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释囚大叔到女高中生》风婉烛

2、镜花往事如烟举

　　在未圆湖畔的凉亭中，沈松雁看著这只受了伤的灰雁沉思良久，他感怀自己现在的处境就像这折了翼，离开了雁群的孤雁一样，再也飞不来了，他回忆起当年在他「折翼」之前，其实也有过一段并不孤独日子……

　　那是在很多年前的秋天，那时候，仍没有智能电话；那时候，仍没有「4G」(第四代流动通讯技术)；那时候，光纤宽频家居网络仍不算太流行。当年作为方神父中学这所男校中六学生的沈松雁每天形形役役起过著他单调而紧张的高中生活，他每天上课﹑下课﹑自行整理读书笔记﹑看课本﹑看考试精读，以历届考题练习。

　　那时候的沈松雁，人生仿佛只有一个目标︰考好高考，然后读上一所好的大学，为出身于草根阶层的他免于陷入跨代贫穷的恶性循环。由于他所就读的是男校，所以他很少有与同年龄层的女性接触的机会，在恋爱经验方面也是一片空白。沈松雁在初中时就参加了的棋艺学会，这是他在中学阶段唯一所参加的学会，定期参加棋艺学会的活动，和同学们下下棋，下棋以训练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力，以及使自己能有短暂从排山倒海的课业中暂时抽离出来，让自己的大脑「充一充电」，是他参加棋艺学会的目的，也是他在中学生涯所仅有的课外活动。

　　有一天，他从同学的口中得知学校的棋艺学会正要和区内的一些友好中学一起搞一场联校象棋比赛，并成功取得了书店的赞助，成绩优异的参加者会得到书卷作为奖品，冠军更可获得一套水晶棋子及实木棋盘作为奖励，这引起了因担心著没有足够的金钱以购买准备应付高考所需的精读﹑参考书等物品的沈松雁的兴趣，他报名参加了这场联校象棋比赛，这场改变了他一生的比赛。

　　由于是中学学生组织自发举办的兴趣比赛，所以这场联校象棋比赛的规则以简单明确为主，不分男子或女子组，全部参赛者在同一组别中进行比赛，大会以抽签决定参加者们的对手，比赛采用单淘汰制，一场定胜负，不限制棋手下每一步棋所用的时间，而是限制双方各有３０分钟的总下棋时间，逾时则判负，采用「摸子走子」原则，即是棋手的手碰了那只棋子就必须要走那只棋子，不能反悔，即使该棋子无路可走亦只能自动判负。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放学时间之后，在方神父中学的礼堂中，这场联校象棋比赛总于开始了，来自区内不同中学的男﹑女学生们正挤拥在礼堂门口的布告板前，观看大会之前为自己抽签所抽到的号码，按参赛者编号，依照工作人员的指示一个一个有秩序地进入礼堂，在自己所属的比赛座椅上一对一对地坐下，而每一对参赛者的侧面都会坐著一位大会的裁判，负责为棋手会计时及执行比赛规则。大会在比赛现场设有摄录机记录比赛的情况，并以礼堂的大投影屏幕向坐在观众席上的观赛同学会同步直播比赛情况。

　　沈松雁的参赛者编号是16，他走到自己的所属位置坐下时，发现有一名留有厚厚的长发的少女向他的位置走近，她的长发长至背部，轻盈而飘逸，额前的一字型齐刘海遮盖著双眉，面部没有明显的化妆痕迹，面颊呈现出少女的紧致和青春的光泽。

　　这位少女穿著白色底带有绿式袖口与裙脚边的圆领连衣校服裙，领口处系上了绿色的领带，穿著及膝的纯白色长筒袜，长度刚好盖过所有在裙边以下的腿部，脚部穿上黑色的圆头女学生皮鞋，背上一个背囊式的粉红色书包。她没有太明显的表情，但举止散发著一种温文有礼的气质，她缓缓地问附近的大会工作人员︰「我叫卢思鹋，比赛编号是23号，请问我的比赛位置是在这里吗？」

　　大会的工作人员核对了参赛者名单后回应道︰「是的，卢小姐，请就坐，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当沈松雁第一眼看到这个他在这场比赛中的第一位对手时，他心中有点沾沾自喜，他想道︰「对手是一名女学生，而我之前曾听同棋艺学会的同学说过，连续多年都未见过有女参赛者获得前三名，初赛遇到这个女学生，我应该能轻易的取得首胜吧。」沈松雁怀著有点轻视他眼前的这位对手的心情开始了这场象棋比赛。

　　经过抽签，沈松雁抽到了黑方，而他的对手，这名长发的少女卢思鹋则是红方，会先手下棋，随著裁判的一声令下，这场象棋比赛正式开始。出乎沈松雁意料的是，卢思鹋采用了「仙人指路」，先走中「兵」旁边的那只「兵」的这种在中学生圈子较为罕见的开局，而沈松雁则采用了「还中炮」的开局来应对。

