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流年》汐宸oo

8、杏涵的二十岁

　　杏涵第一次来到大城市，没有任何初来乍到的新奇。
　　她早不是看到什么都可以肆无忌惮抒发心中好奇的年纪了。
　　她只觉得拘谨。
　　一种格格不入的拘谨。
　　高楼林立、街道纵横，这里的一切人和事物都像是在无声地拒绝杏涵这个外来者。
　　高耸的大楼遮挡了杏涵的视线。
　　她再看不到，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了。
　　高楼的阴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没能感受到科技的发达，她感受到的只有无法融入的不适。
　　有些人生来就在罗马，而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真的去到那里。

　　徐岩带杏涵来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房子。
　　比杏涵在镇子里见过的最好的房子都要大。
　　可实际上，对这座城市来讲，也只是勉强达到了及格分罢了。
　　徐岩让她自己收拾收拾。
　　可杏涵甚至不知道她可以做些什么。
　　她那些为数不多的行李根本没什么可以料理的。
　　何况她总觉得，她那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放到那个精美的衣柜中是种玷污。

　　徐岩给她买了很多东西。
　　有些是她见过的，有些是没见过的。
　　她开始学着适应这里的生活。
　　学着使用一切现代的科技产物。
　　她用尽全力融入这里的生活、适应这座城市的节奏。
　　也拼命让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不牵涉徐岩更多的精力。

　　是啊，这房子这么大，却只有杏涵一个人住。
　　徐岩很少留宿这里，他跟杏涵解释他平日里需要住在学校安排的宿舍里。
　　杏涵想跟过去的，徐岩拒绝了。
　　徐岩每个月都会给杏涵一笔不菲的生活费，足够她在这里很好地生活，还能富裕出不少。
　　她和徐岩提过想要重新回到学校读书。
　　她成绩还不错的。
　　可她如今在这里什么都不会。
　　她也不想再这样一无是处下去。
　　她本来以为以徐岩的身份，这件事会是轻而易举的。
　　可她没想到徐岩转移了话题。

　　他没有直接拒绝她。
　　他还是那样处事圆滑，和杏涵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一样。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杏涵渐渐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很难想象这样花一样的美好年纪，杏涵已经过上了家庭主妇般的生活。
　　她已经离开镇子两年了。
　　和徐岩的关系也一直那样不温不淡。
　　这两年来她对这里的生活更加从容了。
　　只可惜她还是没有朋友。
　　或许偶尔能收获到邻里街坊的善意，却没能遇到一个可以交心的人。
　　哪怕是徐岩。

　　这座城市的科技太发达了。
　　杏涵开始学着使用网络，开始学着了解这个社会。
　　而随着她对这座城市和这个社会越发深入地认知。
　　哪怕她没谈过一段恋爱，也知道恋爱中的情侣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该是她和徐岩这个样子的。
　　依着杏涵自己的判断他们更像是金主和小三的关系。
　　甚至徐岩还说过要将她现在住的这套房子转给她。
　　可惜此前她的年龄太小，这才不了了之。
　　两年的时间足够杏涵放下所有的拘谨。
　　她突然就想去看看徐岩工作的地方，去看看徐岩生活的环境。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一定和她的不一样。

　　她一直都知道徐岩在哪里工作，只不过她从没去过。
　　她在这里唯一的依靠就是徐岩，她不想惹徐岩不快。
　　可情侣不该是这样的，一段平等的关系也不该是这样的。
　　她大致知道学校的位置，却不知道徐岩教什么学科、会出现在哪里。
　　她和徐岩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面了。

　　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徐岩，她只能一个人在诺达的校园里乱逛。
　　看着身边匆匆而去的靓丽身影，看着一个个绚烂的人生。
　　不属于她的人生。
　　找不到徐岩，就是看看这个她曾经无比渴望的未来也是不错的。
　　她来过了，是不是也能算是她经历过了。
　　杏涵好羡慕这里的每一个人。
　　羡慕他们的肆意、羡慕他们的青春。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开了眼，她随意地闲逛居然真的碰到了徐岩。
　　只不过徐岩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不像杏涵这般年轻，看起来和徐岩的年纪相仿。
　　两个人举止亲密。
　　远远比杏涵和徐岩亲密得多。

