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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森林 ...

  •   也许一个女人三十岁是她的黄金分水岭,年轻在弹指间溜过去,时间是加急电报,“嗖”一下子偷走了美貌,回过头来翻山越岭留下点什么?一点可悲的相通的血脉,呵,那是中国式父母顶可笑的希冀,自己翻不过命运,那就指望孩子翻腾,在这以前女孩子们年轻、旖旎、婀娜、娇媚,在这以后衰老、疾病、疼痛、失败,爱情是女人永远的保养品,而婚姻却是女人永远的黄金锁,把自由、灵魂统统锁住,统统的锁住。。。。。。然而悲哀的是这是一个女人逆来顺受的一条路,轻易的说:我永远爱你,我永远幸福,轻易的又相信,自欺欺人的,实际中间怎样将将就就、半拉半扯混完一辈子也毫无所谓,也不见得幸福,可是又怎样呢?千万年来人都要走最自然的路。
      宋森林年过三十是现代社会统一标注的大龄剩女,正经的一本大学毕业,在一众才华横溢的俊男靓女面前,她的简历自然败落,她逃难似的从情妇变成孤身一人回到家,在这个僻壤的县城她总能当上鸡头吧,临近毕业的时候她独行在幽静的校道上,这样诙谐幽默的打趣自己,邻里亲戚都把她当做一件稀有宝物来看待,这样闭塞的小县城出一个高材生属实不容易,况且她又算得是天之娇女,考上大学的时候街道办主任亲自送来了牌匾,还代表政府给了5万元的奖励,尽管她成了十里八乡的明星人物,可她仍旧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她对家事全不上心,社交和人情世故一塌糊涂。
      她是最中国的中国式女孩,腼腆、内向、偏执,带着骨子里的自卑无可奈何的被抛掷在这个耐人寻味的世界,她不是标准的美人,皮肤黝黑,脸是一张褶皱的泛黄旧报纸,常年在迂腐的酸菜缸里泡过似的,鼻子眼睛嘴巴全集中在一块儿,整个是一张世界地图上密密匝匝的地名,眼睛在浮肿中裂一点炯炯微光,像焦黄面包上斜切下来的一条口子,古铜色调的厚嘴唇在一片平整的面部上是一个突兀的存在,她和漂亮、性感一类词是沾不上关系的,可组合起来的五官偏偏给人一种极致难忘,身量娇小玲珑,但微胖,说她天之娇女也只是父亲一个人的娇女,父亲是个短命鬼,在她高一那年肺癌晚期去世,自此她便性情大变,整个的家庭环境变得刻薄又促狭,她的情史从这一年开始丰富、深刻,室友们看她原先带着怜惜,后来就总带着鄙夷和嫉妒。
      鳞次栉比的小洋房一排排延展下去,清一色的咖系屋檐加白色边框,统一的式样也是统一的命运,西边斜下去的鸭蛋黄忸怩的射在她的窗前,她的家住在向阳街五号路口,夜幕降临前长舌妇们正穿着宽松肥大的红绿裙子饶有兴味的聚拢在黄昏的街道摇着蒲扇侃侃而谈,如同她脸上泛滥的青春痘全没有歇阵的意思,为了治好她的青春痘,母亲没少在谩骂里为她抓药修补,仍旧无济于事,夏天一张脸俨然是世界大战,她要铺很厚一层粉才能遮挡住,母女两都是单身,母亲很有半老徐娘的风韵,街邻右舍的妇女们与自己的男人躺在床上总避免不了讨论一番这对孤儿寡母,那是个克夫的女人,你要不怕死就去招惹她,成天就撅着屁股在男人面前摆弄,谁不知道她那点勾引人的本事,男人只翻了身不理睬的酣眠下去,众人是见过她撒泼打滚的功夫的,街道办主任险些就栽倒在她手里,丈夫刚死那会儿,她跑街道办跑得勤,为的是丈夫死了之后还有一点生病时政府的补贴金,不惜把自己搭上去,横竖她是个昨日牵牛花,攀上谁就是谁,无所谓名声,她要为女儿挣一个前程,找不到好男人,攒点钱总是对的,为了这点补贴金她大闹街道办,扯开嗓子骂那个秃头的干瘪男人,睡了自己提上裤子就不认人,谁能受的了这样的栽赃,有几次家里圈养的鸡不见了,她从街头骂向街尾,来来回回4、5趟,第五天果不其然后院里多了一只鸡。
      她常歪着身子,倚在二楼的沙发上对着镜子边拔白头发边对着宋森林道:“女孩子,最紧要的是钱,什么爱情都是唬人的,长相也很重要,你得舍得保养自己,你娘我难道会害了你?我是过来人了,想当初就是被你爸那张嘴欺骗了的,一生就这样穷苦的过下去,你娘我的姿色找个什么样儿的人家找不到,女人就那么点青春经不起耽搁,我决计是不让你也过我这样的苦日子,千万不能轻易的让男人得到,得到,他就不懂得珍惜。”宋森林不屑地白了一眼,斜视左前方那干瘪瘦削的一团,无可反驳,心想:哼,我偏要找一个我爱的男人过,没有爱情那就是行尸走肉,眼睛朝上翻了翻便自顾自打开电脑开始网上冲浪。
      母亲仍旧对着镜子摆弄自己黑长发,见森林没吭声继续道:“这个李副处长为你千挑细选的,你不要不知好歹,天底下长得好看的人也没见得有多专心,十个有十一个是花心大罗卜,弄点钱才是正经,况且他又有钱有显赫的家势,配你也是绰绰有余的,今儿一顿饭可是你娘我找了媒人塞了一点钱创造的,你看这世道没有钱是寸步难行,找个有钱的男人基本上就是衣食无忧了,不结婚不生育你将来老了总有的受,也不是一条出路,你不自己好好把握,那可是猪油蒙了心,全白费了,媒人讲了人家对你很满意。”母亲便哼着小曲儿放眼自己无忧的晚年生活,一个体面的女婿总好得过一个忤逆的女儿。
      森林偏这几句话听进去了,丢开电脑,恼怒道:“你喜欢给你,那么一个地中海,满嘴里包不住的龅牙,压根儿没眼睛看,你就是图钱,你这是在卖女儿。”
      妇人气得脸青嘴歪,转过身指着森林骂道:“你有多大的架子,挑选别人,30岁的老姑娘了,你再嫁不出去,这辈子就完了,一个女人找个靠谱男人才是正经,要么就挣点钱,成天躲在屋里不出门,还能有什么好的给你挑拣?成天在这里画画画,也没见你画出个什么名堂出来。”
      半晌,森林又冷笑道:“我怀孕了,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男人就是你最看不上眼的小混混。”
      妇人先是一怔,随后夺步过来一巴掌“啪”在宋森林的脸上,紧接着便眼前一黑,直直倒下去,宋森林这才慌了神,赶忙拨打120。
      森林命里缺木,这才在名字里一口气放了5个木,傍晚时分,小县城里的休闲和热闹这才粉墨登场,她端坐在餐桌前,考究的饭店装修颇有点农家田园的风格,稻草人、别致黄泥墙,铅色的瓦片层层叠叠,像她那晦暗的前半生,现代人讲究凌乱美,但她决计要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打造一个齐整干净有条不紊的世界,杯盘碗盏、叮叮咚咚,在这繁华热闹的烟酒人生里,她心事满满的望着白瓷盘里一条条鲜红的摆放有致的罗氏大虾,鼓凸的眼睛像要把她不光彩的从前全挖出来,可想而知对方是狠下了点功夫来吃这顿饭的,对面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干部中年人,整张脸是一张白净的胖猪脸,咧开嘴,歪歪扭扭的牙横七竖八的仰躺在口腔里,她忍不住低下头,慢吞吞的用茶水烫了烫筷子,一个餐桌的距离正正好避开她脸部所有的缺陷,足以把自己铺的平整白皙的脸自然的摆在他眼前,一场饭下来,她只拿余光觑几眼对方,一个滚圆的喜蛋脑袋,浑圆的腰腹载着身不由己的官场酒桌文化,一串叮咚叮咚响的钥匙牢牢的挂在粗苯的腰间,彰显着分明的等级阶层。
