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先生，你好》汤小右

19、你好，桑一宸

　　“你应该还在上学吧？”桑一宸背靠在墙上，低头看着妆容已经花了的林晓。

　　林晓不想和没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说太多关于自己的私事，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谢谢你的绿茶，至于我是不是学生，就不麻烦你担心了。”

　　林晓把喝完的绿茶瓶丢进了漆黑的巷子里，却没想到瓶子不偏不倚砸到了人。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

　　一声怒喝瞬间划破寂静，四五个小混混从黑暗中冒了出来。他们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脸上带着凶狠的戾气，一步步朝着巷子口的林晓逼近。

　　林晓心里 “咯噔” 一下，暗叫不好，下意识地往后退，心脏砰砰直跳，手脚都开始发凉。

　　就在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突然拉住了她。

　　林晓惊愕地转过头，看到了桑一宸。昏黄的路灯洒在他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他眼神坚定，没有丝毫慌乱。

　　“快跑！”

　　桑一宸低声喊道，拉着林晓的手就拼命往外跑。

　　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呼呼的风声在耳边作响。小混混们在后面紧追不舍，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很快，他们跑到了地下停车场。昏暗中，一辆黑色机车静静停在角落。

　　桑一宸迅速跨上机车，顺手递给林晓一个头盔。林晓刚一坐好，双手还没来得及抱紧桑一宸的腰，机车便如黑色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强烈的风扑面而来，吹得林晓睁不开眼。

　　身后的小混混们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机车的轰鸣声在地下停车场里回荡，带着他们逃离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

　　林晓紧紧环抱住桑一宸的腰，身子不自觉地前倾，将自己与他的距离缩至最近。

　　机车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刹那间，狂风像一头发怒的猛兽，张牙舞爪地扑来。

　　这风，带着呼啸的气势，蛮横地钻进她的衣袖和领口，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风的速度。

　　她的发丝被风狠狠扯起，肆意飞舞，仿佛一群挣脱束缚的精灵，在风中疯狂地舞动。

　　她的脸颊被风刮得生疼，好似有无数细密的针在轻轻刺扎。

　　她眯起眼睛，勉强看向周围，只见停车场的柱子和车辆如幻影般飞速掠过，模糊成一道道光影。

　　耳边，除了机车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便是风那尖锐的呼啸，这声音像是要将她的耳膜刺穿，又似在她耳边疯狂叫嚣，宣告着速度的极限 。

　　此刻，林晓心中满是紧张与刺激，她清楚，自己正紧紧依附在这速度之上，与风并肩狂奔 。

　　桑一宸放缓车速，机车缓缓驶向灯火通明的桥边，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待停稳后，桑一宸率先跨下车，利落地摘下头盔和假发，原本漆黑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他转身，伸手帮林晓解开头盔的卡扣，动作轻柔。

　　林晓下车，抬眼望去，眼前的桥宛如一条璀璨的光带横跨在江面上。

　　桥身两侧的路灯整齐排列，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下，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与漆黑的夜空形成鲜明对比。

　　灯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泛起一片片金色的涟漪，随着江水的流动，闪烁跳跃，如梦如幻。

　　远处，城市的高楼大厦灯火辉煌，与桥的灯光相互辉映，勾勒出一幅繁华都市的夜景图。

　　微风轻轻拂过，带着江水特有的湿润气息，撩动着林晓的发丝，也吹散了刚才逃亡时的紧张与慌乱。

　　林晓跨下机车，双腿刚触碰到地面时还带着微微的发软。

　　她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充盈着夜晚微凉又湿润的空气，混杂着淡淡的江水味道。

　　她仰起头，璀璨的星空映入眼帘，星星闪烁，像是在对她眨眼。

　　远处江水流动，发出潺潺的声响，仿佛在低声哼唱着舒缓的旋律。

　　刚才被小混混追赶时的紧张与恐惧，随着这轻柔的晚风，渐渐消散。

　　她缓缓闭上双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像是所有的压力都顺着指尖，一点点流走，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晓曾以为，穿上铆钉皮裙、套上破洞渔网袜，再配上烈焰红唇，就能在逃课钻进酒吧的迷幻灯光与嘈杂音乐里，将压力统统抛掉。

　　可每次从酒吧出来，酒精的眩晕褪去后，胸口那沉甸甸的压抑感依旧如影随形。

　　直到刚才，桑一宸拉着她跨上那辆黑色机车，机车飞驰而出，风瞬间将她包裹。

　　起初，风声尖锐，像要把她撕裂，可随着速度加快，她内心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头发被风肆意拉扯，脸颊被风压得变形，那种极致的速度感让她无暇去想那些密密麻麻的试卷、父母殷切又焦灼的目光。

