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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细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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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伊嫣然一笑,脸上艳溢香融:“刘将军只教了一回,我可记不住。”
那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徐徐走出珠帘,众人这才看清了他的面貌:此人身长八尺,一双丹凤眼,一对卧蚕眉,阔面虎须,彪腹狼腰,一看便是久经沙场之人。
“马不驯,就得吃鞭子,”刘生厚重的军靴碾过满地碎红,步步逼近芮伊,声如沉雷,“你这匹西域来的小野马,要听响才能记住?”
芮伊眼波一转,似嗔似怜:“将军……舍得吗?”
刘生仰头畅笑:“马驹撒欢,总要挨两记响鞭,不过嘛……”他笑声骤敛,俯身向芮伊凑近,“再好的鞭子,哪比得上美人儿腰间的软带顺手?”
芮伊顺势欺近:“将军教人,向来都用马鞭开道?”
这呢喃低不可闻,却又撩人心弦。周围宾客个个伸长脖颈、倾身向前,生怕漏掉一字。
“本将昨日新得了突厥进贡的紫骝驹,烈得很。”刘生的嗓音压得更低,粗粝的指腹抚上她后颈,“明日你来我府上,本将亲自教你,怎么驯服这等野马。”
芮伊仰颈避开他的掌心,纤指反勾住他腰间系带:“芮伊倒有疑问,若马儿跑得太快,将军……可还收的住缰绳?”
“好马认主,有你这样的妙人在,本将只怕收不住心。不过,只要你肯翻身上马,再烈的性子,也得温驯下来。”
芮伊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将军可知道,在柔然,真正的驯马师从不驯马。”
“哦?”刘生紧锁她双眸,眼中翻腾的欲望已难以掩饰。
芮伊再度欺近:“因为野马最擅长的,是把高高在上的驯马人,反变成……□□的坐骑。”
这番公开调情,看得周围客人血脉贲张,一个个又是眼冒火花,又是口干舌燥。
“好!好一匹带劲的西域野马!”刘生昂头发出一阵洪亮大笑,随手甩出一沓银票掷向红娘,长臂一揽便将芮伊打横抱起,“人,本将带走了!”
“多谢将军厚赏!”红娘眼疾手快地接住银票,脸上笑开了花,“元英!快给刘将军引路去芮伊的暖阁!”
“不必!”刘生脚步未停,“本将认得路!”话音未落,已抱着佳人,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通往内院的珠帘之后。
红娘美滋滋地回到聚义厅,将银票小心收好,这才端着漆盘坐了下来,冲着尚未回过神来的杨柯得意一笑:“怎么样?堪称绝色吧?”
杨柯也和众人一样,看得如痴如醉,不禁赞叹道:“九天神女也不过如此。红娘,以后紫英阁怕是要成京城头号酒楼了!”
红娘笑得合不拢嘴:“哎哟哎哟,杨公子别打趣我啦!”
“好姐姐,”杨柯顺势搂住红娘脖颈,“这西域美人儿借我两日可好?我府里正缺个伴舞的。”
“你拿她去作伴舞?”红娘倏然收起笑意,白了她一眼,“活该你长这么大还讨不着媳妇!”
杨柯饶有介事道:“红娘,今时不同往日,你可知我进宫以后,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哪路神仙?”
红娘捂嘴笑道:“你还真是幽默,我红娘就算再孤陋寡闻,也不会不知什么人能进宫,什么人不能进。”
杨柯点点头,装作可惜地叹道:“这回我可是见到当年失传的霓裳羽衣曲了。”
红娘惊得挺身坐起:“霓裳羽衣曲!这曲子早就失传了几百年,你见的不会是赝品吧?”
“曲子确实失传,不过是在民间。”杨柯悠然捻起茶叶,“皇宫的天书阁里藏着原曲原谱。”
“此话当真?”
“若有假,又如何?世人皆未见过真正的霓裳羽衣曲,你紫英阁吃头啖汤,谁有理由质疑?”杨柯将茶叶放入壶中,定定地看着红娘,“更何况我拿到的就是真正的原曲。”
红娘脸上的怀疑渐隐,但旋即又浮上一层担忧:“可是霓裳羽衣曲是宫廷禁曲,若紫英阁演了,岂不是要得罪朝廷?”
“假作真时真亦假,改一改不就行了。况且芮伊不就来自柔然?让柔然人演绎霓裳羽衣曲,虽不是原曲,但胜似原曲。”杨柯抬手搭上红娘的肩膀,“到那时,何人不来你紫英阁?”