      她心想:就算是家财万贯她也不嫁,千想万想也得为将来的孩子想,成天对着这样一个圆溜溜的茶叶蛋脑袋,躯体像被充了气的鼓胀大西瓜,活脱脱生出来一个小西瓜,躺在这样一个男人身边几十年,她的青春就这么贱价,一点身家就值得出卖自己的年轻么?她是不甘心的,只是出于骑驴找马的目的,万一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情况,运气好捡漏遇到个好的也不一定。
      在成婚之前她拥有两个要紧男人,难忘的初恋,如同床前明月光,永远美好、向往、快乐,唯独得不到,是张爱玲小说里红玫瑰白玫瑰的论调,是她净白床单上的一抹鲜红,一个永生难忘的男孩;另一个是成年后在她孤独的生命里陪她走过一段荒谬时光的老男人,她的爱情,真正的爱情。
      宋森林呆呆的望着镜子里这张日渐成熟衰老的脸,30岁,眼角的细纹多了几条,她故意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一根横线直直的切割她的脸,她想动刀子去改善一下,学历她不缺了,现在唯独缺一点美貌,她亲眼见过用化妆品把自己包裹之后被人聚焦在世界中央的优渥,那是让人迷恋又沉醉的感觉,美女向来可以光明正大撒娇,光明正大的躲避很多繁重的体力活儿,男人们都争先恐后,望进去白晃晃的岁月里一张俊秀白皙、轮廓分明的脸,她一怔,那个怦然心动的夏日午后,想来她心里突突的搏动至今还印象深刻,汗渍遍布全身,宋森林骑着脚踏车幽幽的穿梭在县城小巷,迎面而来的热风把她湿成汩汩的留海掀翻,也没能解暑,葱郁的大树在太阳的炙烤下喘着粗气,耷拉的叶子纹丝不动,明晃晃的烈阳直射而下,世界是一个巨型火炉,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小商贩艰难叫卖,她一个不留神,因为她的思绪飘得够远,一头野猫闯进她的视野,这才慌乱中自行车失去控制,像一头受惊了横冲直撞的牛,随即重重的摔倒在路障牌上,她原紧赶着去医院探望舅舅,走了神,这一帧只是鲜少几个过路人朝这个方向丢了一眼,良久一张红润消瘦修长的男性手掌伸过来,她跌坐在滚烫的水泥地下,惊诧的抬头,屁股墩儿传来的隐疼在这一刻全然忘记,呼吸急促而紧张,脚踏车的轮胎也跟着慌乱,那时候的脸是胶原蛋白,是素净的白瓷花瓶,每个少女有父亲的护佑她永远做的是天真烂漫的花季少女,她羞红的脸忙低下头,惊惶道:“谢!。。。谢!”身穿白色T恤的明媚少年扶起撞在路障牌上的自行车,她把这桩相遇畅快的总结为:偶像剧情节,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用隐晦而悸动的语言酣畅淋漓的描绘了这一场相遇,后来这本日记本成了母亲私自窥探她隐私的有力资料,她写的时候绝不会想到这会是与母亲关系决裂的导火索,一来二去她心甘情愿成了替死鬼,成了他失恋无缝衔接的替死鬼,她第一次鬼使神差跟着他踏进宾馆的时候是在11月的一个周末,她跌坐在宾馆泛旧的濡湿的白床单上,手心微微出满细汗,浴室的水流声一阵紧似一阵的煎熬着她的内心,她决计不后悔把自己的初夜给喜欢的人,她凝神的注释着伏在她身上用熟练动作蠕动的他,那张月白的挺拔的脸鲜明的活在她的梦里,她的指甲嵌进他的背,一个个月牙印记像一条条啃噬的毛虫,一点点的贯穿在她悠长的生命里,她把自己整个埋进他的胸膛,汗和泪混在一起,微凸的乳在一次次的震颤中抖动,仿佛在命令:我要你爱我。开了苞的女孩子了,凡事应该更加成熟稳重一些,临了,她在黑夜里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你从没喜欢过我吗?”年少总爱追问喜欢和爱,她问得苍白,他的沉默也掷地有声,随即一跃起身又在震颤中带着报复和泄愤的强悍,她快受不了了,她娇嗔的喊道:疼。那是粘连在一起的皮肉被撕开的疼,火辣辣的疼,她心想:不打紧的,我爱你,我爱你就够了,一个女孩子的身是轻而易举的被人占有,心也在身的基础上轻而易举的被人掏空,在长长的学生生涯里她再装不下任何一个人。她一个人从宾馆岔开着腿出来了,慢悠悠,一步步站不稳,眼里噙着泪,可就在这样的寒风凌冽里,她仍旧是他随叫随到的工具,有什么办法,她爱他,她卑微的爱着他。去念大学后两人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森林畅想着两人甜蜜的未来,他似乎向命运妥协了,让她成为他现阶段的女朋友,他表现的不爱她,实际上也不爱,不过是无聊消遣时的一个需要,在他精刮着森林的黄金青春期时,他恋上了另外的漂亮女孩子,他有什么亏吃,一个又一个女人让他在玩世不恭里尽情的发挥男生的先天优势,在兜兜转转的三年时光,她是他见不得人的下半身需求,怪谁呢!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他头上,森林一个人买了一张火车票,提着裙子眺望着天边一望无际的大海,腥咸的海风让她一步步的往深渊走,可是她怕死,没过大腿根的时候,海浪掀过来,重重的打在她的身体上,她恍然大悟,她怕死,森林蹲在沙滩上,直到夜幕降临她才灰溜溜的折返回学校。
      女孩子的第一次大抵都是苦涩的,初恋带着浓重的柠檬酸味排山倒海的来,尔后又带着咖啡的苦涩毫无征兆的抽离,喜欢和爱到底在年轻人眼里是重要的,爱情最怕的是心甘情愿,爱是浓烈时璀璨艳丽绚烂的烟火,是经不住时间消磨的木屑残渣,森林后来搞明白,爱人先爱己,可是她仍旧学不会爱己,她只管爱,全心全意的爱。
      森林在大二找了一份兼职做家教,头一天应聘去雇主家的时候,是女主人面试,凭着流利的英文口语和出色的素面画画功底被女主人一眼相中,每天6点准时准点给8岁的女孩子补习英语和辅导全科作业。
      森林俯下身子正指导小女孩的数学口算,抬起身便迎面撞见男主人矍铄的眼神,两人的目光撞在深秋的12月,起了一点火花,一个女大学生到底不是中年男人的对手,她被他俘获是早晚的事,这一天,破例留了她在家里吃晚饭,期中的成绩出来了,小女孩各科都突飞猛进,这是女主人作为答谢额外多给了一些报酬给森林,饭桌上男人的眼睛里间或瞥她一眼,小女孩喋喋不休的吵闹声像把两人隔绝在外,自那天后,森林便辞了职,可和男主人的联系密切起来,森林在距离家500公里的城市上学,母亲常常给她发一长串亲戚们欺负寡妇的消息,电话里永远哭哭啼啼的诉苦,她心烦意乱,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远不止金钱收买这么简单,单纯的女学生装不下事,理不了事儿,她在他的开导和金钱帮助下沦为了他的地下恋人,她长久的在黑夜里空等他时,认为自己败坏道德,讽刺自己,冷不丁的在浴室里揪扯自己,捶打自己。
      她把脸搁在他的脖颈,身子趴在他的胸膛,男人点完一支烟,猩红的烟蒂在黑夜里闪烁,年轻的身体是让中年男人抑制不住冲动的,何况他是一个有社会地位、有金钱的中年男人,她再次把自己的身体和心填进去,森林娇嗔的喘着粗气,用手捏着大叔的耳垂,撒娇道:“大叔,我在你这里可不可以要一点爱?”