　　此刻，站在灯火通明的桥边，从机车上下来的林晓，双腿还带着微微的酥麻。

　　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远处城市的霓虹灯闪烁跳跃。心中因学习堆积如山的压力，如同冰雪遇见暖阳，悄然融化。

　　她深吸一口带着水汽的空气，嘴角上扬，眼眶微微泛红，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压力彻底释放，原来真正的解脱，是在这追逐风的速度里。

　　桑一宸从口袋里掏出消毒湿巾递给林晓：“把脸擦擦吧，妆好像有点花了。”

　　林晓接过湿巾把身体转到一旁连忙从口袋里拿出小镜子一看，吓了一跳，镜子里的自己简直像换了个人。

　　原本精致勾勒的眼线被风刮得七扭八歪，黑色的线条晕染开来，活脱脱像只被打湿的熊猫。

　　睫毛膏也没能幸免，结块的膏体粘在睫毛上，显得杂乱无章。

　　而那鲜艳的口红，早已褪去原本的形状，晕到了嘴唇周边，让她的嘴唇看起来肿肿的，毫无美感。

　　两颊的腮红也被汗水和泪水冲得乱七八糟，红一块白一块，就像随意涂抹的颜料。

　　林晓拿出一片消毒湿巾，动作轻柔又缓慢，一点点凑近脸颊。

　　她微微仰起头，轻轻擦拭着眼角晕开的眼线，随着湿巾的移动，浓重的黑色逐渐褪去，露出原本白皙的肌肤。

　　接着，她又细致地擦去脸上斑驳的粉底和杂乱的腮红，每一下动作都带着几分对过去伪装的告别。

　　卸妆完毕，她抬手抓住假发的边缘，轻轻一扯，那头夸张的彩色假发便脱离了头顶。

　　一头柔顺的黑发如瀑布般散落，发梢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暖黄色的车灯温柔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小巧的脸庞和精致的轮廓。

　　原本被厚重妆容掩盖的眼睛，此刻清澈明亮，犹如一汪清泉，透着温柔与灵动。

　　她的嘴唇不点而朱，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一抹羞涩又动人的笑意。

　　桑一宸站在不远处，目光自始至终都牢牢锁在林晓身上。

　　他的眼神里满是着迷，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无法挪动分毫。他看着眼前这个截然不同的林晓，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

　　风轻轻撩动着林晓的发丝，没有了夸张妆容的修饰，她的面庞在桥边暖黄灯光的映照下，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眉眼间皆是藏不住的温柔。

　　林晓抬眸看向桑一宸，嘴角噙着一抹真挚的笑意，这笑容如同春日里初绽的花朵，纯粹而动人。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倒映着桥边闪烁的灯光，轻声说道：“今天的事，谢谢你。”

　　林晓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带着一丝缱绻的温柔。

　　桑一宸望着眼前的林晓，有那么一瞬失了神，下意识地摆了摆手。

　　喉结微微滚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事，别放在心上。”

　　话落，两人相视而笑，周围喧嚣的城市仿佛都在这一刻悄然隐去，只剩下彼此温柔的笑意与轻声的话语。

　　暖黄的灯光为桑一宸勾勒出一层柔和的轮廓，他微微向前一步，手臂自然抬起。

　　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向着林晓伸去，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骑车时握住车把的温热。

　　他的眼眸明亮而真诚，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声音低沉却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你好，我叫桑一宸，很高兴认识你。”

　　林晓微微一怔，随即展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她缓缓抬起手，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桑一宸的掌心，她的手小巧而柔软，像是春日里最娇嫩的花瓣。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潺潺溪流：“你好，我是林晓。”

　　两人的手轻轻相握，短暂的触碰间，仿佛有一股电流在空气中悄然传递。

　　桑一宸双手插兜，微微侧身看向林晓，目光中带着关切与疑惑，轻声问道：“你还是学生吧，为什么穿成这样逃课去酒吧？我还注意到，你其实不会抽烟，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学呢？”

　　林晓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有些闪躲，沉默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向波光粼粼的江面。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知道吗，每天面对堆积如山的作业和试卷，父母期待的眼神，老师严厉地督促，那种压力快要把我压垮了。”

　　她的手不自觉地揪紧衣角，指节泛白。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不停地运转，不能有丝毫懈怠。穿夸张的衣服、去酒吧，是我能想到的逃离方式，抽烟……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让压力小一点。”

　　说到这里，林晓的声音已经哽咽，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

　　桑一宸静静地听着，眼神中满是心疼，他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林晓，柔声道：“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你不是超人。”