红娘眼中笑意渐深,眼珠转了几道,撒娇道:“不知道杨公子给我这么好的美事,红娘要怎么报答才好。”
“还是红娘会做人。今日我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
红娘向来知道杨柯的脾性,没事不说,一开口便是大事,抬手便要唤元英进来:“元英啊,带杨公子到枕流轩去。”
杨柯赶忙拉住她的手:“好姐姐,好姐姐,你听我说。”
红娘道:“杨公子,我知道你向来帮衬紫英阁,可我红娘做人得讲究,既然你都愿意给我禁曲了,那我岂不是要将半个紫英阁都给你?”
杨柯惊道:“姐姐如今怎地这般胆小怕事?”
红娘听了这句反倒坐定了身子,心一横,道:“好吧,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看看能不能给你。”
杨柯笑着揽住她的肩:“一个霓裳羽衣曲算得了什么?只要我在宫中,就能给紫英阁带来最好的歌曲。我这边呢,只需麻烦红娘帮我注意个人。”
红娘听完倒也不急了:“我这紫英阁里每日来往的人多达千数,杨公子要什么人没有?”
杨柯哈哈一笑:“那就好。其实也不必劳烦红娘,因为这人我已经找到了。”
红娘奇道:“何人呐?”
“不是别人,就是芮伊。”说完,她递给红娘一封密信,“帮我留意她在外的行径。这是通信的地点,每日卯时,自会有人前来取信。若有异常,及时传信给我便是。”
三日后,杨柯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遁光衣,底下还留着林骞的字条:襟角酒渍乃醉扶杨柳所致,柯若嫌弃,烦请浣洗时添两勺桃花酿,旧衣新香,聊表寸心。杨柯凑近闻了闻,一点儿异味也无,倒还有几分馨香,当即乐呵呵地披上衣服,悄悄回了趟家,而后一路从城东跑到城西,围着京城绕了一大圈,直到太阳落山才飞回皇宫。
刚一踏进门,便瞧见青桃着急忙慌地扑过来:“姑娘,不好了!景泰宫来人传召,说是要见你!”
杨柯扶住青桃,脸上一愣,问道:“景泰宫是干什么的?”
“哎呀,是协理六宫的宸妃娘娘!”青桃压低嗓音,眼圈都急红了,“恐怕是您组织宫人抄写《内则》的事儿……走漏了风声!”
杨柯后脊一凉,不是吧乖乖,这才刚高兴没几日呢,宫里的报应也来得太快了些!
她深吸一口气,咽了口口水:“走,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许事情并非我们想得那么坏呢?”
二人忐忑地走到了景泰宫,方一入门,便听见里头传来的丝竹管弦之音。抓了个宫女一问才知,原来今日乃宸妃娘娘的寿辰,她们方才的担心压根是杞人忧天。
二人跟着送膳队伍混进了殿内,冒着腰摸回了座位。
落座后,杨柯正拈起酒杯,忽然撞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鬼脸——云昌吉不知何时猫在屏风后,正冲她比划着“差点露馅儿”的口型:多日不见,这难兄竟也同她一样进了宫。
杨柯悄悄伸手冲他摆了个拳头,昌吉顺势溜了回去。
殿中内臣正在将各宫送来的画轴古玩一一摆好,执事太监躬身递上洒金礼单,宸妃身侧的大宫女檀若接过,奉到她身前。宸妃端坐中央,肤若凝脂,眉如远黛,身披正红蹙金绣凤朝服,衣袖垂下的线条平顺,无一丝褶皱。
“今年西番进贡的雪域并蒂莲、暹罗国贡品金丝燕窝、漱风苑献玉雕冰鉴一盏、琅缳阁献翡翠白菜四颗、江南织造署呈千蝶穿花帐、镇北侯府献紫貂大氅……"
太监终于念完了礼单,宸妃淡淡点头:“嗯,都记下了?”
“回禀娘娘,都记录在册。”
这一长串念名,听得杨柯入了神。她的视线随着宸妃移动,忽然注意到宸妃身旁一位仙子般的人物,看着年纪并不大,发髻挽着,已经成婚,但在宫中好像并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年轻的妃子。
杨柯拉着杜衡悄悄问道:“宸妃身边那位娘娘是谁?”
