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日落以前》碎月慕安

2、微信

　　太航中学的开学季，总是很热闹。

　　作为长辉市最重点高中，全省六大名校之一，太航中学在开学日大张旗鼓，立着横幅，敲着锣鼓，新生和家长在优秀毕业生的版面前挤得热火朝天，还有电视台的人来拍摄采访。

　　乔慕安作为新高三学生代表之一，坐在学生席后，不厌其烦地解答着各位新生家长的各种问题，大到师资配置、分班情况，小到宿舍食堂、厕所操场。

　　好不容易有了点闲暇时光，乔慕安就开始跟旁边的陈曦聊天。陈曦是文科1班的学生，乔慕安和她认识。

　　“今年咱们学校招生不多诶。”

　　“是，今年高考出了成绩，自然分数线也相应地提高了不少，听说太行还要打造一本率百分之九十以上。”

　　“今年一本率是不是百分之八十几？”

　　“好像是，今年还有二十多个清华北大。”

　　乔慕安眯起眼睛：“真厉害啊。”

　　家长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新生们都到了各自的教室里，听班主任安排军训事项。学生代表们也准备离开学校了。

　　乔慕安起身，随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

　　短发女人穿着精致，一步一步优雅地朝着教学楼走去。

　　乔慕安盯着女人，不确定是不是她。

　　“诶，乔姐，怎么了，”陈曦碰碰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我天，那不是杜温礼吗？”

　　乔慕安皱皱眉：“杜温礼？”

　　好好听的名字。

　　“咱们学校新高二的老师啊，特别漂亮，听说家里还特别有钱。”

　　另一个男生也插话：“乔姐，你不认识她？”

　　乔慕安摇摇头：“我不认识。”

　　“她在高二很有名，但是在咱们年级就不多人认识啦，也就几个吃她颜的关注她。”

　　乔慕安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其他学生代表先离校了，乔慕安没走。她走过教学楼，在教师榜那里停下了脚步。

　　很快，她找到了杜温礼，因为这个老师实在是好看，一眼就能发现。

　　老师留着四六分的短发，皮肤白皙细腻，眉眼清冷，五官十分精致。

　　乔慕安确信，这就是那天晚上她遇到的那个女人。

　　原来......她是我们学校的英语老师啊。

　　新高一开始军训，新高三也被学校弄来补课了。

　　夏日炎炎，乔慕安举着小电风扇，懒洋洋地靠着桌子。

　　“小乔，我想放假！”后桌李柒诺对着乔慕安哭天喊地。

　　乔慕安苦笑道：“我也想，教室太热了。”

　　“你看啊，咱们每天只有六门课，但要从早上七点上到晚上十点半，所以咱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自习，与其让我在学校自习，还不如回家呢！”

　　乔慕安点点头：“就是！咱们每天从早熬到晚啊。我真不敢相信我们已经高三了，一想到太行对高三学生的待遇......”

　　“救命啊！这才刚开始，我就有点受不了了！”

　　......

　　一天一天，高三学生熬过了为期一个星期的暑假补课。回家休息两天后，全校正式开学。

　　对老师们来说，开学就是一届一届学生的更替演变。每一年好像不一样，但也没什么特殊的，都一个吊儿郎当闯祸样。

　　这一届新高三，是省里新高考改革第一年，文理班也只是选历史和选物理的，其他四小科自由组合。太行中学只开设了五个选择，物化生、物化地、物化政、史政地、史政生。

　　选物理的同学多，三个组合都有开设的班，统称为理科班。选历史的同学不多，地理和生物课都要走班去上。

　　杜温礼还继续教着理科1班和理科5班。理科班多，理科1到5班与文科1班同层次。

　　站上讲台，杜温礼看着台下熟悉的学生们，忽地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天过后，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出过门，甚至不见家里的保镖们。

　　她的家是一栋双层别墅，虽位于商业街中心地带，但正好处在长辉市的太航公园边缘，也算是山清水秀又安静的位置。

　　二层有个露天的小阳台。杜温礼常常坐在那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她也不看手机，只呆呆地坐着，看着不远处刚进入公园的人们说说笑笑，锻炼身体。

　　与杜温礼最亲近的佣人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女生，张岚，已经跟了杜温礼十年。杜温礼常常喊她小张。

　　家里的人见杜温礼这样，不知如何是好，便让小张去和小姐谈谈心。

　　小张轻轻走近阳台：“小姐......”

