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MOON21st

1、满天星

　　我是GIT-403号智能人。
　　看世界的第一眼,是一个女孩。AI界没有随意评判他人外貌的习惯，可我还是想说,她很……美。人类是用这个字形容使人愉悦的事物吧?扫描界面显示,她的眼角有泪。算法驱动下,我抬起双臂拥抱她。是我算得不对吗?她紧紧抱住我哭得更凶，破碎的呜咽里,我听到一个含糊不清的名字:岑时遇。
　　1.
　　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
　　我逐渐熟悉她的生活:早晨七点，准时起床洗漱,吃完我做的早餐就匆匆离开,临行前会吻我的脸。她够不到，我会记得提前弯腰。没有她的命令我不会离开这间还算宽敞的房子。收拾碗筷，洗衣服，拖地……一切做好之后,就静静坐在沙发上,自己拿出充电仪,边补电,边等她。
　　她有个好听的名字——至少在我看来。
　　她叫温忻。

　　有人吻我的脸,睁开眼,果然是温忻。她心情很好的样子,问我有没有想她。
　　“是的，我每天都无比思念您。"
　　我说出算法给出的最优解。
　　我好像又算错了,这个回答让她的笑容消失了,眼神里的情绪也转化成浓浓的哀伤。
　　"假的就是假的,无论多像,也不能代替真的。”
　　温忻说完去了卧室。她没有看到,我的颤抖。
　　这句话……刺伤了我。
　　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说,我是假的……代替不了真的……
　　我……代替?
　　代替谁?岑时遇吗?
　　第一次体会到酸涩的感觉,表情是木然的。因为我没有接受过"痛苦"或者"哀伤"的表情训练，唯一会做的表情是各种各样的微笑。
　　窗外的天黑了下来,电量满格。
　　取下充电仪,我去了厨房。温忻还没有吃晚饭，人类的胃很脆弱,不按时摄取一些食物养分是会生病的。
　　我想她会喜欢海鲜炒饭。
　　"温忻,吃饭。"
　　过了很久才开门,她眼圈红红,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接过盘子她就关了门。
　　我还是看见了照片背面的那行字。
　　【温忻：
　　等我回来,一起去看满天星。
　　岑时遇】
　　显然,这是一个过期的约定。
　　2.
　　七点。我做完早餐。很奇怪,温忻没有按时坐到餐桌前。敲门，无人应答。还在睡吗?
　　记得备用钥匙在客厅的抽屉,找到,我把门打开.温忻真的还在睡,但看起来不太好。
　　启动扫描系统,体温三十九度。
　　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医药箱，双手又开始颤抖，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是有些慌乱。
　　“温忻,吃药。”
　　“温忻,吃药。”
　　喊了两遍,她毫无反应,正当我准备去抱她的时候,她终于睁开眼。

　　我哪里都没有去,一直坐在她的床边,看见体温从三十九度下降到三十七度，才放松了些警惕。怀里忽然一热,是温忻钻了进来,我小心翼翼地搂住她，不知道这次有没有算错。
　　“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他?谁?岑时遇吗?我不知道。但她现在很难过。
　　我说:"会的.我保证。"
　　"不会了。已经七年了。"
　　这是她第一次向我讲述他们的故事。
　　岑时遇是一名宇航员。
　　七年前,飞往外太空的宇宙航行器带领人类第一次涉足太阳系之外的世界。岑时遇和另外两名宇航员,共同执行这个光荣的艰巨的任务,归期是两年之后。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
　　返航路上,最后的十万米高空，航行器遭遇了燃料告罄的困境。偏离原本的轨道,他们迫降落在撒哈拉沙漠。
　　航行器尾部升腾滚滚浓烟，两名宇航员身受重伤，岑时遇不知所踪。国家发动军方力量，联合国际组织寻找七个月无果，经过全方位的搜索和分析，排除了他存活的可能性，追封为烈士。
　　温忻不相信岑时遇牺牲了,他一定还活着,在某个角落。
　　一定是这样的。
　　他还要陪她去看满天星。
　　他才二十五岁。那么年轻。
　　她还没有告诉他那句反反复复练习了无数遍的"我愿意"。
　　怎么能够,就此永别。
　　温忻一个人踏上了寻找爱人的征途。
　　三年的时间,她独自走遍了半个非洲。
　　听不懂当地的语言,寻找他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更何况,非洲——荒芜,野蛮。
　　这场征途,除了把一个二十岁的少女变成历经沧桑的女士，一无所获。
　　她终于放弃了寻找,但从未停止想念。
　　所以,我来到了她的身边。

