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师兄的碗，砸师兄的锅》仰春见天

25、莲花观再见荣六郎

　　“大家快看！神童他哥来了！”
　　宋璟刚进学堂就被以谢羽为首的几个官宦弟子围着取笑。
　　看来之前谢羽被他爹教训得还不够狠，还是这么喜欢惹事生非。
　　“我说元澈老弟，你妹妹都有了诰命，你还是一介白身，你怎么好意思来学堂上学的”。
　　“依我看，你也别来听吕夫子讲课了，你回去跟着你妹妹学绣花吧！”
　　宋璟对着他们挥了挥衣袖：“我妹妹不会绣花，她若是会绣花，第一个便来戳阁下的嘴。”
　　“你敢这么跟我们说话！”
　　宋璟不理会，回到自己座位上拿出书开始看。那几个官宦弟子不肯善罢甘休，又围到了宋璟身边。
　　宋璟正要站起来骂人，却听到孙子诠开口。
　　孙子诠高声道：“吕夫子便要来了，各位还是回到自己的位置吧！”
　　谢羽不耐烦地扭过头道：“孙子诠，你吃错药了。你帮着宋元澈？你之前不是对他没有好脸色的吗？”
　　孙子诠：“我的事要你管！”
　　谢羽脸上露出嘲笑的神情：“你的事情我是管不了，我也做不出你那样的事情。”
　　宋璟听着这话倒是有些好奇，连谢羽这种败类都做不出的事情会是什么？
　　谢羽忽然之间不再关注宋璟，而是对着孙子诠冷嘲热讽起来：“我们孙大公子，大义灭亲。本来自己的祖父孙尚书已经被流放到了青州，可是孙公子又到京兆府尹首告孙尚书从前贪污受贿的往事，连着拉下来几位朝廷大臣不说，还连累自己全族被流放到了寸草不生的北地。孙公子倒是独善自身，得到了陛下的夸赞。”
　　孙子诠面色铁青，默不作声，他没有反驳，但是眼神中全是忍耐。
　　谢羽见孙子诠没有反应，更是大胆讽刺道：“要是谁家有了这样的子孙，大家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福气呀？哈哈哈！”
　　宋璟心中默默思忖道，看来孙子诠已经向谢玹投诚了，他放弃了孙府，选择了自己的前程，他揭露孙尚书从前的贪腐之事，便是给谢玹的投名状。
　　怪不得孙子诠刚刚会为自己出头。
　　不过孙子诠不可能真正为谢玹效忠的，孙子诠在乎的只有自己。想必谢玹也应当知道。
　　“学堂之中，莫论政事。”
　　吕夫子姗姗来迟，看着谢羽那群生事的官宦弟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有几日便过年了，今日是年前最后一节课，还请各位专心听课，莫生事端。”
　　众学子答了“是”，吕夫子便开始授课。
　　课后，宋璟被吕夫子单独留下。
　　“元澈，来年二月便是县试，学堂之中只有你是白身，需要考取生员资格，即便是谢羽、谢仰春之流也已经捐了生员。元日期间你也不能放松，这里是历年的考题，你带回去好生钻研，有不解之处开过年问我便是。”
　　宋璟将一沓书卷接过，向吕夫子道了谢。
　　吕夫子正要离开，又想起了几句嘱托：“元澈，你天资聪颖，涉猎广泛，想来是有名师细细教导过的，但是你的文章中却有一股隐忍不发之气，不像是少年人写的文章。若心中有郁结之事，还应尽早疏解为好，免得坏了心性。”
　　宋璟心中一动，深深向吕夫子一拜。
　　回到家中，阿沅正在灶台前煮腊八粥，胡桃、松子的香味弥漫在小院儿中。
　　宋璟坐在书桌前，开始接着画昨晚没有画好的桃符。
　　“哥，龚掌柜已经将年底画册的分红送来了！”
　　阿沅拿着一叠交子给了宋璟，自从《西游记》出了第一册画册之后，在坊间一直畅销，每一册出来便被一抢而空，因此给宋璟的分红也是越来越丰。
　　“哥，你知道吗？今日龚掌柜来的时候与我说，这画册已经有别的书坊在卖了，只不过他们都是仿制的，粗劣得很，但还是有很多人买。这几日龚掌柜正愁着要与他们打官司呢！”