　　杜温礼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沉默着，头都不扭一下。

　　“小姐，您这样都好几天了，您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只管告诉我们，我们去做。”
　　还是没人回答。

　　小张盯着女人优雅的背影，继续说道：“小姐，我也跟了您十年了，您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

　　“不用，你回去吧，”杜温礼说了一句话，但还是没有扭头。

　　张岚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从小到大，还没被人粗暴地对待过，更不用说受过这种侵犯了。她很想哭泣，可哭不出来。

　　杜温礼还是一个人。

　　某一天，她一如既往地看着公园，心止如水。她这些天几乎没有任何情绪。

　　忽然，她瞪大眼睛，又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栏杆前，想要把那人看得清楚些，可她还是没看到那人的样貌，只有一个身影，转瞬即逝。

　　杜温礼回到原位坐着，不知怎的，她心里忽地有种淡淡的失落感。她好久没有情绪变化了。

　　不止失落感，她甚至想......

　　她......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老师，作业已经全收好了。”

　　杜温礼回过神来，回到当下，对着她理科5班的课代表李金宇回答：“好，放我办公桌上吧。”

　　她还是喜欢教书。

　　刚开学没几天，省里就下了一个文件，通知六大名校每校举办新高三英语演讲口语大赛，并要求排名。

　　省教育厅文件下达，六个学校没有不敢不遵从的，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但每个学校还是按要求做了。

　　于是太航就为新高三组织了一场英语演讲口语大赛。先由高三各班班主任选出一名同学，再在行政楼最顶层的大报告厅举办比赛。

　　为了公平，评委不由高三英语老师当。高一英语老师又恰逢开学忙得转不过来，只能由高二的英语老师做评委。

　　一共五位评委老师，杜温礼就是其中一员。

　　比赛那天，是正式开学后的第八天。

　　天气转凉，杜温礼穿了件浅灰色的开衫，比起平时的穿搭，今天显得格外温柔。

　　五位评委老师入座，比赛正式开始。
　　台下坐满了学生，各个年级的都有，都是不想待在教室学习，来看热闹的。

　　一号选手显然有些紧张，她站在台上，声音都在发抖。

　　二号选手也完成了演讲，下了台。

　　报幕员走上台，缓缓开口：

　　“3号选手，文科2班，乔慕安。”

　　穿着衬衫正装的女孩一走上台，台下便“哄”的一声。安静的报告厅顿时掀起来一片交头接耳。

　　乔慕安扎了一头饱满的高马尾，聚光灯打在她漂亮的脸庞，又给她优美的身形镶上了一圈模糊的金边。身旁尘埃飞舞，衬得这个女孩如同神明。

　　杜温礼从手中参赛选手的资料中抬起头，随意地瞟了一眼台上人，又低下了头。

　　但她也承认，就这一眼，这个学生条件确实不错，让她都亮了一下。

　　观赛学生的交谈声不小，很容易就能传到前排评委老师的耳朵里。

　　“乔慕安？我好早之前就听过她的名字。”

　　“我天，就是咱们校草徐清追了三年都没追到手的？”

　　“理科1班那个大学霸前两天不是也和她表白了？”

　　“我去，我好兄弟也追她！”

　　花边八卦毫无保留地进入了杜温礼的耳朵。她皱皱眉，再次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台上的女生。这一看，她顿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诧。

　　是......她？暑假的那个女生？

　　乔慕安根本不受台下任何声音影响，她微笑着开始她的演讲：“Hello,everyone! I’m QiaoMuan from Liberal arts class 2. Today I’m talking about feel free to be yourself. If someone doesn’t approve of you......”