      男人在被子里抚摸着,朝森林的额头吻了一嘴忙起身,穿戴好丢了一张银行卡,冷漠道:“这张卡随便你用,没了再找我。”
      她失望的转过头,两行清泪无声的淌下来,她明白了,他是她的摇钱树,这世道要么谈爱要么谈钱,他攫取住她的眼睛的时候,她分明感受到了浓郁的爱意,爱让两人在冰冷的黑夜里干柴烈火,他不爱就不会给我一笔钱填了母亲生病住院的钱,他不爱就不会带自己去散心,他不爱就不会一次次在下雨的时候身后一把黑伞遮住漫天的思念,分明他依赖她的程度比她深刻,她就这么自欺欺人。
      隔天下大雨,她冒雨赶去学校上中国现当代美术史,她阔气的打扮显然坐在大学生的人堆里太过扎眼,她狠命的用他的钱,她狠命的不让自己打搅他的一家团聚,她狠命的用自己的青春换他的陪伴,做人家情妇的事情总不好大肆宣扬,她不太爱讲这一段情事,毕竟是自己违反道德在先,总归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剩下的大三大四她过得阔绰,还是贱价的随叫随到,毕业之后她自己主动提了分手,情妇的归处都是不得好死,总没个善终,她在老男人那里得了无尽的快乐,源源不断的钱财,她还要指望什么呢!唯一得不到的名分是她无理的要求,这是她回想起自己人生时顶糟糕的一点,她这样的人是得不到爱的,黑色的吉普车疾驰在城市夜空,车窗外是不着边际的清冷腥湿,她今天反常,大叔仰躺在后座,凝神歇息,森林一把勾住男人的脖子,往他的硬胡茬上亲吻,冰凉的泪渗进他的嘴里,他见不得森林落泪,一把拥过这娇小的一团,黑色的吉普缓下来,僵直的停在学校门口,森林身穿白色吊带连衣裙,推开车门从车里迟疑的慢慢悠悠下来,车门外一股冷凉打在森林单瘦的身体上,蜷缩着身子只声音低沉道:“大叔,再见。”自此后她玩儿起了永久的欲擒故纵,男人在车里若有所思,在晦暗的路灯下,森林娇小的身影渐渐消散而去,果然森林消失在了大叔的世界里,男人想不明白他竟爱上这个外貌并不出众的女学生,爱到这样的地步,他那天捧着她的小脸,扑哧眨巴的眼睛就这么楚楚可怜地眨在他的心尖上,拍打在两人飞扬的激情的人生里。
      一抹虾子红从银白的镜子里肃杀出来,森林眼前一怔,躺在里屋的母亲整天神神叨叨,多美的夕阳红终究都要西斜下去,母亲这一抹夕阳红也行将就木了,她止不住的兴奋那会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崭新的生活,玄青山峦的神秘和清冷大抵要在最深沉的夜里才能散尽对一个人的思念,明晃晃的秋不是萧条、凄凉,在森林的眼里是最明亮的鹅黄、浅菊、红棕、砖红、丹蔻、朱砂,分明是凋零的灿烂色,她直直的仰躺在格子床单上,她的口无遮拦掀起了一阵不小的家庭风波,简直荒唐,她夜里噗嗤笑出声来,手机的聊天界面是李处长发来的问候,永远的“在吗?“吃饭了没?”“吃的什么?”“你妈妈好些了吗?”“在吗?”“晚安”她不屑但仍旧工具般的回复,“嗯,好”“好的”“谢谢”她终究如了她的愿,母亲在医生和李处长的齐心协力下好转,母亲又坐在镜子前用一双冷峻的鱼眼死死的盯着森林,她调转身不寒而栗。
      森林杵在房门口,一条腿交叉叠在另一条腿上,洗衣机上搁了几天的换洗衣物,散出一股汗腥味,赌气道:“你就是个巫婆,上赶着把自己的女儿卖了好数钱,我不管横竖是你让我处的,我这辈子好像没有指望了,只能论金钱,妈我是个人,不是个物件。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又好看,又门当户对,又恩爱半生、又有钱的婚姻?”
      妇人睨了一眼,没好气道:“没有,我告诉你,没有,成天想那好事儿!你有什么能耐天底下的好事尽让你一个人享了,你趁早打消那些花花肠子,头疼脑热的总要钱,嘘寒问暖的管个屁用,你爸爸还不是要有钱他还能多活几年,当了一辈子的工厂工人,辛辛苦苦的挣两钱,全白搭给医院,这辈子他划算?李处长出手阔绰,没见着医院全是他打招呼,找熟人,还把钱全付了,一个女人既能图钱又能图好,你还要怎样?李处长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体面人。多少人往他身上贴,你还嫌弃这嫌弃那,不自量力。”森林哽住,气鼓鼓地折转进逼仄的洗手间收拾起屋子来,凌乱的衣物和随处可见的水渍,她突然眼泪漱漱往下掉,一颗接一颗断了线的珠子,像她衔接不起来的人生,模糊,前途一片模糊。
      这桩事后森林开始挎着背包涂脂抹粉穿高跟鞋正经谈起恋爱来了,她使劲把胸的形状挤出来,紧身的衣物包裹着隆起的一团,的确吸引人眼球的,高高在上,她反复咀嚼,原来漂亮女人的优渥是这样的被男人们哄抬起来的,她放肆在李处长面前漏一点再漏一点,她惊奇的发现自己骨子里和酒馆里的妓女一样,后来她想明白是这个世界的男人都一样。
      周末,县城的世界比工作日更慢悠悠,幽幽的绵长细雨斜斜的切下来,十天半个月,阴郁沉闷的天际是将死之白,而森林饶有兴味,她的世界五颜六色,放肆的花钱、放肆的利用,森林与李处长在公园里散步,她不看他的正脸,正对面无可避免的时候就用余光冒过胖肿脸,只故意不戴眼镜,就能在朦胧里混过去,好歹她看中的是他的钱,她的侧脸是好看的,尤其是左半边,颇有点古香古色的旧时代女性的婉约,正面看又是另一番景象了,遇着熟人她只是象征性的寒暄点头,绝不做过多停留,生怕人问起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森林的双手垂在两侧,李处长的手也垂在两侧,一摆一摆两人的手自然的握在一起,森林故作惊诧,自己还是正经女孩,比不得外面那些放荡不检点的女人,她要装,这点她颇沾沾自喜,风花雪月、高谈论阔,兴致盎然的逛起公园来,凉风习习的四月,阴郁的雨遍布小城角落,一连好几个月的阴霾把她身体余温一点一点的刮干净,她水红色的呢大衣上飘着雨丝,一把黑伞完全的向她倾斜过来,肩头上的一张胖手光明正大的放上去,她歪过头往他的脖颈里靠,没有温度的一张身体,顿时捂得火热,递上一杯滚热的奶茶是她含在嘴里的渴求,不等她讲他就递上,这个恋爱谈得越来越有趣味,她身上开始珠光宝气,两人一同乘船举着伞在雨里游玩,湖面上淅淅沥沥全是散落的雨滴,这有点浪漫,类似于雨中划船、冷里吃冰、深夜骑车兜风统统都是年轻人的浪漫,她在寒冷里哈着白气对他道:“我妈是看中了你的身份和地位,才让我和你约会的。”男人低头抿嘴一笑,憨态可掬道:“我知道。”
      湖岸边的陌生人对着他们吹起口哨,森林瞥了一眼继续道:“我妈是我妈,我是我,我是要爱情的,你根本不符合我的标准。所以在那么多相亲对象上,你究竟看中我哪一点?”
      胖男人略微挪动了自己笨拙的身子,船身跟着攒动,鱼肚白的天际,苍白、凄厉又冷清,他一手举着雨伞,将一双暖手握住森林冷凉的手一本正经道:“我第一眼见你,我就对你有一种特别的情愫,哪怕你坐在桌子对面什么也不说,很像我不是第一次见你,你的性子我尤其喜欢,直来直往,至少现在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不谈往后,只有当下。”
      “这样的人讲白了,不适应社会生存,职场上总要受欺负的,所以我在学校里是顶清高的一个人。”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清高。”
      森林撇了撇嘴,把脸转向一边,湖面上升起一层轻盈的薄雾,冷风如刀子刮在脸上丝毫不手下留情,黑色丝袜里全是清一色的冰凉,她的高跟鞋里全是麻木,男人的嘴都是永远信不了的,可她现在的处境只能相信。
      她咕哝道:“哼,我不信。”
      湖面上生出一阵大风,飘飘荡荡、风风雨雨,森林有些兴奋,就这么双双坠湖死了倒也干净了,男人将身子凑过来,把森林的头护住,船舶也开始停靠了,还是起了一阵不小的涟漪,他趁风起道了不很真切的一句:“你瞧着罢,我喜欢你这个人,我爱你。”她冲着这句话她为他出生入死、单枪匹马的闯进婚姻里头去了。
      夜风很甚的秋夜,森林与闺蜜林小雯各自带了男朋友约了在烧烤夜市见面,一行四人分坐在矮桌两侧,对靠对,江边上悬浮缠绕的五彩夜灯缓缓燃起,烧烤滋滋滋的声音伴随着烟雾飘荡在影影绰绰的夜空,中年男男女女们都鱼贯而出,坐在这繁华的市井小城享受夜宵美食带过来的满足感,熙攘的人群,间或传来的歌声,森林静静的坐在自己生命的这一隅,幻想着日子就这样不受拘束的过下去也极其美好,李处长为了尽力的融进她的圈子,为她抚平一切经济上的烦忧,林小雯异常兴奋,是个标志的美人坯子,她像一只绚烂的蝴蝶被制作成标本嵌进油画里,她的美是森林的试金石,一试一个准,但愿是经得起撩拨和试探的。
      席上林小雯谈笑风生,老李忙前忙后,大闸蟹在金秋九月的时候,蟹膏更香浓更美味,一盘清蒸大闸蟹,众人沾着料汁送进嘴里,老李细心的为森林剥好,剔出蟹肉,一碟子毛豆,三拼卤牛肉,林小雯纵然大大咧咧,却把只眼斜视李处,脑子里早千回百转动起了念头,李处端起面前的小杯黄酒举杯道:“来来来,干一杯,祝大家都能与自己的意中人厮守终生。”一语道完朝一旁的森林瞅了瞅。
      林小雯打趣道:“这还没结婚呢?敢情就成了妻管严了,这顶好的男人怎么我就遇不见,偏这世上的好男人都英年早婚了,唉。”
      酸醋味儿扑面而来,森林夹了花生米丢进嘴里,撇了撇嘴道:“什么男人在你身上都白搭了,你总不好好珍惜人家,我晓得的都要好几个。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森林忙捂住嘴,瞪大双眼发觉自己冒失了,夜市摊上的晚风拂过林小雯的脸颊,细碎的头发粘在白净的脸盘子上,红唇在深沉的夜里带着浓烈的无处安放的欲望,她天生带着让男人欲罢不能的热辣、征服欲,坐在林小雯身旁的男人一声不吭,只吮咂着酒杯,全然不顾这与他有关的对话。
      林小雯咧嘴笑笑,把细碎的发拢去脑后,才慷慨道:“你没听过还有一句,女人心海底针?女孩子嘛,总都是要哄的,不多经历点怎么知道自己想要的,你不也知道自己想要的?不过条件好还是很诱人的,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这样倒也挺好。”一只眼朝一旁忙碌的李处,一只眼对着森林,两人使起眼色。
      不多久,森林眼睑眯嘁,有点昏昏欲睡起来,午夜的困倦向她排山倒海地袭来,李处这才起身结完账将她扶至车里,林小雯依偎在年轻男人的身上,两人踉踉跄跄的跟着自己的男伴,四人就此作别。
      森林一坐进副驾驶便正襟危坐,老李惊讶她的演技,支支吾吾道:“你你你装的?”
