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人国度》居九戒

36、第三十四章

　　在手术前三天,周娇珩便被安排住进了医院病房。住院的第一天,叶子萱曾在下班后跟着许维夏一起到她的病房探望过她。有别于不久之前,在医院走廊里的匆匆一瞥,这一次,她站在她的病床前,看到她跟第一次见面时比起来已经明显消瘦不少的脸颊,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亦是纤细的惊人。她的脸色看上去是有些不太正常的苍白,但精神很好,眼睛依然很有神采,她还是那个美丽动人的她,只是少了份美艳,多了份娇弱。

　　按照常理来说,叶子萱该是反感周娇珩这个人的。因为,她是她的情敌,因为她爱的男人不爱她,而爱她。但是,她知道,她一点也不讨厌她,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让她惊艳,也让她好奇,但更让她羡慕。是的,羡慕,即使这一刻她躺在病床上,她也依然让她羡慕。

　　“你还好吗”叶子萱知道,对躺在医院病床上等着做手术的人这样的问候,听上去实在是蠢透了。

　　“我很好,就是很饿。”说完,周娇珩呵呵一笑,很动人。她看了一眼叶子萱捧在手里的鲜花,”虽然不是吃的,但是,黄玫瑰,我喜欢!”

　　“吃的你都这样了,还能吃什么早该吃的时候你都干什么去了!我早就提醒过你,一日三餐要定时……”许维夏口气不善得插进她们的对话。

　　周娇珩摇头笑了笑,”许维夏先生,你今天到底是来看望我这个病患的,还是只想要训我嗯我怎么才发现,原来你某方面这么像个女人啊!”

　　许维夏张了张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重重”哼”了一声,表示他的不满。但不满归不满,叶子萱看到,他还是眼神温柔得替她压了压被角。

　　“我帮你把花插起来。”叶子萱微笑开口,她走近许维夏,把花放在他身旁的小桌上,又拿起桌上的花瓶,转身,出门的时候本能得为他们带上了门。

　　黄玫瑰,是他选的,因为他说,你独爱黄玫瑰。叶子萱在心里说,也不知是对周娇珩,还是对她自己。

　　托着花瓶,再度犹豫着推开病房的时候,病房内已经在她离开的几分钟内多出了两个人,是欧狄青及欧淮扬。欧淮扬看到她的出现,似乎颇为吃惊,他瞠大了眼睛,无声询问她,”你怎么也会在这”

　　叶子萱同样微微一笑,回应他。倒是站的距离她最近的欧狄青,见她手里托着花瓶,便走近她,接过花瓶,把自己带来的花插了进去。他带来的,同样是黄玫瑰。

　　许维夏睨了欧狄青一眼,因为周娇珩的关系,他不便发作,只是坐在她的床前,原本只是握着她的手,却忽然刻意得轻抚,意味分明得宣示着所有权。

　　叶子萱顿觉愈加尴尬,想了想,她还是开口说道:”周小姐,祝你身体早日康复。我先走了。”她看到周娇珩含笑对她点了点头,她也看到许维夏在听到她的话后,回头看了她一眼,但是他终究没有放开那双手,也没有站起身,回头对她说”我们一起走吧”。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说:”我晚点再回去。”

　　她站在他的身后,凝视着他给她的背影,纵使觉得此刻身如千金重,她也抬起了脚,利落地转身。”我送你。”说这话的,是欧淮扬。

　　欧淮扬没有直接送她回家,而是把她带到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室。

　　点了咖啡,侍应生一转身离开,欧淮扬就迫不及待得开口了,”你是真傻吗!许维夏去就得了,你跟着他跑过去做什么看着自己的老公跟别的女人你侬我侬,你就不会不舒服明知道自己会不舒坦,你还跟过去!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其实可以不用去探望,不用勉强微笑,甚至你完全有权力任性、愤怒。

　　“我都知道。谢谢你。”叶子萱双手交叠撑在方桌上,唇角弯弯,顿了两秒,她补充对他道:”忽然,觉得能交到你这个朋友,还真不赖!”

　　欧淮扬沉着脸盯着她,替她抱不平的话最终还是说不出了,他努了努嘴,复又想起件重要的事,顷刻间收起了脸上多余的表情,他认真地再度开口道:”上次我跟你说的调查,我已经查出来了。所以今天我才会出现在病房里…你不好奇”见叶子萱摇头,他还没有开始卖,他的”关子”就被她瞬间扼杀。

　　叹了口气,欧淮扬继续:”周娇珩她,她可以说曾是我的前任…小姑姑。你或许不知道,我们欧氏的生意最初是从香港起步,是我祖父,是他把生意的蓝图扩充到新加坡,事实上,香港才是欧氏的根。Anyway,我们家跟她的这段孽缘起源于二十年前,那时候我的祖父还是欧氏的执行董事,经常忙于新加坡与香港两地。后面一段,是因为我的调查被我哥知道了,在我的坚持下,他才告诉我,在欧家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周娇珩的母亲,是我的祖父那时候养在香港的女人。而周娇珩就是那个女人跟着我祖父时带在身边的小拖油瓶。其实,我的祖母去世的很早,听说那时候祖父差点就给了那个女人名分,但后来她好像跟了我祖父才不到三年,就因病去世了。所以你看,她是不是差点就成了我跟我哥的小姑姑。”

　　叶子萱静静的听完,她没想到原来她的身世,这么坎坷。

　　“我跟你说,我哥好像惦记了她很多年。他身边一直没有女人,我还以为他的性取向不是异性,而是同性,却没想到原来我哥他这么痴情。所以,周娇珩,你就把她交给我哥,你呢,你只要好好守着,你们家许维夏相信很快就会重投你的怀抱了!”