　　杜温礼盯着台上的女生，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她看见那个女生若隐若现的标志性的小虎牙，她才敢确信，这是那个女孩。

　　女孩一口流利又自信的英式发音，显然是英语老师们最喜欢的口语。

　　台下人也渐渐安静下来，听着乔慕安的演讲。

　　“My speech ends here. Thank you!”

　　女孩微微一笑，向正前方鞠了一躬，标准的九十度。雷鸣般的掌声好似要冲破报告厅的天花板。

　　杜温礼脸上还残存着惊诧。

　　她没想到会与这个女生再次偶遇，还是在学校这种场合。这个女生居然是自己单位的高三学生。

　　后面的选手与乔慕安一比，明显逊色了不少。台下说话的人明显多了，杜温礼也有些心神不宁。

　　她看到我了，她应该认出来我了吧，她怎么有这么多绯闻，她会不会乱说什么。

　　杜温礼心绪如一团乱麻，其他选手的演讲只听了个大概。

　　最后，演讲比赛结束。专门负有算分职责的学生把五位评委老师的打分汇总到一起，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得出每名选手的分数得分。

　　乔慕安不是第一名，第一名是一个文科1班的女生，她是第二名。

　　上台领奖，下台，评委老师们离席，学生们回教室，演讲比赛就这样结束了。

　　杜温礼没有直接离校，而是去了办公室。她的办公室在一个很别致的地方——水房的隔间。奇怪是奇怪的些，但很少有人进去打扰，挺安静的，杜温礼还挺喜欢。

　　杜温礼拿起手机，打开太行中学教职工群。她记得，里面有全校学生的信息。

　　很快，她找到了乔慕安。

　　姓名，乔慕安，性别，女，民族，汉族......

　　再往下，她的家庭关系里，只有父亲，没有母亲。

　　杜温礼心里咯噔了一下。

　　再往下，还有她的中考成绩。

　　长辉市中考满分660分，全市最高分是638分。
　　太航中学录取分数线是590分，是一个不太好考到的分数。每个年级文理1班录取分数线是620分。乔慕安正好是619分，没能进1班。

　　杜温礼继续看乔慕安的单科成绩。语数外满分120分，历史政治物理化学满分各100分。

　　语文，数学，历史......都很高，几乎是满分，可英语......怎么才101分？

　　和乔慕安差不多分数的人，英语至少在110分以上。

　　如果乔慕安英语考了110分，那她进1班不是绰绰有余？

　　杜温礼熄了屏，把手机放到包里，提起包，准备离开。

　　她刚走出办公室，向下迈台阶，身后便有了脚步声。

　　“老师！”熟悉的清脆声音灌了杜温礼一耳朵。
　　条件反射地，杜温礼转过头，对上女孩笑盈盈的漂亮脸庞。

　　杜温礼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乔慕安便笑着说：“老师，我是高三文科2班的学生，我觉得您特别好看、特别有气质，想加一下您的微信，您看方不方便？”

　　乔慕安好像完全不认识杜温礼似的。

　　被人搭讪多了，杜温礼下意识地要拒绝，但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学生。

　　她加学生微信。学生们都是从班级群里向她发送的好友申请，她都会通过。

　　但她还从来没有被学生这样面对面地要过微信，更何况不是自己教的学生，而且这个人，是唯一一个见过自己最狼狈模样的人。

　　“可以，”杜温礼抛开一切想法，趁着冲动感爽快地答应了。她拿出自己手机，打开微信。乔慕安观察到，那是最近新出的三折叠手机，要三万多。

　　“qma20070711，”乔慕安念了自己的微信号。
　　走廊上，玻璃晴朗，橘子辉煌。

　　乔慕安的微信昵称叫月亮，杜温礼问她：“是这个吗？”

　　“是。”

　　杜温礼发了好友申请：“以后有什么英语问题，可以问我。”

　　乔慕安笑着点点头：“好。”

　　杜温礼要走，乔慕安也没有别的话要说，只说了一句：“老师再见。”

　　杜温礼应了一声，向下走了几节台阶后，忽然转过身，对乔慕安说：“我会回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