      “对呀,我装的。”她胸前露出一个大大的V,随着车子的震动,她的白乳也像一只藏在衣衫底下的白鸽,在黑夜的衬托下,白得发光,跳跃、活泼、撩拨,她故意的,她今夜是故意要把老李拿下的,老李的注意力已经不集中了,他把车停靠在路边,车窗里是死一样的黑,两人搭话,老李心不在焉。
      “你们男人见了美女是不是都管不住下半身,林小雯漂亮吧!我跟你讲她的风流韵事比我的还要多,我跟她是最好的朋友,高中三年大学四年,7年的友谊是可以天长地久的,我很相信。。。。。”
      老李带着酒气凑近,一双胖手早摩挲在她的手臂上,往胸上探,一把捉住那对跳脱的白鸽,一张唇堵住她的小嘴,像一条鱼在吮吸。
      “不是。”末了他回道。
      森林用手掌推开他靠近的胖身子。
      “有人,你真是这么猴急了。”
      半晌,她边整理好弄皱的衣衫边把玩着檀木手串道:“我这个闺蜜火辣吧,她性感、可人、浪漫、楚楚动人,男人栽在她手上可算是顶灾难的灾难。”
      老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森林睨了他那张胖脸不屑道:“也对,男人吃了什么亏,总都是女人吃亏的,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再灾难也不算灾难,无非就是少了点钱财的事,老李,我决计不相信你是这么小气的人,如果你再外面胡来,你的老年少不了让你生不如死。”森林连忙捂嘴,自己这么上赶着要白头偕老,这倒是一句承诺和浪漫的话。
      他朝她脸上咂了一口,拿起车钥匙,推开车门挑衅的讪笑道:“我就喜欢你这股子野蛮劲儿,我等着你老了怎么对我。”
      “讨厌。”
      老李眼睛彻底的放在她的深v里,迫不急待的搂着她,她逃他追,顶快乐的一对神仙眷侣。
      在黑暗的楼道上,两人疯狂拥抱着相互啃噬,钥匙对不上锁孔,在寂静的楼道里呻吟,老李第一次这么惊慌失措,这么急不可耐,从前什么样的女人不往他身上扑,可他明白老婆是老婆,玩儿是玩儿,他分得清楚,森林仰躺在他单调的房间内,任凭这个寂寞的中年男人在自己身上绘一幅千里江山图,原来世上的男人都一样,无论高矮胖瘦,都熟透了女人的结构,洞悉女人的高潮,她双手环抱在老李的背上,做出扭捏的骚动,她要牢牢的把这棵摇钱树抓住,一个女人的用处是生儿育女,然后竭尽所能的爱自己爱孩子,她翻转过来,坐在他身上抽出一条丝巾用力扇打着他的脸颊,蒙住他的双眼,在无尽的欲望里摇撼,把老李的心荡得生了根,他要娶她,迫不及待的娶她。
      森林学校要驻派一名老师去下级的镇上中学待一段时间,不善交际和职场应酬的她被流放至偏僻的镇中学,在学校分派的小公寓里她当起了自己的慈禧太后,整个的不合群,平日教书育人,应酬那一套完全不理会,忙碌的开学季让学校的老师们都扒了一层皮,尤其是当班主任,她合该命好,在这样的时代里,这样的穷乡僻壤里没有人陷害她,她不评职称,在摸索了几个月后众人发现她无欲无求便在一场厮杀的职称评奖中淘汰掉她,成了整个学校最没有威胁的人,最和善的人,她跪坐在地毯下打开一本泛旧的历史书,沉甸甸的时光在她手里一点一点的翻阅过去,一个个伟大的时代被她翻阅过去,一场场爱情被她翻阅过去,靠窗的床沿边铺上一层印度仿古大印花地毯,唯有绿树成荫的树梢里传来鸟啭啾鸣的清脆声,像时间的沙漏太阳光从无数片叶子缝隙里斜斜的映下来,那些光辉的日子,老李打电话让她推开玻璃窗往下望,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铺满整个校道,这样的惊喜持续了一整个学期,老李把她拉在自己的左手边,摩挲着她的软手,自己走在车道的外边,两人一行手牵手沿着黄昏的余晖走向时间的尽头,在公寓里相拥、亲吻,替她修剪脚指甲,清除手指上难缠的倒刺,那是森林在生命无数个难熬的日子里唯一能坚持下去的美好回忆,她常常把一张大腿搭在老李身上遥望着窗外的圆月,她脑海里想着上一辈子她一定是做了好多的好事,积了成倍的德才能让自己如此幸福。
      每周五晚上老李从县城驱车2个小时来到她的这个偏僻乡镇,为她打好饭菜、洗好衣物、整理好房间,送她昂贵的首饰,周六的晚上,两人在狭小而温馨的房间内一次次颠鸾倒凤,天地为证,虫鸣鸟兽为奏,享受着人间的一切美好,老李轻轻的嘬她的嘴,掬起她的脸深情款款的望着她道:“我们订婚吧!宋森林,你愿意嫁给我做我一世的妻子吗?”
      森林一骨碌爬起来,端坐在地毯下面,灯泡上的一只只小虫围拢挡住了银白的光线,蚊虫在纱窗外倾巢而来,两人面对面严肃的望着对方,森林两手掖了掖被角认真问道:“你想好了?你都不了解我的过去。”
      另一个眼里晶亮透明正襟危坐道:“我不管你的过去,谁还没有个过去,我想要的是我们的当下和未来,我只想做你的夫,你的先生。“
      “我年少丧父,在质疑和鄙夷的世界长大,我生性冷漠,我只是贪恋你的钱和好。“
      “我相信你会爱上我的,森林,我们结婚吧!”
