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人国度》居九戒

7、第六章

　　"江律师,我们家所有人都在这了.你可以开始读遗嘱了."
　　叶家客厅里,叶儒翰坐在左侧单人沙发上,他双手握着龙头拐杖,威严地指示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律师可以开始宣读他的遗嘱了.
　　江律师看了看坐在叶儒翰所坐沙发扶手上的叶子菱,又看了看中间大沙发上依次坐着的叶冠汉与方雨琛夫妇,以及他们身边的叶子萱和许维夏.他有意多看了两眼许维夏,心里对这个突然出现在遗嘱上的年轻人倍感好奇.
　　他职业性地清了清喉咙,同时打开自己身边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棕黄色的文件袋.打开文件袋,他从里面拿出只有两三张纸组成的叶儒翰的遗嘱.
　　"下面我谨代表叉叉律师事务所宣读叶儒翰叶老先生的遗嘱,遗嘱内容如下:第一:本人叶儒翰把西华旗下30%的股份转让到长子叶冠汉名下,剩余所拥有股份30%转到长孙女叶子菱名下(另注:如若长孙女叶子菱30岁之前嫁做人妇,其股份将由其夫妻共同拥有;如若长孙女叶子菱并未在30岁之前结婚,该30%股份将以叶子菱的名义捐到中国红十字).第二:本人叶儒翰名下位于松江的两处别墅以及静安的两处别墅全部归入儿媳方雨琛名下.第三:本人叶儒翰名下位于佘山的两幢别墅分别由叶子萱与钱益各自分配拥有.第四:本人叶儒翰名下位于衡山路的祖屋主宅将纳入叶冠汉夫妻名下,两处小楼则由叶子菱叶子萱俩姐妹拥有.第五:本人叶儒翰名下所有流动资金,股票等将全部归入孙女叶子萱及许维夏名下.另注:该遗嘱即日生效……”江律师读完遗嘱,重又把它装入文件袋中,然后环视屋中众人.
　　只见立遗嘱的叶儒翰老神在在,淡定非常,其余几人除却似乎在发呆的叶子萱,其他几人听完遗嘱后,纷纷左右环顾,各自眼神交流.
　　“爷爷,您遗嘱上为什么逼我30岁之前结婚啊?而且婚后还是共同拥有,您不怕有人贪钱所以才娶我吗?还有那什么,我30岁之前没嫁出去,您真的要捐出去啊?”叶子菱忍不住好奇率先问出口.
　　“不是真的难不成是假的?不想捐给别人,就记得赶快定下来再把自己嫁出去.”
　　叶儒翰之所以对给叶子菱的股份后面另附注明,无非是他再清楚不过孙女子菱是有多听她妈妈的话.与其到头来他叶家的股份落到她方雨琛手上,他倒宁可把它们用作慈善,也算是帮子菱积德了.
　　“爸,我不明白……怎么我们叶家的事情还牵涉到外姓人了?”方雨琛在对自己丈夫既施以眼色,又推推踩踩之后,终是不满出口.
　　“外姓?你不是外姓?行了,维夏并不是什么外人,我忘记告诉你们了,他是子萱的未婚夫,我的孙女婿!.”叶儒翰年纪虽大,但做事说话向来不含糊,仅一句”你不是外姓”就气得方雨琛衣服里身体瑟瑟发抖.而他的”孙女婿”一出口,所有在场人里除了他个个浑身一惊,就连叶子萱与许维夏在乍听之下,亦是难免一愣,继而心中百转千回,然也唯有付之众人一笑.
　　“子萱,你们怎么回事?真的假的?”在场人里,唯有叶子菱始终快人快语.
　　“嗯.”叶子萱有些尴尬,仅是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好了,事到如此,叶家这家也算如你们愿分了.以后,我老头子只管养老,你们自己有什么事自己解决.老头子我万事不管咯.”
　　方雨琛心里有气说不出,家虽是分了,照遗嘱来看,叶子萱所得与他们一家三口根本无法相比.但可气就可气在老爷子表面虽把遗产几乎都留给了他们一家,但方雨琛再清楚不过,说是流动资金,实则数字到底是多少除了老爷子旁人没有一个知道的,况且老爷子向来疼爱叶子萱,说是分家,实则还是偏了心.另外,同样令方雨琛不满的是给她的那几处别墅根本与他给钱叔子萱的不是一个级别.方雨琛觉得她有种被打发掉的感觉.