　　“可所有人都说我是天才学霸，说着说着我自己都差点信了。”林晓的嘴角缓缓扯起一抹弧度，却全然没有笑意。

　　那笑容像是被强扯出来的，生硬又苦涩。她微微垂眸，睫毛轻颤，几缕碎发滑落脸颊，更衬出面容的憔悴。

　　灯光昏黄，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透着无尽落寞。

　　那抹自嘲的笑里，藏着无人言说的疲惫与无奈，像是在笑自己的天真，又似在笑命运地作弄。

　　桑一宸看着林晓那落寞又带着自嘲的苦笑，一时语塞，内心满是心疼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踌躇片刻，微微侧身，让自己能更清楚地看向林晓的眼睛，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那刚才从机车上下来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追随着林晓的神情：“我是说，风那么大，速度那么快，有没有觉得……心里那些沉甸甸的压力，好像一下子小了很多？”

　　桑一宸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抬起手，像是想要安抚林晓，可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落下，攥成拳放在身侧。

　　此时，桥边车辆川流不息，灯光闪烁，可他的眼中只有林晓，满心期许她能在这场疯狂的速度里寻得一丝解脱 。

　　林晓眼中瞬间亮起光芒，像是夜幕里突然绽放的烟火，惊喜与兴奋溢于言表。

　　她猛地抬头看向桑一宸，双手不自觉地轻轻攥起，声音因为激动微微发颤：“有，坐在机车上的时候，风呼呼地吹，什么作业、成绩，全都被抛到脑后，压力好像一下子就没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手臂，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笑容，此刻的她，一扫刚才的阴霾，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桑一宸看着林晓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嘴角上扬，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眼中满是宠溺。

　　他微微点头，认真又坚定地说道：“那我们就说好了，以后你学习压力大的时候，就来找我，我带你兜风！”

　　他伸出右手，小指弯曲，递到林晓面前，像个孩子般认真地说：“拉钩为证，不许反悔！”

　　林晓看着桑一宸递来的小拇指，笑意更浓，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手指，与他的紧紧勾在一起，用力晃了晃，脆生生地回应：“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江面上的风温柔地吹着，将他们的笑声带向远方。

　　自那天分别后，林晓像是换了个人，曾经逃课去酒吧的日子一去不返。

　　阳光明媚的午后，林晓哼着轻快的小曲，蹦蹦跳跳地朝着桑一宸工作的机车修车厂走去。

　　还未踏入修车厂，便能听见里头传来叮叮当当的工具碰撞声。林晓加快脚步，一进大门，熟悉的机油味和金属气息扑面而来。

　　她一眼就瞧见桑一宸，他正弯着腰，专注地检修一辆机车，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

　　几缕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身上那件深蓝色的工装沾满油污，却无损他身上那股洒脱劲儿。

　　“一宸！”

　　林晓脆生生地喊了一嗓子。桑一宸闻声抬起头，原本专注的眼神瞬间被惊喜点亮，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晓晓，你来啦！”

　　他放下手中的工具，在衣角随意擦了擦手，快步迎了上来。

　　一番准备后，两人跨上那辆熟悉的黑色机车。

　　驶出修车厂，风在耳边奏响欢快的乐章，林晓紧紧环住桑一宸的腰，将头轻轻靠在他背上，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放松。

　　路边的树木、行人飞速后退，烦恼与压力也被远远抛在身后。

　　起初，林晓并未察觉异样，依旧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每次与桑一宸的机车之旅。

　　直到那天，阳光正好，两人准备像往常一样兜风。

　　林晓蹦蹦跳跳地来到修车厂，却见桑一宸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整个人虚弱地靠在机车旁，连抬手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

　　“一宸，你怎么了？”

　　林晓急忙跑过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担忧。

　　桑一宸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哑着嗓子说：“没事，可能是累着了，休息下就好。”

　　无论林晓怎么追问，他都绝口不提自己的状况。

　　从那之后，桑一宸的身体愈发糟糕。林晓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终于，在一个午后，她悄悄跟在桑一宸身后。

　　桑一宸脚步虚浮，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林晓躲在角落里，看着他走进医院。

　　她心急如焚，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在医生办公室外，她听到了让她如坠冰窖的话语——先天性心脏病，一直未找到合适配型，治疗费用更是天文数字。

　　林晓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身体微微颤抖。她望着屋内桑一宸低垂的背影，满心都是心疼与无助。

　　林晓僵立在医院走廊，周围嘈杂的人声、匆忙的脚步声，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她的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桑一宸患病这个残酷事实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她的眼神空洞而茫然，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双手下意识地揪紧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像是寒风中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回想起和桑一宸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一起在机车上兜风的快乐时光，此刻却如针一般刺痛着她的心。

　　她嘴唇微微颤抖，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崩塌，巨大的悲痛将她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