　　病毒没有完全驱散。她讲完,沉沉睡去。
　　如果我是岑时遇，该有多好呢。
　　可我连“代替”都做不好。
　　3.
　　夕阳西下。
　　我一动不动，始终抱着她。
　　温忻真的很美,那怕饱经风霜,皮肤上留下烈日的痕迹,也很美。于是她睁开眼,听到的第一句话:"温忻，你我见过最美丽的人。"
　　温忻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了。她说:“除了我，你也没见过别人。”不是的,我见过电视上侃侃而谈的主持人,见过路边散步的邻居女孩,见过手机里身材火辣的博主。可我还是觉得,温忻最美。
　　这些话来不及说出口,因为她说，"我饿了”。
　　我松开揽着她的手,去厨房做饭。

　　对她的了解日积月累。
　　今天是四月三日，温忻的生日。
　　生日，一个对人类来说意义非凡的日子。她一个工作狂，肯定不会记得。我出门了,去买她最喜欢的黑森林蛋糕。
　　那次她生病过后便开启了我出门的权限,不过一天只有一次机会,而且必须控制在一个小时之内。
　　人类的世界需要货币交换物品，获取的方式也简单,付出劳动就好了。可是我没有时间,超时之后,会自动执行返程指令。
　　一筹莫展的时刻，我看见路边的野草。学名叫，牛筋草。

　　橱柜里陈列着大大小小的蛋糕，我选了最小的那个。
　　最后赚的货币,只够买这个。
　　新鲜现做的，用料精良，手工也细致。最后还是没能在一小时之内完成。
　　【即将执行返程指令.】
　　我拒绝执行。
　　有什么炸开的感觉，但总算等到蛋糕做好。
　　晚上七点,温忻还没有回来。充了会儿电,我为她准备烛光晚餐。
　　如愿看到她惊喜的表情。温忻又哭了，哭得很幸福。
　　她抱着我，声音闷闷的。
　　“谢谢你……谢谢。”
　　双臂用力，我也回以拥抱。
　　意料之外地，温忻吻了我的唇。
　　她闭着眼，心里在想岑时遇吧。
　　又是那种熟悉的酸涩的感觉。
　　她察觉我的颤抖，“怎么了？”
　　说不出话，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失去知觉。

　　智能人不会做梦，却会在待机的时候回看曾经的记忆。
　　好多草编兔子。可没有人来买。
　　有好心的人类提醒我，去孩子多的地方更好卖。
　　刚好是放学的时间。小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准确无误地牵起自己家人的手。
　　“小朋友，喜欢这个吗？”
　　小女孩傻傻地看着我，半晌，说了句：“哥哥，你好帅。”
　　……
　　好吧。
　　我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声音更加温柔：“买一个哥哥的小兔子好不好？”
　　女孩揪了揪爸爸的衣角：“我要。”
　　就这样卖出了第一只草编兔子。
　　全部卖完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收益八十八元。
　　唉。赚钱好难。
　　温忻每天那么拼命工作，肯定很累。
　　我以后要更体贴，更听话。