　　叶子萱被他逗的失笑,欧淮扬却是被她笑的莫名,他立即问她笑什么,她耸了耸肩,转而问他:”有没有人夸过,你其实很勇敢”

　　她话题转移的太快,欧淮扬依旧感到莫名,”没有,只有人夸过我帅。”

　　叶子萱又是一笑,接着问他:”有些东西,主动争取了,才有机会得到,不争取,连个机会都没有,注定永远得不到。对吗”

　　不等他回答,”这个道理,我们都知道,可是,知道并不一定能做到。你曾经说我跟你很像,其实,你比我勇敢,也比我主动!我也想过试着勇敢,试着主动,不过…可能,我到底不是个主动、自信的人吧。”

　　说完这句话,叶子萱便没再开口,只低头搅着杯中的黑色液体。欧淮扬张了张嘴,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送她到公寓楼下,她特别道了谢后,便打开车门,下车。欧淮扬犹豫几秒,还是摇下了车窗,凑过去,忍不住告诉她道:”你应该要更做你自己!任性也好、不够勇敢自信也好,不要讨厌现在的你,也不要觉得现在的你不够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记住,不要勉强自己。”

　　说完,他扬起唇角,冲她一挥手,便驾着车,一个漂亮的转弯后,绝尘离去,留下叶子萱一个人站在那,慢慢想着他的话。

　　----------------分-----------割---------------线---------------

　　周娇珩的手术前一晚,叶子萱照旧一个人回到家,她坐到沙发上,打开从管理员那拿到的包裹,里面装着的是他忘记,而她特地拿去送洗的相片。

　　一张一张翻下去,每一张都是她自己,但又很不一样。该怎么说呢她原以为这些相片唯一的不同可能就只是背景不同,但再不同也都是在他们这间公寓里。她原以为,他镜头里的她该是每一秒钟都是微笑着的,但不是,这些相片告诉她,原来不是。

　　这一张,是她被他逗笑时,微微垂下脑袋看了一眼自己脚尖的;下一张是她瞠大了眼睛,表情不解直视镜头的;还有她笑的眼睛都眯到了一起的……没想到他竟会抓拍下这些,叶子萱这样想着,唇角就不自觉上扬了。

　　她本想把相片洗出来后,一起带走,现在想想,相片里只有她,她带上自己又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留给他,还能留个纪念,也好让他记住她的样子,不至于遗忘。

　　她需要收拾的东西很少,除了换洗的两件休闲服,环顾整个卧室,整间公寓,她能带走的,她想带走的,也不过是属于这里的记忆。她忽然觉得,也许打从住进这里开始,她的潜意识里就一直明白,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离开他,所以,直到要离开,她才发现,原来她留在这里的实在太少了,少到她在这里的卧室比起她在上海的房间,看上去是那么的简洁,除了衣橱里的衣服,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其它,就没有其它了。少到,她连两人的一张合照都没有。

　　特地给许裴夫妇写了封信,这两年,她唯一感到愧疚的,就是对他们。他们是真的疼爱她,把她作为家人。但她,却是一直都在欺骗他们。

　　不想不告而别,但也不敢当面告别,除了写信,其他人她也唯有依靠手机短信来告别了。

　　给钟有茜的,除了交托工作,她也由衷想对她说一声”感谢”,她既会照顾人,工作能力又强,从她身上,叶子萱学会了很多,已经不再是初出茅庐的社会新人。

　　给许柯、许愿的,她唯有祝福,她希望对她而言既像亲姐姐,又如同闺中密友般的她们都能够永远幸福快乐。

　　给欧淮扬的,她希望他能始终保有他的勇敢自信,直到有一天她也同样拥有勇敢自信了,她相信,他们还会再见。

　　最后,是许维夏,对他,她似乎一张口就有千言万语要说,但话到嘴边却又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或者,她还能说什么。”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胆小鬼留”这就是她琢磨了半天,最后留给他的话。叶子萱盯着内容看,忍不住嘲笑自己,看,她连多加一句煽情的”对不起,我爱你”,她都不敢,她还真是最后的最后,也依旧是名副其实的胆小鬼。

　　她没有给自己定下旅行的周期,也没有定下每一站的落脚点,她只想走一站算一站,跟着眼睛走。人来人往的机场,尽管起起落落,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所以,他们没有迷茫,也没有忐忑。叶子萱亦然,她从许维夏的身边来,将往叶子萱的勇敢自信而去,对于未知的旅程,她同样不迷茫、不忐忑。如果地球是一个圆,那么,她总有一天会再度回到这里,回到这些人身边,不是吗

　　她只希望,那时他们看到的她,能更加优秀,更加成熟独立,更勇敢,更自信,而不再是一个胆小鬼。

　　不做别人故事里的第三者,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是自己故事里的女主角。她带着这样的愿望,离开了新加坡,这片她原来已经深爱的土地,以及许维夏,她深爱的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