　　她拉起身边丈夫的一只胳膊,一个眼神示意,叶冠汉虽是不想,但还是半拖半就,不情愿地跟着妻子往二楼而去.
　　钱叔默默地从客厅一角的板凳上站起,起身送江律师出门.
　　“维夏,别忘记我们立的协议,替爷爷好好照顾子萱.”见客厅里已无外人,叶儒翰不免最后一次叮咛.
　　“我会的.”许维夏心里有些心虚,但面上依旧一副镇定表情,既无喜也无忧.
　　叶子萱坐在旁边,偷偷瞄了他一眼,这几天的相处中,第一次在他的脸上没有看到任何笑意.那个始终微微上扬的嘴角,现在不见一丝上扬的弧度.
　　“子萱,你跟我出来一下.”叶子菱听着眼前人打哑谜似的对话,又看了看他们各自的表情,心想大概从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身上是无法得到答案了,便想直接问叶子萱.
　　一走出主宅大门,叶子菱便急切问道.
　　“说吧,怎么回事?你跟许维夏两个人什么时候把婚都给定了?还有,刚刚爷爷提到的’协议’是什么意思?别想骗我,我跟你说.你们前两天坐在一起……甚至现在坐在一起,还有些陌生感,忽然就是未婚夫妻了?这也太奇怪了!”叶子菱平时要么嘻嘻哈哈,要么就是沉浸在言情小说中,像现在这样浑身散发着精明的气息,叶子萱都是鲜少得见.
　　“这个……姐,你不是喜欢他吧?”叶子萱忽然想到,心里一个冷战,自己把自己吓到了.
　　“得了吧.我平时是嚷嚷着掉个帅哥到我面前,但你姐姐我对自己的大事可是很拎的清的……我对许维夏……没什么特别感觉……哎,你怎么转移话题了!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呢?快回答!怎么回事呢?”
　　叶子萱看着叶子菱,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抿了抿唇,只得如实道:”其实我也还不太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天……不明白为什么爷爷一定要我嫁给他才肯帮他……”
　　“你们结婚完全是爷爷的意思?那刚才爷爷说的让许维夏别忘记协议,什么’协议’?”叶子菱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的直觉告诉她需要弄明白他们口中说的’协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爷爷让我们立了份协议……三年内不准离婚……”
　　“爷爷真是……太乱来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这种包办婚姻的事情发生?!子萱,婚姻对女人来说是一生最重要的东西,我不相信爷爷会不顾你的终生幸福……而且爷爷只要借点钱给许维夏不就可以了吗?他为什么非逼你们结婚呢?就算爷爷怕他不还也不至于这样啊……不行!走走走,我陪你一起去跟爷爷问清楚!如果你不愿意,爷爷一定不会逼你的!”两个人往小楼的方向刚走出几步,叶子菱说完便拉着叶子萱的手想往回走.
　　“……我虽然并不太清楚爷爷为什么非如此不可,不过你我都应该很清楚,爷爷决定的事情很难更改……我总觉得爷爷借钱给许家事小,他真正想的是我能和他结婚……如果这是爷爷要的,而且也能帮助三哥,那就这样吧……”叶子萱看着此刻关心着她的姐姐淡淡微笑,她很想笑的一脸幸福,一脸开心,只是不知道眼前的人能不能从她的笑容里看到幸福和开心.
　　“不想笑就别笑了,笑的难看死了!”叶子菱吸了吸鼻子,斜睨着这个在她7岁的时候突然被爷爷带回来说是她妹妹的女孩,她心里有些生气,气她对她自己的婚姻如此随便,更有些怜惜,从小到大,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她的姐姐!
　　“随便你!”叶子菱嘴上如此说,像在赌气似的.但说归说,与此同时她一把勾住叶子萱的胳膊,挽着她继续往前走.
　　这也是叶子菱从小到大第一次挽叶子萱,这样亲昵,像一对再好不过的姐妹.或许是这样手挽手太过美好,又或许只是因为她们两个人对于这样的亲昵还有些不好意思,走了几步,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散步似的慢慢往前踱着.