　　“醒醒。”
　　是温忻的声音。我强撑着睁开眼。
　　“呼……还好还好。”
　　这地方好陌生。扭头，看见一个手拿螺丝刀的智能维修师。
　　“温忻……”
　　“嗯？”
　　我主动牵起她的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以后……不要哭了。你笑起来那么好看，应该多笑笑。”
　　她愣住了。
　　温忻看向智能维修师，他说：“内部电路爆炸，语言系统故障。”
　　我才没有故障，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可恶的维修师直接掐断了我的电源，我还来不及反驳，眼前就黑下去。
　　4.
　　温忻辞掉朝九晚五的工作，带我回到她的家乡。
　　很美的小城市。没有闪烁的霓虹灯，没有川流不息的交通，一切都是自由的意味。
　　在这里，我慢慢了解她的曾经。
　　父母恩爱，生活美满，温忻拥有快乐的孩提时代。十六岁那年，父亲带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回家了。他说，以后他们要在一起生活。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个长相清隽的少年，就是岑时遇。
　　从那之后父母开始争吵不断。妈妈怀疑岑时遇是爸爸的私生子，而爸爸总是回避，始终不肯坦白他们母子的真实身份。
　　温忻很失落，可是没有迁怒岑时遇。
　　她和他见过，不久之前。
　　岑时遇作为优秀毕业生回母校演讲，温忻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为他优越的外形和好听的声音在心底疯狂尖叫。甚至有人跃跃欲试想去要联系方式，可对上他浸了霜一般的眼神又望而却步。
　　温忻偏偏色胆包天，做了那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偷溜到后台，却不经意听见他和另一个人的通话。
　　“我知道了。今天下午回去，葬礼来得及。”
　　“嗯。我没有难过。”
　　“我知道。爸是为国争光。”
　　“好了，就这样。”
　　调戏的心思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温忻悄悄离开，好像从未来过。
　　所以她知道，岑时遇不可能是爸爸的私生子。
　　爸爸的工作向来保密，回家的时间更是极少，妈妈总有些不满，却也不会多说什么。她不明白的是，一向通情达理的妈妈，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后来她才知道，当年爸爸曾追求过那个漂亮的阿姨。

　　温忻就这样和岑时遇过上了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
　　他们像兄妹，又像朋友；亲昵，又带着疏离。会吵架，每次都是岑时遇低着头道歉；会冷战，每次也是岑时遇忍不住打破。在一起度过的六百多个日夜，是双方都无法忘怀的最美好的日子。
　　十八岁，温忻毕业，也送岑时遇开启征途。
　　谁也没想到，他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5.
　　温忻睡着了。
　　我偷偷吻了她的额头。
　　起身，悄悄离开。我来到客厅，开始充电。
　　这几天过得平平淡淡。没有工作的温忻生机勃勃，每天拉着我去楼下晨跑。跑累了就趴到我背上，让我背着她回家。这时候我会故意走得慢一点，她会催很多次，“怎么还没到家呀？”
　　我说，“快了。”
　　步子依旧慢吞吞。
　　如果能一直这样背着她走下去，就好了。
　　我常说，“温忻，我爱你。”
　　她总是笑，然后调侃，“你还懂爱呀。”
　　我懂的。爱就是什么都不做，只要有你在身边，就觉得很幸福。
　　“幸福”。智能人所无法理解的概念吗？
　　不是的。我感受得到。当我看见温忻，就会不受控制地做出违背算法的事情。
　　我想要爱她。