　　宋璟想了想这个朝代知识产权保护的意识不是很强，也没有相关制度保障，有其他书商仿制出版，也属正常。
　　这也是宋璟要一册一册出《西游记》画册的原因。
　　但是，宋璟并不是很在乎有其它书商出盗版，反而希望有更多人能看到：“咱们少赚点钱无妨，不过龚掌柜可不会这么想。”说完，宋璟就想到了龚掌柜背后的荣六郎，有这样厉害的背景在，龚掌柜打官司肯定不会吃亏的。
　　今日腊八，阿沅煮的腊八粥香糯可口，宋璟惊喜赞道：“阿沅，你的手艺见长呀！这粥不稀不稠，火候刚刚好！”
　　阿沅还是第一次听到宋璟夸她的厨艺，脸上泛起喜色，像新鲜樱桃一样红润。
　　“煮粥就像算术题一样，多少水配多少米，用多少柴，都是有精当的比例的。在这三者比例最完美的时候出锅，定然是一锅好粥！”
　　阿沅对算术的热情不减反增，就连平日里走一步路都恨不得算上半天。
　　宋璟听到阿沅这样精妙的比喻，哈哈大笑道：“我们家要出第一个煮粥数学家了！能在米水交融之间悟出大道，也算是奇哉妙哉了！”
　　“你笑话我！”
　　阿沅生气地将半个乳饼塞到宋璟嘴中，兄妹俩笑作一团。烟花“喵”的一声跳上桌，又跳到了阿沅怀中。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只见龚掌柜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额头上已经密密的一层汗。
　　“宋公子，我家主人有请，还请到书坊一叙。”
　　龚亭山脸上的白肉被风吹得更加没了血色，想必确实着急。
　　快要过年了，宋璟并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与那位荣六郎有过多牵扯。那日文会之后，谢仰春就多次与宋璟提起荣六郎。
　　荣六郎本名荣羡，是皇后娘家的长子嫡孙，只是因为出生体弱，因此家中唤他六郎，以保平安。这位国舅爷与当今陛下一样，醉心道法修仙，热衷于找模样俊秀的男童女童侍奉炼丹修道，传言中是一个阴柔狠厉的人。
　　上次文会一见，也确实如此。
　　宋璟正想着找什么理由推脱，却被龚掌柜连拉带扯地塞上了马车。
　　“宋公子，你有所不知，有其它书商盗印《西游记》的画册，我本想在年前悄悄地解决，没成想，我办事不利，被我家主人知道了。主人震怒，将那几家盗印的书坊砸了不说，今早更是一把火将全烧了。”
　　宋璟惊讶道：“何至于此？”
　　龚亭山着急得撸胡子：“我早与那几家说了，不要看着这画册有利可图就铤而走险，早前这书商之间覆板印刷的也不早少数，官府也管不了，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该来触荣家的霉头。如今有此恶果，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宋璟暗自琢磨，这荣六郎果然行事狠厉，不过是盗印了几本书而已，何至于报复到如此地步。想到这里，宋璟更不敢去了。
　　“停车停车，放我下去。”
　　龚亭山紧紧拽着宋璟不放：“宋公子你别走呀，我家主人点名要见你，你若不去，我如何复命？”
　　宋璟：“盗印一事与我无干，他为何要见我？我妹妹还在家等我呢！”
　　“不许停车！快走！”
　　龚亭山一边冲着马夫大喊，一边拽着宋璟几乎要将他压在身下。二人以这种奇异的姿势到“荣六郎书坊”时，都已经累筋疲力尽。
　　“掌柜的，你可来了，主人等了许久，这会儿已经回莲花观了！”
　　书坊的伙计满脸惶恐地看着龚亭山。
　　宋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既然荣公子这会儿你在，那我就先走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不送了，不送了。”
