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詩鈐

36、第三章 童话

　　三、童话
　　「苏蔷是个人，什么样的，孩子吧。」
　　「你一个小鬼说她是孩子，半斤八两互相看不起。」
　　「我没有看不起她。活着的时候，她相信很多东西，相信童话，那样的状态很好，看上去，我相信她，于是看见她相信的世界，很好。」
　　「你凭什么就相信她了？」
　　「你凭什么就相信古亦？」
　　「你怎么就断定我相信古亦了？」
　　「你知道吗？你和古亦，之前说你们像，因为有一点，看上去都是孤孤单单的，古话怎么说？形单影只？形影相吊？你是形，伊是影，影子不在了，形也不真切；或者你躲在古亦的影子里？又或者，出来了。」
　　「是不是『更孤独的孤独』？」
　　「也可以这么说。」
　　「我看过一种说法，说，小时候看童话，看到纯真美好；长大了再看，看到的只有残酷和破碎。你说苏蔷是这样的，童话？」
　　「童话本来就是煳弄人的，信了，只能说是自己的问题。苏蔷，怎么说，她是最靠近我的一个幻觉，简单，易碎，不堪一击，像玻璃一样，然后，打碎了，碴子扎人。苏蔷有个很疼她的叔叔，底子不是白的，说，用玻璃碴子扎人，痛起来牵筋动骨，一碗碎片倒在地上，让人跪上去，血会洇出来，一点一点，会把膝盖废掉。」
　　「铁钉不是更容易？我听过古代有种酷刑，拿榔头敲骨头，一节一节。这不是更快？」
　　「我觉得，很多时候，死并不可怕，生不如死最要命。临死前的痛苦被放大延长，时间和空间上都被泡发了一样。就像一刀割断喉咙也只是一下就死，三千刀活剐凌迟就要挨了。菜市口看杀头的人永远不会少。」
　　「说得你好像吃过多少苦似的。」
　　「我没有，我的苦都在脑子里吃了。古亦，伊一定吃了很多苦。」
　　「那苏蔷呢？」
　　「苏蔷。咯咯。还行。现在不用了。她在那边，不知道看不看得到我。还想送她蝴蝶。没了。」
　　「你觉得古亦苦？」
　　「古亦骄傲。『骄傲与劫难』，越骄傲的人，劫难越多。聪明人总喜欢折腾自己。」
　　「知道吗？古亦的自尊心很想，强到一点都不容折损。」
　　「所以会生不如死吧？」
　　「古亦说，要毁掉一个人很容易，只要毁掉那个人喜欢的东西就行了。」
　　「你不觉得古亦是个下狠心把自己往死里做的人吗？伊毁掉伊自己，用伊说的方法。」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不贪生不怕死不抱任何希望，甚至不会绝望，完全无望。我不知道古亦能活下来是为什么。一直想不明白。」
　　「不明白。嗯。太明白有什么好的。你和古亦终究不像。古亦看什么都看得透，一点就破，迅速找出漏洞，或者捅大，或者修补，好像没有什么是预料之外的，遇到什么好事都不会惊慌，也不害怕——」
　　「错！伊不是不害怕，而是只能让自己不怕。」
　　「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
　　「怕？和苦一样，知道苦是什么，就不苦了。」
　　「那你还说古亦不怕。」
　　「我的意思是古亦能做的只有让自己不怕，抽离出来，逃开那些无形的东西，就是，就是『假装』不怕。」
　　「装？那也太离谱了吧？苏蔷装吗？」
　　我摇摇头，出了一口气：「苏蔷怕很多东西。怕黑，怕一个人，怕曱甴，很多。」
　　「你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人都要自己活下去。我能怎么办。她怕的，即使活着的时候有人挡，死了呢？那些东西会不会还要面对？我又能怎么办。」
　　「你怕吗？」
　　「什么？」
　　「就是问你怕什么。」
　　「什么都怕。」
　　「那也就是什么都不怕。」
　　耳朵又响起那个声音了：「古锦，来，快来，古锦，过来，来呀……」
　　——捂住耳朵，增加了呼呼了风声，怎么办？怕，这个也要怕。
　　「你怎么了？」和那个声音不一样，来自外头，外面进来的声音，我的头很沉，最后听到自己闷砸在地上的声音，四下什么都没有。记忆里，记住什么？怕什么？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城市空空如也。脑袋和口袋空空如也。陷落，周围的一切高高在上，我陷落；再一次陷落，周围落下，我在孤台之上——永远是个例外，对吗？

作者有话说

　　庚寅年戊子月丁未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