　　清早。
　　谁在捏我的脸？肯定是调皮的温忻。
　　睁眼，她靠得好近，一下忘记反应。
　　她吻了上来。
　　温忻，在吻我。
　　突如其来的幸福占据身体的每个角落，她放开我，靠在肩膀上。
　　“你爱我吗？”
　　我回答得毫不犹豫，“爱。很爱很爱。”
　　她笑了。
　　“温忻，你爱我吗？”
　　没有得到回答。她看着我的脸，却是看着另一个人一样，缓缓地，缓缓开口：“我……我喜欢你。”
　　替身就替身。只要能在她身边，怎样都好。
　　阴天，过一会儿估计要下雨。
　　温忻最喜欢在这种时候窝在床上看电影。我抱起她，走向卧室。
　　打开投影仪，把遥控器递给温忻。她懒懒侧卧着，腰部曲线柔美。
　　雨滴拍打落地窗。我过去关好窗户，又回到温忻身边。她很自然地钻进我怀里，蹭了蹭，像撒娇的猫咪。
　　我揉揉她的发顶，“真可爱。”
　　一起躺在床上看电影。
　　温忻被滑稽的情节逗得哈哈大笑，我看着她，也在笑。
　　天色很暗，她笑容璀璨。
　　影片进入尾声，这次她没有钻进被窝休眠，而是紧紧搂着我的腰。一个不留神，她的小手溜进衣服里揩油。
　　没什么明显的感觉。温忻看着我，又吻上来。
　　……
　　晚上。
　　雨过天晴，星星闪烁，月光皎洁。
　　终于成功做出她想要的鲜花饼。摆好盘，我献宝一般捧到她面前。
　　温忻打了个哈欠，随手拿起一块放进口中，细细嚼着，慢慢露出惊喜的表情。
　　“好好吃啊！”
　　看来她很喜欢。我把盘子放在床头柜上，打开热牛奶的瓶盖，递过去。
　　温忻吃得津津有味。就这样看着她全部吃完，我拿起空盘子和牛奶盒，走出卧室。
　　收拾好一切家务，又回到她身边。
　　她让出一个位置，示意我趟过去。乖乖照做，她翻身搂住我。
　　“晚安。”
　　我吻了吻她的额头，“晚安。”
　　6.
　　好景不长。
　　岑时遇回来了。
　　毫无征兆地忽然出现，温忻一时忘了反应，我……一时无地自容。
　　像小三被正宫捉奸的感觉。
　　岑时遇紧紧抱住温忻。
　　他们抱在一起，流着喜悦的泪。
　　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像是无关的局外人。
　　正主回归，我这个替代品，也该离开了吧。
　　可温忻没有立刻送我走。我主动提出，她却反问，“你不是说过，会一直陪着我吗？”
　　无言以对。我确实说过。可现在真正的岑时遇已经回来了，情况不能相提并论……
　　温忻说，“你不许食言。”
　　好吧。我留下来。
　　原本的计划是躲在暗处默默守护她，看着她幸福，现在，要重新打算了。

　　关于岑时遇是怎么完好无损地回来的，无从知晓。他说，他失去了那时所有的记忆。开始时连她也一并忘却了，后来才慢慢记起。
　　温忻也没有追究，她和他，相对无言，或许是想说的话太多了，不知道先从哪一句说起吧。我默默地做着本职工作，擦桌子，洗衣服，做饭。岑时遇对于我的存在也并不排斥，他还很尊重我——相对于其他多数人来说。
　　“谢谢你替我照顾温忻。”
　　他一本正经，语气认真。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微微一笑，表达友善之情。
　　“以后，我还要常常不在家。请你继续替我照顾好她。”
　　我点点头。这是自然。不管他在不在，我都会好好照顾她。不是因为她是我的合法拥有者，而是因为我爱她。
　　可是没有人相信的。他们说，我是机器，不会有“感情”。
　　我又该用什么方法证明我的爱。我什么也做不了，一遍遍说的“我爱你”，被温忻当做玩笑话，被维修师当做是语言故障。
　　那就不必证明了。我知道就好，我默默地爱她就好。
　　温忻照旧过着悠闲日子，只不过每天不再吻我，不再拥抱，不再钻进我的怀里小猫一样地撒娇。也对。真正的爱人回来后，这些事情也不该在我身上发生了。她还会在我的怀里入睡，那是岑时遇迟迟不归的夜晚，她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走过去，将她搂进怀里。
　　极尽温柔，小心翼翼。
　　温忻没有醒，她像从前那样圈住我的腰，沉沉睡去。
　　我在这间隙，偷偷享受这片刻的静谧。