　　杏涵根本就没有上前质问的勇气。
　　在他们看过来的刹那，杏涵下意识躲了起来。
　　她听到了他们的交谈。

　　两年了，杏涵终于知道了真相。
　　徐岩选择她的真相。
　　徐岩从不是什么好人，她早该知道的。
　　明明徐岩是许安的老师，可那么温柔的许安却那么讨厌他。
　　这一切的一切突然都有迹可循了。

　　那个女人是徐岩明媒正娶的妻子。
　　也是徐岩的帮凶。
　　他们的婚姻是家庭运作的结果。
　　他们之间本就没什么感情。
　　可徐岩需要一个孩子，一个光明正大的孩子。
　　而她，并没有生育能力，也不想给徐岩生孩子。
　　她和徐岩从某些层面来讲是一样的。
　　她的身边男人不断。
　　徐岩的身边也一样，不同的是徐岩更喜欢和自己的学生发生关系。
　　作为“教授”，“潜规则”什么的好像很正常吧？
　　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还有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帮忙打掩护。

　　不巧，杏涵并不是那个被徐岩划定为“喜欢”的对象。宠幸几天，等新鲜劲过了就一脚踢开，另寻新欢。
　　她是徐岩生育的工具。
　　一个从小地方走出来的女人，太好处理了，不知道给徐岩省下了多少麻烦。
　　何况她从不找事。
　　年龄和相貌也符合徐岩的性癖。
　　所以她理所应当地享受了徐岩所有女人中最高的待遇。
　　这两年如同施舍般的安稳日子也只不过是看在她年纪实在太小。
　　徐岩怕他的宝贝儿子会出什么问题。
　　18岁这个年级就刚刚好。
　　正是好拿捏的年纪。

　　知道真相后，杏涵只觉得一阵后怕。
　　作为一个“工具”，她不知道在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后，将会面对怎样的境地。
　　怪不得徐岩不让她回到学校读书。
　　作为“工具”，她怎么能拥有自我的意识和自主的能力呢？

　　徐岩将自己伪装得太好了。
　　他不止骗过了镇上的所有人。
　　也骗过了她。
　　如今揭开了伪善的面具，真实的徐岩让杏涵浑身战栗。
　　徐岩远比那些小混混，甚至那个男人可怖多了。

　　一个人真的可以伪装得这么好吗？
　　整整两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更可怕的是。
　　杏涵已经怀孕了。
　　她不知道生下孩子后自己将何去何从。
　　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人手中会成长为多么可怕的存在。

　　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跑！
　　离开这里。

　　杏涵回到那个不知道能不能称为家的地方，简单收拾了些东西。
　　她不敢拿太多，甚至连徐岩给她买的手机都留了下来。
　　这两年她一直用不惯，却没办法丢弃。
　　在这里通讯能力太重要了。
　　可是如今，她却不太敢确定，那里面有没有徐岩用来监视她的工具。
　　等到她收拾好东西逃离了那间屋子后，她才发现。
　　哪怕已经来了两年，她还是对这里无比的陌生。
　　虽然这座城市很大，她还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就像她十五岁的那一年一样。
　　三年后的现在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她还是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何况如今肚子里还多了一个。

　　难道还要回去吗？
　　难道还要认命吗？
　　任凭徐岩的利用，然后被弃之如履？
　　三年前她已经做了这样的选择。
　　三年后她无论如何也该选另一个选项才对。
　　杏涵没有回去，哪怕她已经能看到之后的人生有多艰难。
　　她开始试着自己养活自己，她成年了可以试着找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了。

　　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经验。
　　她在求职市场寸步难行，可这是她为了自己而活，踏出的第一步。
　　她不求能找到什么好的工作，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了。
　　她甚至连孩子都顾不上。
　　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个意外的、不知道算是“惊喜”还是“惊吓”的产物。

　　以后的人生，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本就是小地方走出来的人，怎么会害怕吃苦呢？

　　权衡之下，她最终还是选择去做了保洁。
　　说来也挺可笑的。
　　当年在工厂里，她就是最小的。
　　如今做了保洁她依然是最小的。
　　也是，谁会在18岁这个最美好的年纪做保洁这个工作呢？
　　恐怕连老板自己都没想到能招到这么年轻廉价的劳动力。
　　可她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她当然可以选择更高薪、更辛苦的工作，可她肚子里还有孩子。虽然她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可当了母亲后总会不自觉地为孩子着想。哪怕她给不了最好的，也想尽自己所能给孩子更好的。