　　在开局的阶段，卢思鹋懂得以「屏风马」应对沈松雁的「中炮」，又能以「有根的棋子」(即有子保护，如果吃掉这只棋子会被其「根棋子」反吃)来反制沈松雁的攻势，并且不会盲目「兑棋」(即互相吃掉对方的棋子「斗棋」)，懂得保留实力与进攻主动权，这让沈松雁知道她并不是象棋新手。在开局的交锋中，沈松雁发动的攻势都被她一一破解，她更以「解捉还捉」(即以反捉沈松雁的棋子来解救自己被捉的棋子)，反过来牵制沈松雁的棋子，令沈松雁陷于被动。棋局进行至此，沈松雁已用了近10分钟的下棋时间，而卢思鹋只用了5分钟，沈松雁失去了赛前的轻挑，他的眉头开始有点绷紧，而卢思鹋却依然是一副气定神闲，沉著镇静的样子，局势正朝向卢思鹋对方有利的方向发展。

　　比赛进行至中局阶段，由于沈松雁很多棋子都被牵制，卢思鹋轻易的吃掉了沈松雁的几只「卒」，并拼出「两头蛇」的阵势准备让自己的「兵」过河，而她有多只棋子掩护，「有根」保护的对头兵正准备向黑方中间「卒」进击。这时候，情急的沈松雁在「中卒」位置与卢思鹋「兑棋」，最后，沈松雁损失「中卒」，一只「马」﹑一只「砲」及一只「车」，而卢思鹋则损失一只「炮」﹑一只「傌」及一只「伡」，卢思鹋的三只「兵」成功渡过河界，以「三联兵」齐头并进，形成猛烈的攻势，并有「傌」及「炮」在后「护航」。

　　中局激战过后，沈松雁的一只「车」及一只「马」被卢思鹋进至底二路的「伡」所压制，动弹不得。转入防守态势的沈松雁以一只「马」守在能一步至宫顶线的位置，以防止被卢思鹋的「三联兵」破自己的「士象全」，并以「砲」在后方策应随时应变。此时的沈松雁额上开始有汗珠露出，不时以手背抹汗，心情紧张，并已用了近20分钟的下棋时间；而卢思鹋则只用了12分钟的下棋时间，并依然气定神闲，面容仍渗透出那股温文而冷静的气质。

　　这场象棋比赛就是这样以卢思鹋一直领先的状态进入残局阶段。卢思鹋以在她的「三联兵」后面的「炮」及原先进至底二路的「伡」联动，准备突破沈松雁的防守，给予他终极的一击，并以她有根的「伡」去和沈松雁的「车」硬碰，迫使他和自己「兑车」或是离开有利的防守线。

　　此时，下棋时间已所剩不到10分钟，处于非常紧张状态的沈松雁在思考棋子走法时，他的手不慎碰到他的「砲」，基于「摸子走子」原则，他必须去走「砲」而不能移动其他棋子，包括他正被「捉」的「车」，就这样，他只能以「砲」去吃掉卢思鹋一只有根的马，而放任他的车被平白吃掉，这时候他在这盘棋可以说是大势已去了，但沈松雁基于尊重对手和体育精神，一直坚持继续认真地完成这场象棋比赛直到到被卢思鹋以「三进兵」杀棋。

　　沈松雁在这场联校象棋的比赛首战就被卢思鹋所淘汰，裁判宣布卢思鹋取得胜利得以进入下一轮的赛事后，沈松雁与卢思鹋双双起立，互相握手致意。这时候，原本一直面容冰冷的卢思鹋向沈松雁微笑，并向沈松雁递上一张纸巾给他抹汗，并向他说︰「多谢指教，你辛苦了。」这是沈松雁第一次看到卢思鹋的微笑，这个在卢思鹋朴实的面颊与带著天然的微红色，笑起来时呈新月形的嘴唇给平日很少接触同龄女性的沈松雁留下了一个深刻而美好的第一印象。

　　首战失利被淘汱后，沈松雁并没有立刻离开会场，而是透过礼堂的同步直播观看卢思鹋，这个无论是棋力﹑性格或是外表俱令沈松雁既惊奇又吸引的女高中生接下来的比赛。

　　在礼堂的大投影屏幕下，沈松雁再一次看到了卢思鹋，这个外表有点不修边幅，头发蓬松，看似文弱的少女一场接一场的精彩表演，除了能在实战中从容地使出诸如「双马饮泉」﹑「雷公炮」﹑「二鬼拍门」等教科书式的经典套路外，更令沈松雁欣赏的，是她对棋局形势的运筹为握，能在迅息万变的实战中快速﹑果断地因时制宜，准确的判断形势，克敌制胜。卢思鹋面对著不同棋风﹑棋力的对手，面对著种种不同的局面，都能像象棋中「将」与「帅」一样，稳坐中帐，从容形对，脸上看不到一丝的紧张或混乱。

