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詩鈐

25、第一章 意义

　　一、意义
　　时间对我而言毫无意义，空间，我是在医院里，不会有任何人来看我，吃那些药，让我变得水肿呆滞。
　　我看见手臂，医院里的人举着手臂，摇摇摆摆。哭声和笑声，砸东西，打骂，吟唱，哼鸣，一言不发，静默，伤不到人的房间，这一切，意在把人逼疯。
　　我知道为数不多的名人里，有个叫纳什的，就在这个被称为精神病院的地方呆过，我记得他说过：「爱是这样一种东西——比灾难更深沉，比痛苦更深刻，比命运更执着，比死亡更倔强。」——一字不差，我不明白我何德何能得以进入这个天才聚集所。
　　这个中庭的太阳很大，雨也很大，像口见底的破锅，热油稀疏淋下来，不是炮烙，结果无二，人皮开，人肉绽。
　　张开翅膀，人，不是蝴蝶，没有翅膀，无从逃离。
　　医生让病患画画，我始终画不出来，笔都拿不住。
　　脑子里是些横竖上下的铅笔线，素描写生时用来表明光暗的那种，从这边到那边，从那角到这角，按照顺序，交叠，一次一次，一层一层，覆盖脑中那张白纸，满满的，从白到黑，没有空出任何白色来。这就是完满。
　　跟监狱一样，有探视时间，这里。
　　我等不到任何人，进来之后，没有等到任何人。
　　这天，意外接到通知，有人要来看我。我唯一能想到的是苏蔷。或者古家？这个，除非有人正巧也发疯，也被送进来了。
　　——是辜余，我託他的福才进的这里。
　　为了争取早日出院，必须乖，乖得像孙子一样，吃下那堆药，那些药恐怕不是治病而是致病，真正致病要命的东西，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认真配合医生的每一次要求，只是为了让自己变成真正的疯子——在这种地方，正常人和疯子都不正常，这是共同点。
　　南区代表，我平静地看着他，他笑着，文雅、衣冠、正派，恰如其分。
　　「我今天来，是想带个消息给你，」他停下来，「不想知道？」
　　我还是不置可否，他的来意完全猜不到，到底想干吗？
　　「你和苏家还有联系吗？」
　　我心想，难道苏蔷出事了？
　　「如果不想知道，就当我没来过。」他起身，往门外走。
　　「等等，那个，请问，苏蔷，怎么了？」
　　「哦，你的语言功能还在。嗯，这家医院不错啊。苏蔷在爱尔兰过世了。」
　　我听错了吗？
　　「什么？」
　　「苏蔷在爱尔兰过世了。」他很平静，看着我，西装笔挺，仿佛一位信使，我该感谢那些药片吗？让我产生了类似神迹的幻觉——或者，这些药物是控制了他们说的幻觉？
　　「苏蔷，苏蔷吗？为什么？怎么会？怎么可能？」
　　「苏家对外还没发讣闻。我听说的。」
　　「你别拿这个开玩笑，千万，别。」
　　「我不会拿人命开玩笑，估计三天后骨灰会回来，落叶归根，到时候，苏家应该会登报。」
　　「你怎么知道的？」
　　「与你无关。」
　　「为什么要告诉我？」
　　「听说苏蔷生前最惦念的人叫古锦。」
　　我冲上去，抓住他，他纹丝不动，我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在摇晃，很剧烈，向后倒的世界，天旋地转——醒来时，在病床上，估计打过针了。
　　刚刚，那是梦吗？梦，我多希望这一切都是梦，所有的，从那张画开始的一切都是梦，然后，我现在还在梦中，因为醒来我应该是在我家里，那个老公寓。不知道，这个梦为什么那么长那么混乱。
　　「辜先生替你申请出院，三天后就走。」护士跟我说。
　　我该高兴吗？没错，我想离开这里，只是，为什么是这个时间？为什么送我进来和弄我出去的是同一个混蛋。
　　「我可以出院了？」
　　「医生做了评估，可以。」
　　我想哭，或者，进来出去都是那人一句话罢了。
　　他和古家到底有什么瓜葛，为什么对我这样？
　　出去，出去还不如在这里待着，有吃有喝有睡——出去了，古家九成九是回不去，老公寓呢？那人应该没有任何理由让我住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只是这样轻易的，我要出去了，去外头，去那个疯掉的地方，我不想听到那个声音，叫着「古锦，过来」的声音。
　　这里的一切，我是说医院的一切，都是平静的，干净得让我安宁，而我要被赶出去了。
　　那里，另一个地方，我唯一值得记住的是苏蔷，人也不在了，回去，是「去」，去干吗？

作者有话说

　　庚寅年戊子月壬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