　　宋璟正准备下车，却被龚亭山拉回车上，“不许停车，快马到莲花观！”
　　龚亭山连忙赔罪：“主人说了今日要见您，那必是要见您的。宋公子勿怪，就当给在下一个面子。”
　　宋璟也累了，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身，默默地在心中想待会儿应当如何应对荣六郎才好。看龚掌柜对荣六郎的态度，恭敬中带着惧怕，宋璟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忐忑。
　　莲花观在城外五里的一座矮山之下，依山而建，十分清幽。
　　龚掌柜将宋璟带到一个种满矮子松的院落当中，荣六郎就在院中静室里。
　　龚亭山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外，又帮宋璟整理了被自己扯皱的衣衫，这才敲了门：“主人，宋公子已经带到。”
　　“进来吧。”
　　开门的是两个白衣小道童，他们带着白色道馆，穿着白色道袍，手持拂尘，眉眼低顺。
　　宋璟上前见礼：“见过荣公子，不知找我来何事？”
　　荣六郎头戴白玉冠，身上穿着素锦道袍，
　　正在闭目养神。
　　“宋公子请坐，不知此物你可认得。”
　　道童递给宋璟一本画册，宋璟翻开了看了看，很明显是盗印的，但是工艺又十分粗糙，人物的线条都不流畅了，可以说是粗制滥造。
　　“我知道，这是其它书商盗印的，龚掌柜已经与我说过这件事情了，听说他正在打官司，怎么？官府也管不了吗？”
　　荣六郎看着宋璟一无所知的样子，并不像演戏，心中的怀疑去了大半。
　　“有我在，官府自然管得了。”
　　荣六郎又拿出另一本，这是宋璟刚刚画完的一册，可以看见封面书名下已经多了8个赤色小字——“已申上司,不许覆板”。
　　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的“荣”字。
　　原来这就是古代的防伪与商标！
　　“已申上司,不许覆板”相当于知识产权在官府备案了。
　　荣六郎解决问题果然是雷厉风行！
　　“这书坊是我名下产业质之一，虽然我产业众多，并不在乎这书坊的些许利润，但是别人敢占我的便宜，那我也断然容不下的。”
　　宋璟看向荣六郎那惨白的脸色，心中疑惑：“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公子找我来何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既然这件事有利可图，即使我放火烧了那几家书坊，也会有其他人偷偷做的。官府能管得了一时，却管不了长久。我找宋公子来，就是想问问公子可有什么好办法？”
　　原来是找我商量这件事情的。宋璟松了一口气，心想知识产权的问题在现代都没有彻底解决，更何况在技术和制度都不发达的古代。
　　宋璟略微思索后答道：“盗版的画册制作粗劣，一眼便可以看出。不如这样，可以请龚掌柜出一张告示，告知大家，每逢出新一册的《西游记》时，只要带着上一册在荣家书坊购买的画册过来，便可以打九折。另有，等画册完结之时，集齐全套的有礼品相赠。或许这样能够吸引更多的人来荣家书坊购买。”
　　荣六郎刚刚还阴沉的眼中划过一丝欣赏的神情，但宋璟觉得这样还不够，“还有，我们其实也可以适当地将利润分给别的书商。可以让京都中其它书商帮忙分销书籍，每卖出一本，便许以利润。这样就可以减少别人冒险盗印的可能了。”
　　“好好好！本来只以为宋公子画技出众，没想到竟然还有经商的头脑。与我那烧砸的手段比起来，果然是高明许多。”
　　荣六郎呵斥道：“还不滚进来！”