      森林如今看老李顺眼很多了,龅牙是可爱、秃头是福气、大肚腩是社会地位,女人很容易因为钱而爱上一个不出众的人,森林觉得自己很庸俗,玩儿美术的人似乎不应该这么庸俗,但是她要吃饭、要大牌护肤品、要说走就走的诗和远方、母亲的头疼脑热需要靠关系找医生,她一个小小的老师绝对做不到这一点,这是要一大笔钱才能完成的,她感谢母亲当初的坚持和疯癫。
      森林莫名其妙的又被调回县城了,她决计在这桩买卖婚姻里不能吃亏,可到头来她吃净了亏,动用很多的关系她回来了,她依旧清高而自傲。
      订婚这一天,家里密密匝匝全是人,热烈的爱热烈的讨论,一个长相不出众的女孩子还有这样惊人的成绩,姨妈对着表姐不屑道:你要是有你表妹一半的成绩我也不枉费了培养你的心思,你小姨也算是圆满了,女孩子最顶要的是婚配,嫁不好你这辈子就完了。森林立在一旁,尴尬笑笑,也不好替表姐打圆场,一袭红裙,盘起的长发,精致妆容下是对婚姻的憧憬,母亲的身量越发矮小了,望着崭新的新人站在客厅招呼来客,突然就抽搭哭起来,嘴里还一套说辞,温婉拖沓的一类舍离的词,她母亲喜欢在人前扮演一副让人同情孤儿寡母的姿态,她冷峻的望着母亲向别人诉苦,不知是真的喜半参忧还是假的,她就要摆脱她的母亲了,这是一件顶快乐的事情。
      蹦蹦跳跳的小朋友,一地的瓜子花生,横七竖八的客人,厨房一个租赁伙计急匆匆的跑进正厅,把新娘子拉在一旁,心急如焚的讨要搭建酒席帐篷的费用,森林招呼老李过来结账,两人密谋了半晌,森林不情不愿的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沓钱递给了伙计,吃席、敬酒、拍照,一系列的流程完后,母亲在新人的房门口叩了叩门,森林从床上爬起身,老李已经鼾声四起,她小心翼翼的踅步,跟着母亲进了她房间,檀香味浓重,妇人开口道:“彩礼钱还差一半呢,倒是催着尽快给了,你肚子里这位横竖都是要用钱的,不能让他们捡了这个便宜,又是哄骗你让你先出,娘家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出。你下个月的婚礼操持哪一样不要钱,你别傻不拉几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过日子得图个有钱和轻松,不然谁给他做免费的保姆老婆。”
      “知道了,我攥着一股子气还没出呢!他家里到底是干部家庭,家底还是有的,只是我那个准婆婆你也见到了,后边儿的日子我是要搬出来的。”
      “有这样一个体贴的男人,还有钱的,不多了,横竖都是要牺牲点的,你也老大不小了,看造化了,他娘能有我厉害?你放心我就你这么一个,我还能帮到别人头上去?”
      森林坐在镜子前,把头上的金钗一根一根的解下来,银白的镜子里是她那张脂粉浓重的脸,他的鼻息轻了些许,仰躺在红色的囍床上,森林气愤道:“醒了就别睡了,我有话问你。”
      老李翻了个身,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钟。
      “彩礼钱你妈还没给,什么时候给?下个月就要婚礼了,娘家这边也需要钱置办,我妈就我一个,总都要风风光光的把我嫁出去,况且肚子里的可是你的种。”
      “我明天跟我妈说一声,让她尽快给你们。”
      “反正你成天就是拖,今儿拖明儿,明儿拖后儿,到底什么时候能有钱,这么婆婆妈妈的,想当初追我的时候可没见你这样,现在觉得我怀了跑不脱了,就开始糊弄我了,糊弄我们孤儿寡母了?”
      “你要这么讲就是成心不把日子好好过下去,森林,从跟我到现在,哪一样短了你的,每次一逛街就是大几千,我眼睛都不眨一下,五金没少,就一个彩礼缓了几天给你,你就开始嫌这嫌那。”
      “老李,可以啊,你现在,成,是我嫌这嫌那,你那意思就是白给我花了呗,你追个女人,想要讨一个像样的老婆,哪一样不要花点钱,现代社会还像古代一样两情相悦就不管不顾?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老古董呢?谁家讨个老婆不要花点钱。”
      “算了,我懒得跟你争。”
      森林拿起梳妆台上的脂粉盒子就往老李身上扔,眼泪漱漱漱的往下掉。
      “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结个婚不容易,你还这么捉襟见肘,你成心的,老李,你是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了,赶明儿我就去打了,这婚也不结了。“
      老李从床上跳下来,肥大的西裤上一串钥匙叮咚叮咚响。
      “你那老母指不定就在你跟前挑三拣四,挑我的不是,娘家这边的婚礼置办费用统一由男家负担,这是早前就讲好了的,你们母子就只想着从我娘家出,连置办的棚架子那些你都推三阻四。“森林整个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
      老李迈着他粗壮的腿,像一颗肥大的白萝卜直立起来,顺势坐在床沿边上,一只大胳膊挽过森林整颗头颅,摩挲单瘦的脊背道:“好好,赶明儿我就让我妈送过来,都会给你的,我出你出不都是我两的吗?乖,别生气了,是我做错了。小心点肚子,医生说你现在的情绪不能太激动。”也许她计较的是他对她的敷衍,并不是金钱,因为她明白横竖所有的钱都会是她的,未婚先孕也不是什么太丢脸的事,现代社会就这点很包容,但森林的婆婆还是没有好脸子给森林,一个未婚女人不结婚就先跟男人跑到床上,用这样的方式可以勾引成千上万的男人,在老一辈的观念上她是不检点的,老李对年迈的母亲非常孝顺,他们天生的要高人一等,有一种先天的优越感,对老李的婚事自然是万里挑一,因此一年一年的耽搁下来,婚事如约举行,用钱财铺出来的体面到底是让人艳羡的,尤其是那几个姨妈少不了又要比较一番,森林的老母亲泪流满面,逢人便夸自己的女儿如何如何乖巧懂事,森林要在肚子隆起之前把所有的流程走完,从恋爱到结婚花了足足半年的时间,对于森林的恋爱史来说时间长了点,如果不是因为老李的家境好,舍得为自己花钱她还是要找一个帅的结婚的,走到三十岁,成家生子,这就是女孩子的归宿。
      森林生着闷气,在浴室脱光衣服,审视自己的肚大如箩,一条明晰的黑线从肚子中间切割下来,肚子里的蠕动常常让她睡不下,她有点理解母亲的不近情理,对自己毫无缘由的发脾气,脸部的松弛身体的肿胀让她无法在镜子里自视,她双手拖着自己的肚子,花洒下的热水顺着头皮往下淋,像玻璃罩下一颗发芽的人工大蒜头,她想起了《楚门的世界》男主角被全球直播成长的故事,她警醒的望了望天花板,老李的应酬越来越多,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她生闷气,一张脸整个是梅雨时节隔夜馒头上的霉斑,在孕激素的始作俑者下变得更加的面目可憎,她洗完头笨拙的擦着头发,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婆婆永远的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态,端了一小碟切好的凤梨和红枣,坐在侧对面。
      “小宋,把凤梨和红枣吃了,产检医生讲你缺铁,你要多补铁。”
      “好的,妈,我待会儿吃。”森林半干的湿发垂在脑后,客气回道。
      森林吃完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喊一个陌生人做妈妈需要极长的时间适应,她浑身别扭。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下半夜半侧着的她艰难起身去洗手间上厕所,后腰连着两侧的骨盆疼得让她龇牙咧嘴,客厅窸窸窣窣,老李这才酩酊大醉的回来,浑然不觉的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呼呼大睡,她唤醒他,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冷淡,不似恋爱时甜蜜,她回到房间啜泣,老李这才察觉到异样,森林的头发睡得鸡窝似的,一张屁股无止境的胖下去,森林垂泪道:“你变了,你分明还记恨着前一次跟你妈吵架,你们故意的冷落我,我的心已经快死了,老李,你成天的在外面应酬,不管老婆的死活。”
      老李的胖身子有意而灵活的绕过跟他无差别的一尊庞然大物,坐在床沿上倒下去,白了她一眼道:“别闹了,睡觉。”
      森林越想越气,衣柜里的衣服翻出来,收拾打包,老李见状一把夺过来,攥住她的胖手道:“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人家怀个孕好好地,怎么到你这儿这么矫情了?”
      森林情绪激动道:“果然天底下的男人是死绝了,我才找了你,你娘不是在你面前挑拨我以前当过别人的小三儿,早就不是黄花大闺女,行为不检点,你们一家子齐齐整整的过来排揎我,你年纪这么一大把了,打量我不知道你是二婚呢吧!你就是妈宝男。”
      老李气得眼红脖子粗扬起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半晌,门外边轻扣起母亲的询问,两人这才作罢。
      “你再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你这孩子都保不齐能不能生下来,积点口德吧!”