杜衡朝她眼神的方向望了一眼,低声笑着回道:“那哪是娘娘啊,那是孔阳公主。”
见她仍旧疑惑,醒初继续道:“孔阳公主乃是已故的公孙皇后唯一的女儿,先皇后在殿下十四岁时不幸病逝,陛下便特赐了公主封号,以表抚慰。不过公主七年前嫁与了刑部尚书魏长明魏大人,家庭幸福得很。”
“公孙皇后?是御侍令公孙瑶大人的公孙氏?”杨柯曾经听师父提起过,公孙瑶乃是当今皇帝身边的红人。公孙家三代为官,她自十五岁便是皇帝的伴读女使,如今官居御侍令,总领内廷机要,权倾一时。
“姑娘猜的没错,先皇后是公孙大人的姑姑,孔阳公主与公孙大人乃是表姐妹。”
杨柯凝神端详着孔阳,心中连连感叹,公孙家族果真出人才。可惜这样的神仙姐姐,竟然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
心念流转间,视线恰巧与宸妃对上,杨柯一惊,险些被口中的玉液酒呛住。
宸妃目光落在她身上,温声道:“这位姑娘瞧着眼熟。”
杨柯连忙起身离席,于殿中下跪行大礼:“杨柯参见宸妃娘娘,祝娘娘万福金安、仙寿恒昌!”
“快起身吧。”宸妃薄露笑意,“本宫记得你。你是李先生的弟子?”
杨柯恭敬起身:“回娘娘的话,正是。”
宸妃轻轻颔首:“李先生是朝中难得的贤才,泰儿和阿拓也曾拜教于先生门下。这么说来,你们三人还是同门师兄妹。”
想到他二人那副倨傲模样,杨柯心中不以为意,面上却恭敬回道:“承蒙娘娘好意,恩师常教诲弟子,能在宫中当差,定要尽心尽力,不负圣上与娘娘的恩泽。”
这时,执事太监悄步上前,附在宸妃耳边低语:“娘娘,殿下还在圣上那儿呢,今日朝上为刘将军的事闹了起来,殿下散朝便进了勤政殿,到现在还没出来。”
宸妃一双淡眉微微皱起,抬眼又神色入常,柔柔缓缓道:“不急,差膳房做点牡丹银耳羹,送到勤政殿去。”
公公领命,弓身退下。
宸妃继续道:“本宫听闻,御书院予你甲等评级,缘是你的诗在众多佳篇中拔得头筹。”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投向杨柯,私语窃窃,皆在好奇这女子是何方神圣。
孔阳公主放下茶杯,言语是对着宸妃,目光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杨柯:“御书院历年试选,才女如云,能凭诗才夺魁者,确是少见。”
宸妃又道:“之前不曾见过你,今日得见,甚好。倒给我们讲讲,你那夺魁的诗,写了什么?”
杨柯倒也不怯,直言道:“臣的诗名为《逍遥行》。无非是效仿诗仙太白遗风,抒发逍遥人间、自由自在之意罢了。”
宸妃颔首微笑:“本宫库里有套文房器具倒合你性子,”说着,身旁的檀若捧上缧钿漆盘,掀开锦袱,“这鼠须笔用的是天山北麓黄狼尾,墨锭掺了贞观年间的松烟香。”
杨柯双手接盘,扬声笑道:“多谢娘娘厚爱。臣这就把笔尖蘸满太液池水,定要写出比‘天子呼来不上船’更放肆的诗句!”
众人闻言皆会心一笑,席间其乐融融。
“妹妹来迟了。”殿外远远传来一道人声,席间笑声顿停,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来人一身茜色织金缂丝大氅,孔雀翎镶边随步伐翻涌成青碧浪涛,领口缀着十二颗南海珠,行走时熠熠生光。
她身后,数名太监正吃力地抬着个被红布盖住的巨大器物,各个满头大汗,脚下直抖,过门槛时更是瞻前顾后,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孔阳公主冷冷开口道:“丽妃入宫二十余载,多打扮打扮,也是常理。”
丽妃满面红光瞬间转绿,头上的九凤衔珠累丝金钗也黯然失色。
她强自梗直脖颈,冷瞥了孔阳一眼,抬手扶了扶金钗:“姐姐的生辰何其隆重,妹妹岂能胡乱装扮了就来?”给了身侧的侍女一个眼神,“柴云,打开吧。”
侍女柴云点头,示意太监们将红布掀开。红布落地,众人皆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一架紫檀木八棱座屏立于殿中,屏面乃一副巨大铜镜,打眼一看并不奇怪,但诡异的是,镜框四周全是柔然纹样,在镜背中央,一条狰狞的蟠蛇缠绕着一柄断剑,蛇首昂起,獠牙毕露,断剑周围散落着几颗扭曲的星斗。
“姐姐请看,这是拓儿上个月从东瀛进贡品里挑出来的‘八棱蟠蛇鉴’,据说是古柔然王庭中流出的宝物,这上面的蛇纹,可是他们信奉的战神图腾呢!”
席间一片静默,目光都聚焦在那蟠蛇断剑的诡异图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