分未到,我觉得在谷内的日子难熬,以凡人之躯修炼仙术,日日被逼着去泡冷泉洗经脉,实在是太痛了。
比身体还痛的便是那些人的话语,字字珠玑。
“瞧见没,她就是江师兄的道侣,快耗光万药谷丹药方能勉勉强强筑基的废物。”
“也不知江师兄怎就看上了她,连筑基都不知消耗了多少丹药才成功的,比起缥缈师姐可是差了太多。”
“我听说,是因为她在凡间的爹娘缠着师兄给定的娃娃亲,还让峰主作证,这不,遭报应了,被火给烧死了……”
“没人教过你尊重逝者?你们万灵宗的弟子都是这般口无遮拦嘛。”平日骂我便算了,今日他们还得寸进尺骂起了爹娘。
我抬手施法想将那最后一人禁言,却被台上的教习拦住,反而将我赶了出去,道我不遵教规。
万灵宗的人向来如此对我,在他们看来我品质低劣,不但赖在江师兄身上,毁了他的好姻缘,还日日赖在药王谷吃着好丹药修行,完全是个死皮赖脸的小人。
可从未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