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鸾镜》黄三山

3、相思

　　陆明明捧着大葱旋风似的撞进小院，直直将怀里的东西丢到小厨房的案板上。

　　她手上、身上早已沾满了泥，衣服也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陆明明早就受不了了，于是两手交替着用瓢舀来清水冲洗，可又怕把布鞋给弄湿，动作幅度大得恨不能上下身分开二里地。

　　回来时，万贞儿正在房中服侍朱见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便起身出门查看，见陆明明抱着一堆连泥带土的蔬菜，不禁皱了皱眉头，问道：“太医呢？”

　　陆明明甩了甩手，晾着胳膊，无奈地将来龙去脉给万贞儿复述了一遍。

　　万贞儿原本凝重神色愈发阴沉，半晌，叹了口气，缓缓走到案板前，拿起其中一根葱打量道：“可惜你拽得太着急，伤了葱根，不然重新栽一下，咱们可以留着慢慢吃。”

　　“啊。”陆明明先是一怔，随即笑着解释道：“这不是用来吃的，我想到一个偏方，等我熬好了，你端给殿下喝，晚上再让殿下盖厚点被子，发发汗，明天至少能退烧。”

　　陆明明暗自思忖，栾珝说史书上没有记载过朱见深在这一年中生过不得了的大病，那她就赌一回，朱见深患的是风寒感冒，只可惜自己是魂穿，不然提前随身带一板头孢，还用得着费这个劲吗？

　　“偏方？哪来的？”万贞儿嘴上满是怀疑，但还是熟练地挽起袖子，将案板上的蔬菜一股脑抄进木盆，认真搓洗起来。

　　陆明明正弓着身子往壶里加水，闻言也没有抬头，解释道：“我小时候总是贪凉，换季的时候容易感冒，我妈就给我煮这个喝，味道是难喝了点，但很管用的。”

　　万贞儿的关注点却不在后半句，她侧转过身体，半边脸藏在阴影里，手里提着菜刀，语调冰冷：“你，小时候？你妈？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糟了，说漏嘴了！陆明明惊得瞪大了双眼，攥紧手中的水瓢，笑着打了个哈哈。

　　“是吗？这些都是伤心事，我往日不太爱提起。不过殿下生病了，我也是着急，才想起这土方子。也没别的，都是家常蔬菜，管用就行，管用就行！”

　　万贞儿却没有放下手中的菜刀，只是沉思片刻，随即道：“你将方子告诉我，点好炉子，就先出去吧。”

　　点炉子？没有打火机，她可不会啊。陆明明有点傻眼，暗暗掐了一把袖袋，小声嘀咕：“还不赶紧帮帮忙！”

　　陆明明没有瞧见，她这一捏，正好捏在栾珝如今化形山雀的“尾羽”上，山雀尾羽本就不长，肉皮的触感十分清晰。

　　她只觉察到袖袋里的毛绒小鸟轻轻啄了一下她手腕，误以为对方是在表示自己不会，于是又捏了一把，道：“你都会穿越，还不会点火？快点啦！”

　　“你在絮叨什么呢？”万贞儿的声音忽然在陆明明身后响起。

　　少女转过头，见万贞儿已经拎着菜刀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自己身后，刀锋在夕阳下闪着金色的寒光，刀身上还沾着碧绿的葱汁，可陆明明总觉得那像是葱死不瞑目的尸液。

　　“没什么！我是在说今天的炭实在不好烧啊！”少女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忙从炉子里抽出一块炭条，举到万贞儿眼前，态度十分谄媚。

　　夭寿啊，这才穿越半天，就已经初步感受到封建压迫了！陆明明擦了一下并不存在的汗珠，微微撑开袖口，示意栾珝赶紧点火。

　　栾珝也连忙微微张开黑色的鸟嘴，吐出一团火焰。

　　陆明明只见一道青光闪过，炭条便开始燃烧，只是这火焰与平日里所见略有不同，焰心隐隐散发着蓝绿色。

　　陆明明害怕万贞儿又发现什么疑点，于是赶紧抓过手边的扇子使劲扇。

　　“别太使劲，弄得到处都是灰。”万贞儿此刻已经切完了，端着盘子来到炉子边，静静等着水开，垂眸说道：“今天倒不像往日一样笨手笨脚了，你先去歇着吧。尚食局送来的饭，我已经放在厢房了。”

　　陆明明哪里还敢逗留，提着裙子，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在她迈过门槛的时候，万贞儿的声音又悠悠地从背后传来：“你回来的时候殿下已经睡下了，你要是敢吵醒殿下，当心我收拾你。”

　　有你这样的厉害媳妇，我哪敢好奇你男人！陆明明腹诽，但还是回身福了一礼，诚恳地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打扰殿下清梦，赔笑赔到脸都皱成了一团之后，马不停蹄地钻进厢房。