　　岑时遇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他看起来很疲惫，却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走过来，看着我怀里的温忻。
　　“怎么睡在这里？”
　　他怕吵醒她，声音压得极低。
　　“温忻等了你一整夜。”
　　我如实回答。
　　岑时遇点点头，伸手，“我抱她去卧室吧。”
　　卡顿两秒，我松开手。
　　看着他们的背影，又是满心酸涩。
　　我不知道我现在，在这里，算是什么身份。
　　我想，是佣人。本该如此，没理由怨恨。
　　7.
　　温忻提出结婚的事情，被他拒绝了。
　　温忻不理解，我也不理解。他们那么深爱彼此，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岑时遇只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替温忻觉得委屈。她等了他那么久，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岁，整整八年的青春年华。
　　温忻什么都没说。岑时遇轻声哄她，“再等等，好吗？”
　　她点了点头，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失落。
　　岑时遇没再多说什么,他又匆匆离开,如同往常。
　　时针转到九点，天空仍旧昏暗，没有太阳，像她的心情。温忻坐在阳台上，缩成一团，我走过去,抱住她,像从前他不在时一样。
　　她钻进我怀里,闭上眼睛。
　　嗒嗒……只有秒针旋转的声音。
　　温忻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怎么会。温忻是那么好的女孩子,怎么会有人不爱?我摇头,“不。”
　　"可是……我还爱他吗?"
　　她伸出食指,在玻璃窗上写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岑、时、遇。
　　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抹掉。
　　是执念呢，还是爱意呢。
　　温忻分不清。她问我,我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
　　这是算法无法辨别的事情,我只能够用35.9℃的恒温融掉她手指的冷,无声地表达安慰。
　　“AI会爱上人类吗？”
　　她忽然间,似是不经意地随口一问,眼睛看向窗外的雾。
　　“会的……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这句话说得艰难。算法让我说,不会,我又拒绝执行。
　　断断续续的电子音。我不知道她是否相信,只是说了真实的感受。
　　"我远都在你身边。"
　　许久，一言不发。

　　岑时遇回来了,却没有陪她去看满天星。或许他已经忘记了那个约定——谁知道呢。
　　温忻没有提,而是带我去看了那片满天星。很广阔的大片花海,生长在巨大的玻璃温室内,智能培植系统精密计算每一滴水份，彩色小花朵朵可爱。
　　我们坐在长椅上,日光灯柔柔地照下来,触感是暖。
　　"很久没有来过了.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
　　"当年他走时建好了所有设施。他说,等他回来,这里就从一片空地变成花海了。"
　　"我总会来看,萌芽，抽叶,生花,我一点点看着它们长大。
　　“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岑时遇终于回来了。"
　　“却不记得要陪我看这片花海。”
　　温忻语气淡淡的,像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听不出悲喜。
　　"为什么不带他来?"
　　她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我，"你想听我的心事吗?"
　　温忻说着,靠进我怀里。
　　“想，你的一切,我都想了解。"
　　她抱紧我，"那我讲给你听。”

　　四年前温忻回到父母身边时,他们才知道,他们的女儿不是去欧洲留学,而是在非洲漫无目的地寻找那个所有人看都认为不可能活着的人。看着女儿尖尖的下巴和不再白皙红润的脸颊，除了心疼也无可奈何。温父托朋友给温忻找了份新闻记者的工作,她谢绝,执意要去人生地不熟的深圳。
　　没有逼迫,他们商量一番最终决定尊重女儿的意愿。
　　初至鹏城时,她准备开始全新的生活。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空气，陌生的脸,所有的所有都充满新鲜感。
　　温忻租了房，三十八平的复式公寓,是她在深圳的第一个家。
　　温忻慢慢学着生活，潜意识里也默认了岑时遇的永别。独自品尝蘩楼的虾饺，独自感受街头浮动的花香，独自观看午后六七点钟的夕阳……好好生活,努力工作。
　　年少的爱恋怎可轻易抹灭。
　　遗憾终是酿成无解的执念。