      “正好你妈在门外,你还想打老婆,一整个孕期你横竖是给我拿了纸巾还是递了水,哪回不是下半夜才回来,自从在外面听了些风言风语你就开始疑神疑鬼,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得个孩子不容易,还有你那娘天天逼着我吃着吃那,我哪里就成了个猪了,吃得下那么多。”
      “你横竖都有的讲,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你也不开心,给你的钱如流水一样的有去无回,一股脑儿全贴给娘家,我先懒得和你讲,等孩子生下来,你该怎样就怎样。”老李垂着头长叹了一声。
      “现在怪我用你的钱了,老李,你真不是个男人,我怀胎十月你跟我吵,还要动手打我,我终于知道你的上一个老婆原何要跟你离婚了,谈恋爱都是假象,婚姻才是一个男人的试金石,我就只想一件事我要分开住,我不要和你的老母住在一起,生完之后你若不答应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吧。”森林一气之下摔门而出,故意的绊倒门边的鞋柜,茶几上的瓷盘子也一股脑儿的全摔下去,拦了一辆计程车准备回娘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等来人,森林绝望的坐在后座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鼻腔里的鼻涕一股脑儿的全溜出来,司机从后视镜里投来关切的问候,她随身带着纸,用力擤鼻涕,肚子上一阵紧似一阵,□□的尿意不受控制的挤一点出来,原来天底下的女人这么不容易,她越委屈越哭,哭到动情的时候裤子下汩汩的热流往下浸,她仰躺在整个后座,她拨通母亲的电话,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流,嚎啕大哭,那一刻母亲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她要原谅她从前所有的飞扬跋扈。
      “你没告诉我,婚姻这么难啊!都怪你,都怪你。”
      “司机大哥,麻烦送我去妇幼保健院的急诊科,我的羊水应该是破了。”等她反应过来,镇静的对前面的司机道,脸上的泪痕还没清干净,历时20个小时在第二天的下午傍晚时分,一个肉团子从她的□□坠落,在天崩地裂的疼痛里她忘记了那些不愉快,她一个人艰难的在产床上蠕动,蓝色的一次性的医疗用具,机械的护士,产钳在她的□□鼓捣,她毫无知觉,毫无知觉。
      手术室内外的护士和医生进进出出,焦急忙乱,一团乱麻,大出血,大出血了,她整个人被浓重的晕晕沉沉包裹着,意识停留在现实与梦境的恍惚里,□□汩汩的流着血,医生不停的在床前喊她的名字,累,她想好好地睡一觉,在一阵慌乱的抢救中她苏醒过来。然而,这世界的阳光她还能闻见,在漫山遍野的山坡上,她和模糊不清的一个人躺在草地上,橙黄的阳光突突的搏动,婚姻的始末只有她一个人的苦难,婚姻原来是一场豪赌,好坏全看造化,全看造化,她咧嘴苦笑,她想要一点甜,她渐渐的明白了母亲毫无缘由的龇牙咧嘴,她也会是这样的人。这一遭她走过来了,是新的人,新的生活,破碎的玻璃渣子的生活。
      老李和母亲在医院门口纷争不停,一边哭着讨公道,一边心急如焚据理力争,各有各的理,白大褂的医生严肃又厌恶的朝这一家子人丢道:“再吵下去,大人就没了,来这里签字,先生签字。”老李缩手缩脚,哈着腰一脸担忧道:“这是什么?”
      医生不耐烦道:“自己不会看啊,你爱人大出血,你得签一个病危通知书。”
      森林的母亲瘫倒在地下,绝望嚎啕:“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老李的母亲此时不计前嫌的搀扶可怜又可恨的亲家母。
      老李迟疑半晌在医生的催促下果断签了,肥胖的短手微微颤抖,一个人的命攥在他手里。
      “深更半夜,你们到底怎么对一个即将临产的孕妇,一家子人全欺负她,让她一个人在大街上晃荡,我女儿死了,你们都是凶手,都是凶手,想着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怀的可是你们李家的种,你们好狠的心。”妇人气急败坏道。
      穿着黑衣的妇人团在一团的,面容憔悴,风韵自此不再,老李不吭声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静等结果。
      自始终森林坐月子期间不与老李讲一句话,她旁若无人的把自己的□□撩起来递给嗷嗷待哺的婴儿,那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在老李看来是很不合时宜的,老李败下阵来,在这场无声战斗中他不占优势,甚至没有胜败方,森林鼓凸着嘴吹了吹母亲递过来的饭食,胸部像一个巨型充气包,硬而疼,母亲踅步进来房间,望着床边上软糯的小婴儿,头上的胎垢牢牢的残留在红润的婴儿头上,妇人白脸盘子上的纹像被人刻意用刀在崭新的树上划出的破折号,黑色的发箍把妇人的头皮死死的往后拽,一张干净利落又饱经风霜的老脸,老李瞄了瞄,随即扣了扣门,妇人识趣的抱着婴儿往外走,房门掩上,一条一字型的缝射在森林的黑眼珠里,她别过脸去,拿起手机漫不经心的刷着购物网站上的母婴产品。
      老李隐在阳台的窗帘下,倚在透明玻璃墙上对着窗户外吐着缕缕烟丝,漫天的阳光直射而下,把一只手搁在窗户外,燃烧的烟蒂在室外的空气里疯狂燃烧,他整个的暴露在橙黄色里,白衬衣西裤是他上班的标志性穿搭,腰间沉重的钥匙串也成了他中年人老李的标志,一根烟抽完折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照了照自己的胖脸,走向床沿边缓缓坐下来,从肥硕的裤袋里抽出一个小方盒子递给她,似笑非笑道:“森林,别生气了,我知道你九死一生,我再铁石心肠你也是我老婆。”
      森林鼻子一酸,手机屏幕模糊了起来,歪过身子抽了一张纸,想想这走入鬼门关的一遭,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
      鼻音颇重的一把夺过红色的小方盒子,嗔怪道:“你不来服软我是永久不服软,我们就这么过下去,哼。”拿出那一对纯金耳环,奉在手上看了良久。
      “我当你过去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得另外再买一套房才能单独搬出去,我在机关单位这么多年,手头上的实际工资没有多少,这得拿我们的结婚基金出来付首付,但是我保证,后面的贷款我的公积金至少能还10年了。”
      森林立马阴着脸,沉默半晌,冷漠道:“你不能让你爸妈出么?他们的退休工资高,好歹也存了不少,我们以后还要养娃,你娘能给我带孩子?看她那个样子天天出去跳舞、打牌有时间给我带孩子?少不了都是我妈的事,那这笔钱怎么算,我不管,要么你娘来带孩子,我将来横竖都是要出去继续工作的,我不可能把我的老师辞了,全职在屋里邋里邋遢的带孩子,要么请保姆,你娘出钱。”
      老李陷入沉思,无可奈何道:“我都马上四十了,我还要啃老,一直啃老你说这像话吗?”
      “反正你别指望把我困囿在厨房这样的方寸之地,永久的替你当免费保姆。”
      老李憋了一口气,起身站在一人之隔的婴儿床,用手摸了摸新买的婴儿玩具道:“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们自己出一半我爸妈出一半行吧。”
      老李心想“你不当,自然有人当。”
      森林愤愤不平的空隙早将金耳环放置在一旁,拿起电动吸奶器撩起右边的□□吸起来,才一副稳赢的姿态道:“我们白纸黑字签协议签清楚,免得你们屋里的人赖皮,一个彩礼钱拖拖拉拉,我就搞不懂了,你爹娘横竖只有你一个,将来死了的钱不都是你的?早给晚给不都是给,还能带进棺材去不成?难道他们不要你收尸送终?”