　　厢房里占地最广的是一张大炕，炕头放着一床补了又补的被子，上面缀满了补丁，陆明明再三确认插好门闩后，脱掉鞋子，反手撑着上了大炕。

　　栾珝见陆明明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也从袖袋里飞出来透透气。

　　他重新化作人形，虽说心里打定主意要和陆明明闹闹别扭，但又觉得有点跌份，于是跪坐在炕头，安安静静地闭目养神，等着陆明明过来邀请自己用餐时，再好好教育她一番。

　　左等右等，栾珝始终听不见陆明明的动静，于是茫然地睁开双眼，正看见陆明明大快朵颐上了。

　　栾珝顿时觉得自己刚才是在自作多情，心底羞恼，面上依旧挂着柔和浅笑，道：“陆小姐，请问好吃吗？”

　　屋里没有桌子，少女只能用左手托着碗底，右手飞快地往嘴里扒面条。

　　咽下这口后，她咂吧着嘴，回味道：“面条泡的时间有点长了，但我是真的饿了，以前像这样连一点肉也没有的饭菜，我看都不看，如今吃着竟也觉得味道还行。”

　　话音刚落，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眼一亮，兴致勃勃问少年，道：“既然你能穿越，还会生火，那是不是也能搞来烤鸭！”

　　顿了顿，陆明明又补充：“黄瓜条多一点，另外钱的话，等我回家再烧给你。”

　　饶是修身养性如栾珝，此刻一张俏脸也忍不住微微扭曲，他眉头轻挑，笑得如三月春风，毫无杀伤力地暗讽道：“陆小姐，您有这样的好心态，栾某先预祝您任务一定可以圆满完成。只是系统需要在穿越期间保持能量，对于这类要求，请恕在下爱莫能助。”

　　陆明明把连面汤都不一滴剩的碗放回托盘，等着明天早上有人来收回，口中唉声叹气：“唉，算了，还以为头一回穿越到明朝可以尝尝当朝特色菜，没想到连这点福利也没有。话说回来，你们公司财务工作还蛮轻松的哈，连加油卡都省了，要是有人穿越个七八年的，是不是还得配个乌龟精，好实现超长待机。”

　　尽管栾珝对陆明明满嘴跑火车的回答早有心理预警，可真听到了，还是气得重新变回鸟身，瘫成一张雀饼，不再理她。

　　陆明明在原身装衣服的木箱里东翻西找，终于挑出一套最像睡衣的亵衣亵裤。

　　她拿着衣服，低头瞅瞅自己，又望望炕上那团青色的雀饼，便随手从箱子里捞起一件衣服，盖在栾珝身上。

　　栾珝化作的鸟身不大，冷不丁被陆明明用衣服劈头盖脸罩住，不满地扑腾着翅膀，无声抗议。

　　但抗议也没有用，没一会，陆明明笑嘻嘻地拿起盖在栾珝身上的衣服，放在一旁，身上已换好亵衣。

　　“难不成你想偷看我？原来你这小鸟还挺流氓的！”

　　山雀的身体无法完成翻白眼这样高难度的动作，栾珝也舍不得对陆明明翻白眼，索性把头埋在翅膀里，不理不睬。

　　陆明明却以为栾珝困了，于是又拿起刚才那件衣服，围成个圆圈，小心翼翼地将栾珝捧进当中，一脸得意的自豪道：“睡吧睡吧！看我给你做的窝，多舒服！”

　　说完，少女转身，熟练地展开炕被，忍不住感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布衾多年冷似铁”，这被子老旧得如同钢板，盖在身上像扣了一个半弧，上下通风。

　　不过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屋内没有蜡烛，夕阳收回最后一缕余晖后，整间屋子便彻底陷入黑暗，催得人昏昏欲睡。

　　陆明明习惯性地想去枕头底下摸手机，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身处异时空。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前，她恍惚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游戏签到。

　　.

　　栾珝睁开眼，再三确认陆明明已沉沉睡去后，他振开双翅，引吭轻啼，声音似昆山玉碎，清泉击石。

　　刹那间，数道青绿色的光芒闪过，山雀的形体开始变化、扭曲。

　　若有人能亲眼看见，定会高呼神迹。

　　只见一只青色大鸟静静端坐在陆明明身侧，即使处于深夜，那青绿色的羽毛每一根都在熠熠闪烁着微光。它的尾羽修长，红得夺目，像五月盛放的榴花，像南国相思的红豆，温柔环绕在少女的枕侧。

　　栾珝的真身竟是传说中西王母的信使——青鸾！

　　鸾鸟的鸟喙几度开合，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无言的喟叹。

　　千万年来，无数的相思，无数的悲欢，都融进这声叹息之中，他似生怕打扰到少女香甜的梦，复将身体虚化，纤长的脖颈缓缓垂下，朱红色的喙轻柔却坚定地点在少女的唇上，而后心满意足地枕在少女因呼吸不断起伏的胸口上，听着被子下平稳的心跳，满足地合上双目，与少女共眠在这夜色之中。

　　蓬山路远，一别经年，幸运的是，我终于等回你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两人谈恋爱以后，陆明明起夜，抱着栾珝就去了，顺手把熟睡的大鸟放在洗漱池上。
栾珝醒来后震怒：你每次起夜为什么都抱着我？
陆明明：可是亲爱的你的毛会发光，很像小夜灯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