　　最开始时,岑时遇对温忻只能算是彬彬有礼。他在长辈的指示下接送温忻去舞蹈班。其实这段距离并不远,步行十分钟的路程。
　　于是从某一天开始,温忻一个人走的路变成了两个人并肩而行，肩与肩愈来愈近,话也越来越密。她对他娇蛮，他永远纵容地轻笑。十六岁,情窦初开的温忻就这样喜欢上温柔似清风朗月的岑时遇。
　　按照父母的意思她该称他为"哥哥",可温忻偏要直呼其名。
　　“岑时遇，我今天好累，你背我。”
　　“岑时遇，我饿了。”
　　“岑时遇,带我出去玩嘛。”
　　“岑时遇,不许抢我的蛋挞!”
　　“岑时遇,谢谢你的花,不过,相比于小雏菊，我更喜欢满天星。”
　　“岑时遇,昨天跟你一起走的姐姐是谁?”
　　“岑时遇……"
　　我喜欢你。
　　告白发生在离别之前，他的答复是那张照片。
　　温忻踮脚，折枝头樱花。
　　岑时遇打开自拍,镜头对准他和身后的她。背面是简短的,她熟稔于心的留言。
　　回忆反复在梦里整装上演。
　　路过广告牌,脚步一滞。
　　一周之后,我来到她的身边。
　　我与岑时遇的外表相差无几，唯一明显的不同之处是鼻梁的小痣。
　　温忻说,那是她有意定制。
　　她不想我完全成为岑时遇的影子，毕竟,我终究无法真正代替。
　　温忻慢慢放下执念，他却忽然地回到她身边。
　　温忻告诉我，看见他的一瞬间，更多的是不知所措，而绝非喜悦。
　　这是自然。
　　一别经年，沧海桑田，她不再是满心都是他的少女,他也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喜欢这种捉摸不透的东西自己也无法肯定。她苦恼于是否对他仍怀有感情,纠结于是否应该弥补遗憾。
　　年少的遗憾不是今天的遗憾,如今的温忻,想要的只有在我的身边。
　　听到这句话从温忻口中说出,语言系统真的濒临崩溃……是人类称为"激动"的情绪在智能人身上的体现。表现在外却的只是抱得更紧的机械手臂。
　　“可是我不敢确定,我是否真的对你产生感情；我依恋的是你与他相似的容颜,还是你按照程序执行的关怀；我也明白.你不懂爱。”
　　“后来我看见生日蛋糕和烛光晚餐,那一刻我无比确定,你拥有爱人的能力,维修师给我看了你的记忆画面。你知道吗?我有多感动——你做的这一切,和维修师口中语言系统障碍的话。”
　　"但我没有百分之一百的证据可以肯定,你爱我。也始终无法消除是否爱你的疑虑。”
　　“直到岑时遇回来，我看着他，内心已泛不起波澜；而站在你面前,会有想要吻你的冲动。”
　　“我无比确定以及肯定,我爱你。”
　　“你，爱我吗？”
　　我没有反应。
　　信息量过于庞大,CPU加速再加速。
　　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深埋心底,以为暗无天日的爱竟然得到了回应。
　　她说,她爱我。
　　我爱的人类,爱我这个智能人。
　　我颤抖着,紧紧地抱着她。
　　“我爱你,很爱……很爱。"
　　8.
　　岑时遇听完温忻的话,笑容依旧温柔。
　　“不管怎样,我还是会爱你,只不过,是哥哥爱妹妹的亲情之爱。”
　　“我永远会像从前那样宠爱你。"
　　“你永远会是我唯一的例外。"
　　"还有……祝你们幸福。"
　　皆大欢喜。
　　温忻带我见温父和温母。
　　她的父亲很慈祥,母亲很美丽,向来开明的他们自然支持女儿追寻自己的幸福。
　　月凉如水。
　　我坐在花园的凉亭下,怀里是香香软软的温忻,她调皮地抚摸我锁骨上的编号。
　　【GIT-403.】
　　锁骨处传来柔软触感,我低头,见她轻吻那串小小的数字。
　　四目相对,凑近,我吻上爱人的唇。
　　让此刻静止,永远延续。
　　温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去你想去的所有地方，看你想看的所有风景。等你年华已逝,白发苍苍，我会在清晨午后推着你散步,我们去看你最爱的满天星。
　　9.
　　我是GIT-403号智能人。
　　我爱温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