　　意外来得总是那么突然。
　　刚刚拖完的地面实在是太滑了，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杏涵已经累得直不起腰。
　　她滑倒了。
　　她最后的意识只感觉到好像又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中流了出去。

　　杏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医院的。
　　她只知道一觉醒来孩子和孕育孩子的摇篮都离她而去了。
　　她还欠下了一大笔手术费。
　　医护人员没有从她的身上找到任何通讯工具和身份证明，危急情况下秉着生命至上的原则，只能先给她做了手术来保住她的性命。
　　可她根本没有能力支付这笔突如其来费用。

　　为什么没让她直接死在手术台上呢？
　　那就解脱了。

　　她跟护士说明了情况，护士的表现非常为难。
　　杏涵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根本不能出院，何况高昂的手术费她也还没有支付。
　　护士当然不能放她离开。
　　可无论如何杏涵就是拿不出钱。
　　如果杏涵不支付这笔费用，那么承担这个后果的就是他们的科室。作为护士自然是不愿意自己的科室有任何利益受损的。
　　双方僵持不下。

　　几番争执下，有人替杏涵解了围。
　　他替杏涵缴了高昂的手术费，还让杏涵安心地留在医院调养身体，把她换到了最好的病房里。

　　可这世上的善意怎么会没有代价呢？
　　何况是那么高昂的费用，哪怕对那个人来说或许算不得什么。

　　他的样子很是富态，从外貌就能感知到。
　　而杏涵什么都没有。
　　她根本不知道他能图她些什么。
　　哦。
　　她还有这张脸。
　　也只有这张脸了。

　　出院后，杏涵跟着男人回了家。
　　男人算是个富商，经营着一家很大的公司，年纪比徐岩还要长上一些。
　　富商没有结婚，也没有后代。
　　一人空守着偌大的房子，如今又多了一个杏涵一起。
　　按理说，尽管富商的长相算不得多么出众，但拥有这样的家庭背景也不至于独身至今的。
　　住在市中心的大别墅里，举手投足都有人侍奉，怎么也该有人上赶着追随他才是。

　　上天没有让杏涵的疑问持续太久，很快给了她答案。
　　富商的心理状态实在算不上健康，说得好听一些大概——是有些暴力倾向吧。
　　其实也不算什么心理问题，只是一些特殊的癖好。
　　杏涵又回到了不时被拳脚相待的时候。
　　这些对她来说早就不算什么了。
　　哪怕富商有再多变态的手段、畸形的爱好，不说她曾经的日日夜夜过得都是这种日子早就习惯了下来。
　　她一个心都死了的人，又怎么会畏惧身体的疼痛呢？

　　这么看下去，他们两个人也算挺般配的。
　　大概是——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日子好像突然就平淡了下来。
　　杏涵再不需要挣扎些什么了，她认命了。
　　人啊，怎么能不认命呢？
　　她有什么能力和老天爷作对呢？

　　在这样一个华丽而精致牢笼里了此余生似乎也不错。
　　有着穿不完的精美衣裳、花不完的钱。
　　再没人能看不起她了。
　　至少她看起来有着过去十几年不曾有过的光鲜亮丽。
　　只是再没有一颗鲜活跳动的心了。

　　富商的书房是杏涵的禁地。
　　她从来没进去过，她向来很识趣，从前是，现在也是。她当然不会傻傻地去触犯富商的眉头。
　　她自然也不会知道书房的架子上摆着一张被小心呵护着的照片，不曾沾染过一丝灰尘。
　　是杏涵和富商的合影。
　　不对，应该说是有着杏涵样子的女人和富商的合影。
　　这么说好像更不准确了。
　　如果杏涵看到这张的照片的话，很快便会发现，那个女人的身影也曾出现在那个曾被她称作父亲的男人身边。
　　至于女人如今去了哪里。
　　或许只有富商知道了吧。

　　再后来啊。
　　她和富商领了结婚证，正式成为了夫妻。
　　他偶尔也会对她释放善意，就像初见时一样。
　　不过大多数时间依然维持着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也是，这么多年来，她从不曾拥有过什么选择的机会。
　　这或许已经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那一年是她的二十岁，人生好像突然就望到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