　　龚掌柜颤颤巍巍地进来跪在了地上，浑身忍不住地发抖。
　　荣六郎在道童的搀扶下站到龚亭山身边，他看着地上的龚亭山，脸上露出看着猪犬一般的嫌弃：“原本想把你埋在后山的林子里面的，但是宋公子给你出了这么好的主意，那便免了你的罪。刚才宋公子的话你都听到了，还不赶紧去做！”
　　龚掌柜露出如逢大赦的表情，对着荣六郎一个劲儿地磕头谢罪，起身离开的时候，额头上已经磕破了流出血来。
　　宋璟看着这场面难免有些不适，连忙告退：“既然如此，在下便与龚掌柜一同走了。”
　　“且慢！”
　　荣六郎接着道：“还来得及招待一杯茶，请宋公子稍坐。”
　　龚掌柜走后，又有两个小道童端着两碗茶上来，与刚刚两个白衣道童不一样，他们身上带着脂粉的香味。
　　宋璟仔细端详道，才发现，这两个小道童竟然是女孩子，精致的眉眼，狭小的身量，脸上还带着尚未张开的稚气。
　　荣六郎饶有意趣地打量着宋璟惊诧的表情：“宋小公子，我这里的女孩子还不错吧！”
　　宋璟怀疑荣六郎有什么别的癖好：“他们都是自愿来这里的吗？”
　　荣六郎阴柔地笑道：“当然是！他们还求着我来呢？”
　　宋璟更是觉得心中不祥，只好赶紧转移话题：“龚掌柜向来勤勉，这次虽然监管不力，但也已经尽力弥补了，您为何对他如此严厉？”
　　用严厉这个词都已经算轻的了，宋璟刚刚听到荣六郎要把人埋到后山小树林里面。
　　“因为背叛，我生平最恨有人背叛我。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他背地里面与其他书商合谋的。被我发现之后，他还装模作样的报官，若不是念着他追随荣家多年，早将他扔到丹炉中当柴烧了。”
　　宋璟恍然大悟，终于明白龚掌柜为何如此紧张忐忑了，面对荣六郎这样的主子，私底下做出背主的事情，确实难有善果。”
　　宋璟心中灵光一动：“所以，荣公子您要见我，是不是怀疑我也参与其中？”
　　荣六郎：“宋公子果然聪慧！”
　　宋璟后怕，原来自己也在荣六郎的刀刃上面滚了一圈，要是不小心出了一个差错，岂不是要被扔到丹炉里面当柴烧。
　　宋璟想着赶紧跑，这个地方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就在宋璟想借口告退的时候，荣六郎忽然开口：“宋公子不如随我修道如何？以你的慧根，必有大成。”
　　宋璟连忙拒绝：“不了不了。在下俗根未断，强行修行，怕坏了因果。”
　　荣六郎不语，只是深深地叹息：“可惜啊！可惜！”
　　“荣公子，天色不早了，茶也喝过了，家里面还有事情，在下就不叨扰了。提前祝荣公子正旦大吉！”
　　就在荣六郎抬头的一瞬间，宋璟感觉荣六郎脸皮薄得像一张纸，仿佛轻轻一戳，就会渗出血来。
　　“来人，送宋公子回去。”
　　宋璟不敢久留，抬腿就走。
　　宋璟走后，荣六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随即便有道童端来清水和丹药，他服下丹药后，咳嗽舒缓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一些，但是眼中的血丝却更多了。
　　其实当宋璟第一次去荣家书坊的时候，荣六郎就在楼上看着他。
　　宋璟当时身体单薄、衣着朴素，但是远远看去却像一杆挺拔坚韧的翠竹。荣六郎从来没有在京都中见过这样的少年，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拥有他，想让他成为自己身边侍奉的道童。
　　但是宋璟拿出《西游记》的画册，写出“晴空一鹤排云上”的诗句，荣六郎更加地欣赏他。
　　“这个宋璟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