　　“小时候我有多羡慕你,你一定不知道吧?”叶子菱挽着叶子萱的手,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忽然浮现了很多小时候的画面.
　　“羡慕我?羡慕我无父无母?”叶子萱惊讶地瞥了她一眼,遂自嘲笑道.
　　“可以这么说吧.因为你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所以爷爷钱叔全都争着疼你爱你……没人逼你学弹琴,没人逼你学书法……还记得吗?有一次爷爷带我们俩去商场买新书包.我看到一个很大很大的泰迪熊,我跟爷爷说’它好可爱啊,爷爷买给子菱吧’,可是爷爷却回答我说’回去让你妈妈买给你’.然后我就又哭又闹,大概是爷爷被我闹的烦了,他又给我买了……当时你在那家玩具店看中了什么呢?我记得……是一个旋转木马的八音盒是吗?上面貌似是一家三口坐在上面,上好发条,旋转木马就会伴随音乐转动起来……那时候你只是呆呆地盯着它看,没说喜欢也没让爷爷给你买,可是爷爷拿起它就让营业员结账……看吧?你都不用说什么,只要一个眼神爷爷就知道你要什么,然后不假思索地就会买给你.发现没有?从那天之后,后来无论我向爷爷要什么,哪怕是借爷爷书桌上的砚台用一用,我也会鬼使神差地事先去跟爷爷撒娇一番……直到现在,爷爷还以为我是个爱跟他撒娇的小丫头呢……”叶子菱一说完,自己倒先笑了笑,然后一副”狠狠”地样子瞅着叶子萱道:”所以小时候,其实我挺讨厌你这个妹妹的!”
　　叶子萱愣了愣,她没想到原来整天无忧无虑,嘻嘻哈哈的叶子菱会真的羡慕她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叶子萱停下来,拉着叶子菱挽着她的那只手,微笑,而后开口慢慢道:”傻姐姐,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呢.真要说,也该是我羡慕你才对.伯伯伯母从小就把你当掌上明珠一般宠爱,爷爷是疼我爱我,但是对一个孩子来说,谁又能代替”爸爸””妈妈”在孩子心中的地位呢.其实,我还从你身上偷过一样东西呢?你不知道吧?”说到这里,叶子萱故意狡黠地笑了笑,看叶子菱一副纳闷的表情,便解释道:” 撒娇。你觉得吗?爷爷不笑的时候看上去特别严肃,但笑起来就完全相反,那么亲切,那么慈爱……每次你跟爷爷面前撒娇耍赖的时候,他都会笑的特别开心.我想我是吃你醋了吧,看到你们那么亲昵,我很羡慕……所以你一定不知道吧,撒娇就是我从你身上偷学会的.”叶子萱说完看着叶子菱笑了笑。
　　叶子菱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因为她觉得叶子萱的笑容……就像一杯原本该是香甜的奶茶,却因为茶的味道过重,而略带一丝苦味……
　　“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叶子萱忽然问道，脸上淡淡的笑容依旧。
　　“什么？”
　　“你知道爷爷最挂心的就是我们两个，我去新加坡之后，爷爷身边就只有你了，你要记得多跟他撒撒娇，多跟他说些有的没的，多陪他说说笑，多陪陪他……姐，你以后别再离家出走了，爷爷很担心你的……好吗？”
　　“干嘛呀，说的生离死别似的。你就算要跟许维夏结婚也没那么快！就算你想，爷爷也不会那么快就让你嫁了，他才舍不得你呢。”
　　从小到大，叶子菱没见叶子萱哭过，大多时候，她都是嘴角翘翘地跟你说着话，仔细一想，叶子菱的记忆里有笑着的叶子萱、佯装生气的叶子萱、狡黠的叶子萱、撒娇的叶子萱，很多很多个叶子萱，可似乎就是没有难过的叶子萱。即使有几次她觉得她是难过的、伤心的，但她的表情也是微笑着的，就像现在这样。这样的叶子萱，让叶子菱又讨厌又怜爱。讨厌她的逞强，明明悲伤却还要装作开心的样子，她是妹妹不是吗？向她这个姐姐撒娇、在她这个姐姐面前哭闹，本就是她的特权不是吗？然，这也是让她对她怜爱的地方。
　　“呵呵，你还不知道吧？过两天我就要去新加坡了。”叶子萱嘴角的弧度依旧，仿若再自然不过地对叶子菱说道。
　　“怎么那么快？！”
　　“爷爷知道他需要赶回去处理些事情，所以就定了大后天的机票……让我先过去熟悉一下环境，婚礼等许家的事情解决了再举行……”
　　叶子萱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仿佛都一下子沉浸在即将分别的气氛中,都没有再开口.