      老李囤了一口怒气强忍下去,森林的话像刀子一句句插进他的心口,生割他的肉,他不愿意与她多谈,原来的耿直是可爱率性,但他现在觉得像一场生死战,时刻的被剐。
      从这以后森林把老李的最后一点怜惜糟践没了,老李越发的不归家,婴儿的啼哭和安睡他都不知道,森林坐在深夜里仰着头啜泣,杂乱的房间,奶香的气味充斥着她的整个下半生,月子坐完,她苍白的脸开始回了一点血色,但她更显老了,脸上的皮肤越来越松弛,顾不上打扮,一张脸和心思全在孩子身上,走样的身材,膀肿的腰部,活脱脱一个女版老李了,可女人和男人不一样,这样的男人是福气和老板的标志,上赶着的年轻小姐往上蹭,可她呢,除了一个孩子一无所有。
      一年后,孩子一天天长大,老李偶尔会回来将小孩儿软糯脸蛋捧在手心里嘬一小口,听着那一声童稚的咿咿呀呀,老李作为父亲的担当感一下子被展现出来,男人的温柔可以随时随地的发挥出来,唯独不对身材走样的老婆发挥,但大多情况下是孩子那毫无缘由的吵嚷的啼哭和无止境的活泼精力让人身心疲累,森林终究违背了当初的信誓旦旦,被局限在厨房的方寸之地,孩子软绵的吃食,暖和的衣着,更换下来的尿不湿,胸前被婴儿啼哭浸透的衣衫,和老李维持着艰难的夫妻关系,外人眼里她是嫁的风光的干部家庭,实际上的婚姻一地鸡毛,爱情的激情片段让她在冗长枯燥的带娃生活里成了畅快又羡慕的回忆,两人在生产完后头一次性生活时,森林忍着□□的巨疼在畏畏缩缩中弄完,身上的庞然大物就像一床浸水的厚被子,沉重且难受,那一次之后老李没再近身。
      老李第一次随着老领导在一家地下茶庄喝浅茶、闲赋人生的时候,店家安排了一个美艳玲珑的女人陪他在酒桌上叱咤风云,他由开始的局促不安到下半场光明正大的搂腰亲嘴只花了一顿饭的时间,只要女人够主动,大概全天下没有男人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这世界是饿不死这类女人的,全然忘了森林在深夜扎挣着起床喂奶,也不清楚被吮吸得冒血的胸部几度让森林痛不欲生,他在花天酒地里寻一个太平盛世,女人从此成了老李的姘头,一桌子人明里暗里净是撮合,女人有时候是酒桌上的一把利器,日后老李就会明白这枚利器的凶残程度,险象丛生的机关单位里充满荆棘,往上攀爬的路注定是一条血路、无归之路。
      女人名字叫小慧,一个身世可怜的女人能让男人发展自己的怜悯心,胶原蛋白的素净脸蛋,身材姣好、玲珑有致,老李时常去她那里留宿,给她的钱并不多,他隐隐觉得这个女人并不是图他的钱,周五,小慧在望江楼租了一间房子,老李一周去两次,他嫌少与她同游同逛,因为身份敏感,女人穿着白色蕾丝透明睡衣在厨房忙碌,白皙的长腿与刚生产完的森林形成了对比,一对微凸的乳若隐若现,小慧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腿上,左手撑着灶台,右手拿着筷子尝了尝锅里煮沸的猪脚汤,歪着脑袋,三盏灯下幽幽的升腾起白烟炬,老李躺在白色沙发上岿然不动的盯住前方的猎物,似乎一场更大的阴谋在等着老李,小慧端着盘子王老李的怀里蹭,她盘腿坐在地毯下,把白瓷餐盘放置在矮茶几上,用筷子夹了一块牛肉递进老李血红的大嘴里,小慧转身过去瞥了一眼懒洋洋道:“大叔,我与你厮混在一起小半年了,不惧你有老婆孩子的风险,仍旧固执的要选择和你在一起,如今我也显少找你要东西,这一次也是拖个人情帮个举手之劳的忙,我乡下的表弟辍学了,不是读书的料,想托我在城里找份工作,合该给他找一个,他家里曾有恩于我家。”一语道完,从外眼睑睨了一眼,捡起白瓷餐盘上的一块土豆往嘴里送。
      老李把头往上扬冥思了半晌道:“你也知道我这个身份不太好明目张胆的安排,而且现在局势很紧,公职人员一言一行都得受老百姓的审视,现在已经不是香饽饽了,而且我的位置不上不下。”尽是托词。
      小慧一听这话头,撇撇嘴,一骨碌起身便背对着老李站在洗碗池,竟抽抽泣泣起来,老李摸了摸脑门儿长叹了口气,急道:“你看,你看,我又不说不帮,你哭的是哪门子?”手早已顺到女人纤细的腰腹间,不一会儿往上握着挺拔的白乳,一张胖脸整个的埋在女人香艳的脖颈,女人装作楚楚可怜相,浓密的黑长睫毛一扑一扑,直扑进老李的心间上。
      “他不怕苦的,讨厌,大叔,你真坏,我就这么值得你逗。”
      一张血盆大嘴攫取住女人的小嘴,你来我往,在沙发上揉成一团,枕头风向来好使,尤其是女人的枕头风,一切谗言由此而起。
      森林一家如愿搬离了婆婆的房子,常常婆媳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冷战,长久的冷战,因为孩子洗澡的热水会拌上几句嘴,也会因为奶粉不够营养两人意见分歧,甚至出去遛弯会因为孩子的穿戴多少吵得不可开交,森林在自己的房子里大口呼吸着自由的空气,金秋9月洒下来的阳光一片静谧温柔,她常常靠在阳台一隅静坐着一边推着摇椅里的小婴儿,一边一脸慈爱和母性的望着,阳台上的落地窗外是墨绿色的远山和澄净的湖面,她穿了一件黑色斗篷,紧身加绒黑色牛仔裤,黑色长筒靴刚准备出门,母亲照看着房间内已经熟睡的孩子,前脚刚踏出门,孩子的啼哭便在房间尖锐的响起来,母亲示意她放心,让她走。
      她在凛冽的寒风里去赴林小雯的约,丝丝缕缕的凉风这么精刮着她身体的温度,她走路疾驰,摇晃不跌,城西坡子街有一家百年老字号,活色生香的门面里满是热火朝天的热爱生活,她杂沓着风尘推开百年老字号甜品店的玻璃门,门口叮叮咚咚的风铃摇曳生姿,店内的客人饶有兴味的谈笑风生,对这位身材发福的中年女人并不过多关注,她扫了一眼楼下并未看见焦点闪亮的林小雯,她装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不停,二楼的古铜漆色的陈旧木栏杆上出现一张烈焰红唇的面孔,笑意绵绵大呼一声,她循着声音随着旋转扶梯向上望进去,林小雯玉色透明的一张脸如同开在荆棘丛生的一株糜荼花,娇艳、高贵,林小雯往上呶嘴示意,她神色慌张的接听电话,满眼里俱是担忧,微蹙的野生眉平缓下来,沉静的电话那头没有太过震惊的坏消息。
      森林脱掉自己的黑色斗篷俯身坐下,与林小雯待在一起自己总自惭形秽,更何况她是腌臜的已婚已孕的中年妇女,她仍旧是洁净高傲的糜荼花开得绚烂,林小雯用镊子夹起茶盘里冒着热气的凌乱茶具,熟练的洗茶、浸泡,过滤,夹起一盏玲珑茶杯放置在森林面前,用手拈起矮胖茶壶,径直往茶杯倾倒出浓郁的红褐色茶汤,良久两人谁也没先开口,一些列动作行云流水,她嗫嚅着放下茶杯,不知如何开口。
      森林忍俊不禁道:“我倒是从没见过我们的林大小姐这么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样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莫非是和我有关的消息。”
      林小雯身子往前凑了凑,紧身的黑色皮衣将她纤细的腰肢溜出来,前凸后翘,小口抿了抿茶汤,一只手用叉子戳了戳眼前的榴莲千层,才鼓起勇气道:“前几天我见着老李在黑八的VIP厅搂着一个年轻的女人,那天正好我和我男人被一群朋友簇拥着唱k,好巧不巧,我在暗处观察了他许久,从厕所出来正好看见他拥着一个女人往外走。”
      林小雯顿了顿,将叉子上的一小块千层递进嘴里,森林握了握面前的白瓷茶杯,抬起手将红褐茶汤灌下去。
      面不改色道:“我早料到今日,只是他身份特殊,玩儿得太花了终究是要我去给他收拾烂摊子的,我横竖不管,反正有钱交到我手里就行。”
      小雯唏嘘道:“你倒是通透,宋森林,你别装了,别人我不知道,你我难道不清楚?你越表现得云淡风轻越有所谓,你轻易被老李闯进去,不然你不会给他生他的孩子,最后指不定一个人躲在黑夜怎么伤心,你若果真如同你说的毫不在意我也不会这么郑重其事的喊你出来告诉你这个消息。”
      森林脸上显出不自然的表情,垂头摩挲着温热的白瓷茶杯,褐色的茶汤底部残留着厚重的杂质,小雯盯着她枯萎的黑发若有所思。
      半晌才开口道:“拍老李的那个视频我发给你了,你自己看看,男女之间最不靠谱的是感情,万一你们正走到了对簿公堂的那一步,这个视频还是能帮到你的。”
      森林持续沉默,早已给她续上一杯新茶。
      故作轻松道:“现在他们这个圈子动辄就出事儿,感情是经不起时间的淬炼,但前途可以,他持续往上走,那我们的生活才有长期保障。”
      林小雯噗嗤笑出声道:“你还真是天真,攥在自己手上的才是货真价实的,这才是世界的真相,你要想真正的长期饭票就得自己有资产,自己学会独立。”
