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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废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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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废墟
我喜欢戴上素描本和画笔到那些被拆掉的破屋画画,很多也不算是被拆掉,只是被人遗弃了。当年盖房子的人求得收容,如今有了新房的人求得新的收容,故人故衣故居皆可弃之如敝履。
忘记,其实是件好事。
我在这将拆尽的城市找寻那些出没的魂魄,那些寄居在砖牆石木中的精灵们,看着他们捉迷藏,为他们画画。
老人说,蝴蝶正是魂魄所化,尤其是亲人的魂魄。黑和褐是亲人,白的是神佛。见到蝴蝶是一种提醒。
我喜欢蝴蝶,若要硬和什么挂上钩,那就是魂魄。
我知道人的衰老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所以人恐惧,恐怖一种必然,因为必然而回天乏术,更让人觉得无能为力。看着脸变皱,听不清,看不见,吃不下想吃的,喝不了想喝的,这就足够恐怖了。本来属于本体的一些东西,一点一点消失,像蒸发了一样,且永不可再生,加上还有些叫亲人,因为机缘,一些人会有血缘关係,这里面,也仍是恐怖。
「由爱而生忧,由爱而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万佛说妙色王因缘经》中的偈子,一喝中的。
那蝴蝶,飞过来,总算是飞过来了。
天空广袤无垠,引人向上,我在这废墟之上看城倾尽,在白纸上用画笔画下痕迹,如同制作一个城市受屠杀的实体装置,立志让凌迟的每一道创口分明。蝴蝶,从这裂口中飞出,沾染血腥。
Cherry Blossom——翻译?可以译成樱花落,也可以译成樱花开。Cheery是樱花樱桃,Blossom是开放;Cherry是女子名、是童贞,Blossom是失去——这样的交叠,混混沌沌,却又分外清明,开开落落,一刹那,万死万生,开即落,生即死,色即空,女子童贞与开落之花,一时间,眼前如挂起漫天血帘,花朵如血滴,翻飞蔽目,写意万分。
如同这座城市,机械从来都是暴徒,那些旧厝倒下——「厝」是这里的方言,是房子是家。沉三白的《浮生六记•卷三•坎坷记愁》中:「不妨暂厝于此」,这里的「厝」是停柩待葬或浅埋待改葬。这字音同「错」,果真,是错了——尽管我欣赏废墟,城已非城,倾城何倚,那一树樱花的放肆倒是极好极尽兴的。蝶破茧,历乱翻飞,也似这樱,花泼溅,残酷真实。我从很早前就非常喜欢灌注了生死张力的花,看花就要看盛放将凋的瞬间,生死相交,擦肩而过,爆发出的力量,极端到不能隐藏、也不容忽视,即刻托生、即刻亡故,心惊胆战、猝不及防,美得,抓也抓不住。
古锦要是永远十六岁就好了。
古锦,对我而言,不曾改变——这无关时间,古锦只在我的时空和空间中与我共存较量,我和古锦是标籤与实体,只是看时机把哪一面放出去罢了。
观者且观,在者自在。
那些自以为看透我的,看不到古锦;相反,看到古锦的,又看不到我。
蝴蝶就是可以从那罅隙中飞出来的生灵;如一树樱,满天血舞,妖冶幻化似不在人境。
在这样的幻境中我彻夜失眠,不知在恐惧迴避什么,口中一直咒駡,用最粗野的言语,知道喉咙烧穿,声嘶力竭,仿佛,枯草擦过喉咙,炙热难受,要这样,别那样,错,对,很多混乱的声音从异界闯出来,我厌恶,便转身离开。
早晨看着天亮起来,我起身,拿着画具,循着晨光出了门。
抵达废墟,我只想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