　　叶子菱盯着叶子萱,后者弯起嘴角笑了笑.
　　"你一定要嫁吗?”叶子菱这个时候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唯有再确定一遍.
　　“嗯.”叶子萱再度挽着叶子菱的手臂,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最好你们会幸福.记着如果在新加坡有人欺负你,你就马上回家知道吗?”叶子菱像一个真正的姐姐似的,强势地叮嘱着这个唯一的妹妹.
　　“遵命.”

　　中国上海浦东机场
　　叶子萱拖着她小小的行李箱走在许维夏的后面几步,她第一次觉得,原来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短短两天即使她再珍惜,也难逃它们变成昨天与后天的命运.
　　许维夏在登机口前面停了下来,叶子萱看到他的脚步停下,便抬头看了看,而后打起精神微笑,转身,对身后几步的大伯叶冠汉,伯母方雨琛,堂姐叶子菱以及钱叔道别:”我要进去了……伯父伯母,再见……姐,别忘记答应我的,多陪陪爷爷……钱叔,我会很想很想你……煮的菜的……”
　　叶冠汉对叶子萱笑着点了点头,转而对许维夏道:”维夏,我们子萱就拜托你们家照顾了.”
　　叶子菱板着脸走上前,伸手掐了掐叶子萱的脸,狠狠地说道:”你啊,最好一直都保持着这张笑脸,别哪天给我……算了,你懂的.”,”喂,许维夏,我这个妹妹傻傻的,你可别欺负她!否则……哼哼,你要是哪天欺负她,我一定飞到新加坡要你好看!.还有啊,你别看她一直笑嘻嘻的,这家伙心里难受脸上也还是这副样子……总之,你好好对她,知道吗?”叶子菱话还没喊完,便急急转身.
　　叶子萱见背对着自己的叶子菱用手很迅速地往脸上一抹,然后再转身过来,眼眶还有些湿润的样子.她咬了咬唇,强忍住,还是希望最后留给这些亲人的是她的笑容.
　　“丫头……”钱叔走到叶子萱面前,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诉道:”丫头,钱叔我舍不得你啊……还有,你别怪你爷爷不来送你,他是怕他会舍不得你走啊……”钱叔说着说着,便已然老泪纵横.叶子萱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慰道:”钱叔,我懂的.你跟爷爷说,让他放心,子萱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跟爷爷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好不好?”
　　“嗯……钱叔我还要去染个头发,把这一头白头发染黑,然后去参加我们子萱的婚礼……”
　　“钱叔,你真臭美!”叶子萱”扑哧”一笑,又抱了抱眼前这个照顾她长大,已然花甲的老者.
　　“亲爱的旅客,往新加坡樟宜国际机场的SHTOXJP1314号客机即将起飞,请还没有登记的乘客速往登机口登记……”
　　叶子萱转身看了一眼始终站在她身后微笑注视着她的许维夏,最后对她的亲人们温婉一笑,”再见”.
　　叶冠汉等人目送着叶子萱和许维夏两人走进登机口,走出他们的视线.钱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众人说:”走吧.”
　　见钱叔已经率先走出几步,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的方雨琛这才终于开口,她狠狠地瞪了一眼登机口,不甘心地丢下一句:”真是便宜他们了!”也不管自己的丈夫女儿以及钱叔是否听到,就踏着高跟鞋扭着身姿大步朝出口走去.
　　他们的这一幕送别,在机场这种地方再普通不过.然而,对于一个从来不喜欢分别,也因而不喜欢机场这个地方的叶子萱来说,这样与亲人的离别,对于未来这样的不确定,让她即将离开这片所熟悉的土地踏向前方的脚步略显犹豫.或许,唯一使她能够有力气踏足往前的,只是因为那个走在她前面两步的背影.她是在追随他,所以,她不得不继续踏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