      森林怠懒回答,扭头望了望玻璃窗外像调慢了2倍速的老年人,佝偻蹒跚而行,他们老无所依,想努力钻进这青春活力的城市里,用红红绿绿的衣着来彰显自己也曾年轻过,风烛残年的一双眼睛直瞪着死亡,他们像社会里无用的齿轮,森林想起了《嫌疑人的x现身》中睡在天桥底下无用的乞丐成了数学老师选中的替死鬼。
      森林掖了掖衣门襟双手交叠藏在斗篷里,迎面而来的凉风撩起她枯燥的发,林小雯穿透玻璃直直地望下去,森林矮胖的身子消失在了长街尽头,她调转头呷了一口茶汤,无奈地摇了摇头。
      新年伊始,日子有条不紊的继续往前溜,森林回归工作岗位已经三年,这三年里她对老李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每个月的工资她照单全收,母亲似乎有了小孩子的陪伴人变得越来越豁达宽容了,这是她发现原来那个飞扬跋扈的母亲身上如此痛彻心扉的罕见变化,老李照旧在外面胡作非为,初春三月,春寒料峭,孩子肥嘟嘟的冰凉小手牵着老李与森林,三人一同漫步在傍晚的梧桐树下,一个压扁的m形状,老李粗壮的身子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林荫两旁的石板路被庞大的树影隐没,三人后面紧跟着两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高大男人一块儿从后背拥着老李,三人勾肩搭背的往前大跨步走,森林被这突如其来的形式冲散了一家三口的温馨,连忙抱起孩子,眼里俱是惊恐和惊吓,不解的望着他们,老李也是魂不守舍的,左首的一人在靠近肥胖的老李耳语一阵,老李从惊恐中眉头紧蹙到强压镇静,两人这才放开手让老李朝森林走来。
      “不要担心,他们是纪检委的便衣,可能涉及到一些问题,需要带我回去配合他们调查。”老李使了个眼色给森林,随即忧愁的转身朝两个便衣大踏步走去,右边的男人拿出一颗糖逗了逗森林抱起的小孩儿,临了像安抚森林道:“不要担心,只是配合我们调查一下。”
      那一刻身上所有重量强压着她的脊背在生生矮了下去,她整个的腿软下去,孩子歪着脑袋满腹狐疑的望着森林,问道:“妈妈,爸爸又要跟另外的叔叔去玩儿吗?”森林无力的点了点头,瘫软的身子强撑一口气一把抱起孩子往母亲那里飞奔。
      被关押在看守所里的老李辗转反侧,一想到距离自己咫尺之遥的年迈双亲和妻子,他便难掩内心懊悔,一年来森林常常出入酒肉饭桌,砸了数不清的钱这才将老李的刑期可能减少一点,多年来的积蓄被一夜之间掏空,老李为官敛财的能力很弱,他并没有像他的直属领导那样贪得无厌,只有前年一个包工头带了一沓子钱硬塞给他,大约3万块,至今他都藏在老房子的天井下面,动都没敢动,直属领导被举报受贿几千万的时候他目瞪口呆,在政治里面为官不贪是很愚蠢的一件事,连领导的情妇都被网络翻了个底朝天,老李躺在漆黑的单人床上,陷入深深的沉思,成家生孩子以来他最多在外面鬼混,但绝不存在长期包养的行为,直属领导已经跳楼身亡死无对证,因为贪污受贿一案彻查整个部门,查访期间不动声色连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他是唯一一个被铐起来的,他细思极恐,钱他拿了,不管知不知情他都是受贿的一方,末了他情绪崩溃的翻转胖身体,手恨恨的一拳砸在被子上,引来邻床的窸窣。
      老李被捕入狱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了向阳街5号路口最炙手可热的谈资,森林一家人饱受非议,像在沉沉的黑里隐没着一群虎视眈眈的恶犬,宋寡妇常常抱着一个呀咿乳儿站在门前的大槐树下对着银白水泥路怔忡,乳儿口内的涎水垂下来,一根手指脏兮兮含在口内,哇哇大哭她才回过神来,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妇人的乌发染了一层霜色,吖伊乳儿蹦蹦跳跳的爽口大声喊道:“宋嗲嗲,我回来了。”玲珑的稚嫩的孩童笑从屋外往里移,老态的妇人从厨房奔出来一把抱起狂奔而来的儿童,肉嘟嘟的小嘴唇叭叭叭不停。一老一少在这悠长的时光里彼此陪伴,彼此疗愈,彼此成长。
      森林整理衣衫从宾馆出来,仰头望着高楼林立被切割成方形的天际,深远空白,沿着街道外沿走会看见一片澄澈的蔚蓝,神秘又幽静,遥远的东方一张彩色的拱桥,那是虹,天上虹,地上事终是有了眉目,老李的判决书终于出来了,四年,足以让一个女人变节,让她的孩子长大,可她不会变节,她骨子里是古典女人的传统,老李说的,她用尽浑身解数拯救一个对她并不忠诚的男人,她在拯救一个家庭。那个男人躺倒的时候前胸茂盛的胸毛让她恶心,一张白嫩的布满胸毛的上身露在逼仄的宾馆房间,像一只案板上被充了气的猪,这位候处长是新接任老李位置的官员,第一次去找他的时候他爱答不理,后来送了几回票子就开始殷勤起来,森林如此几年来周旋在各色老领导身边,谁都不能低估一个女人要救丈夫的决心。
      街坊邻居
      四年过去了,森林越发的有成熟女人的娴静典雅了,她站在那里,是整个一张青绿的山水画,永远的诗情画意,人在顺境里可以狰狞成那样,在这样的逆境里仍然有她的排场,这几年借了一笔钱在脸上动了刀子,女人狠起来是连自己都砍的程度,为了取悦男人,现如今的社会取悦男人的女人不多了,时兴女性独立,森林生了孩子不这么想,她要懒一点,不能什么都自己揽着,孩子要吃穿、要照顾、母亲要侍奉没有一桩不需要她操劳的,紧赶慢赶出了老李这档子事儿,她要承担的就更多了,她讨厌这样的女性主义,她点燃一根烟在风里凌乱,歪靠在二手汽车的引擎盖前,黑色的呢大衣遮不住席卷而来的江南冷风,她使劲吮吸了一口烟蒂,两腮凹陷下去一会儿又鼓凸出来,明黄色的百褶半身裙隐在黑里,间或的骚动,目光所及之处是两扇硕大的封闭铁门,宅墙高出三四米,突然门被一个瘦削的警员打开了,紧随着后边儿跟这一个骨瘦如柴的上了年纪的男人,面貌变化之大,森林往前凑了凑,随即丢掉手里燃烧着的烟用黑色的尖头高跟靴往地上使劲捻灭烟蒂,朝其挥手,高呼着老李。
      “老李、老李。”
      森林转头弯腰从车后座把准备好的新衣服拿了出来,上下环顾了老李一圈,稀疏的发十足的老态,森林心想:哼,男人,不过是一个美色和权利的欲望者,没了这两样他们什么也不是,老李这回也该本分了吧,他该要这样的惩罚。
      轻蔑又自傲道:“从今儿开始崭新的一天,”
      老李望着眼前摩登的森林,颇有点自惭形秽,低下头,森林拿了一根树叶枝朝他身上打了打,又喝了一点酒精“噗”喷在他身上,忙把衣服递给他,让他从里衣到外套焕然一新。
      出了僻远的看守所区,往闹市徐徐开过去,是人声鼎沸的活色生香的味道,是生命在燃烧的激情,老李一双呆滞的眼又开始灵动起来,森林想起了她在僻壤的镇中学老李每周来找她的日子,这一带成了沿江风光带,那一抹红,是艳丽,是未来,是搏动跳跃的生命,凭栏倚靠的学生妹顶着青涩的乌发在光亮里跳舞,一排排香樟树,蔚然成林,沿着长长的褐色的马路两侧像巨大的蘑菇伞、帐篷屋,散落的这四年老李终究是饶了些许弯路。
      老李扑通跪在老迈的双亲面前,疯狂扇自己。
      这世上没有一条生命不是千辛万苦,然而森林和老李的生命是走不到尽头的,感情走不上头,这天起他们手挽手大摇大摆的走在5号路口还相爱着,马路两侧的妇人们诧异的朝他们投来惊讶的眼光,“呵,居然出来了,说了母女两都是克夫吧,你们还不相信。”
      “他们家的女人谁敢要,都烂了都,整个一辆公共汽车,那些年谁不知道她成天找这个领导那个领导,也就老李还要。”
      “嘴巴积点德,人家也是不得已,一个女人家家的又要养孩子,又要救丈夫。”
      也许三十岁是一个女人的黄金年龄,森林现在不剩下年轻了,她有的是如何生存下去的本领,城里的端午节用耀眼花灯彰显着热闹、繁华、快乐、生计,密密匝匝全是人,密密匝匝全是钱,老李小心的护着捧着烧烤串串的森林,他蹲下来为她系散落了的白鞋带,她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他瘦削的身子为她拨开难走的人群,他在蓄谋把她的一生都据为己有,他在蓄谋让自己更有钱,给她补偿,他们换了一座新的城市,不在乎他们过去的城市。
      森林转过头来,嘴角边残留的食物残渣被老李一把拂去,两人相视一笑。
      昏黄的纸灯下,两人没在茫茫人海,历经千帆他们相互还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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