　　经过了接连的几场胜利后，卢思鹋轻松地取得了这场联校象棋比赛的冠军，她徐徐的走上台上，从大会颁奖嘉宾老师中接过奖品—一套实木棋盘﹑水晶棋子以及书卷，在与颁奖嘉宾老师合照后低调地走下台准备离场，脸上并没有任何浮夸﹑轻挑或过度兴奋的表情。沈松雁被卢思鹋的棋风﹑棋品与性格吸引住，趁卢思鹋离开礼堂时，走近她，向她道贺并问候︰

　　「卢小姐，你的象棋功力真的很厉害，我甘败下风，我更欣赏你在象棋对战中的沈重﹑冷静与果断准确的判断力，不知你是怎样做到的？」

　　卢思鹋谦逊地回复︰「其实这也没有甚么大不了，只要有正确的心态，加上足够的历练就可以做到了。如果你心坚信过度紧张其实对棋局并没有帮助，反而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力，导致误判与失误的情况，经过足够的棋局历练后，你也能轻松的应对各种情况。其实棋力还是浮云，世间上一山还有一山高，反而棋品才更重要。一个人如果棋力不好，可以慢慢锻炼，慢慢历练；但如果棋品不好的话，那么别人就会不想跟他下棋，他可能连锻炼﹑历练的机会也会失去。像你该才和我比赛的那盘棋，我就觉得你的棋品好，有体育精神，这点我也很欣赏。」

　　从卢思鹋的谈吐中，沈松雁感觉她是一个见识广博而又大方得体的人，与她的外貌有点不符，这激起了沈松雁进一步去认识她的念头，他以带路为由，为第一次来这校园的卢思鹋指引离开学校的方向，同时继续把握这段难得的路程，与卢思鹋交谈。

　　二人谈到为甚么喜欢下象棋时，沈松雁被卢思鹋的回答所震惊了︰

　　「我发现象棋其实有一个有趣的现象，以黑方为例整盘棋是为保护己方的「将」不被吃掉而同时又要去吃掉对方的「帅」而展开。「车」﹑「马」﹑「砲」﹑「士」﹑「象」﹑「卒」各司其职，不得僭越，不像国际象棋有「升变」﹑「王车易位」等规则，「卒」走到底线也是「卒」，而且还不能回头，「将」与「士」不可离开九宫格，这不是和中国在封建王朝时期时「士农工商」各安其位的阶级制度类似吗？还有，皇权的至高无上与不可侵犯也能在象棋中体现到。你看，在一盘象棋一开局的时候，假设在己方有任何一只棋子想叛变，有没有任何一只棋子可以在立即将己方的「将」或「帅」杀掉？不要说立即，其实以开局全盘未动的位置，任何己方棋子没有最少三步也做不到吧这个设定是不是和中国在封建王朝时期历代以来为加强皇权/保护皇位顺利继承而设立并不断演进的的种种制度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想在制度上保障「皇」的安全。我喜欢中国历史，喜欢思考，这也是我喜欢象棋的理由。」

　　沈松雁被卢思鹋将象棋的规则与中国封建王朝时期政治制度相提并论的观点刷新了他的认知和激发起他的思考，他想了想，也说道：

　　「国际象棋中有「皇后」这棋子可以直﹑横﹑斜走也行，而且不限格数，可以说是国际象棋中最强大的棋子，而象棋没有「皇后」，这是否可以理解成中国不像欧洲那样，有不少欧洲国家在继承法方面，女性也可以有继承家族，继承王位的权力，甚至有长久的女王传统？国际象棋中「皇后」的强大战斗力除了是因为欧州文化中王室女性地位的展现外，是否也有女性君主上战场的时候所能产生的高号召力与高感染力在里面？虽然中国歴史上也有武则天，也有吕后﹑慈禧太后，但无可否认的是在封建王朝时中国普遍并未给予女性有家族或皇位的继承权，由「皇后」这棋子于象棋与国际象棋的分别，也许某程度上也可以从中看出东﹑西方文化的不同。」

　　就这样，沈松雁与卢思鹋从象棋谈到国际象棋；从中国歴史谈到欧洲歴史，二人愈聊愈投契。沈松雁亦对眼前的这个高中女生能对中国历史与政治逻辑有这样的见解大为惊讶，加深了他想进一步去认识卢思鹋的兴趣，而卢思鹋似乎亦被沈松雁有礼逊的谈吐与对中国历史与象棋的共同爱好所吸引，从学到礼堂，到露天球场﹑有盖操场﹑停车场再学校大门—「九洲诸圣门」，再到从方神父中学校落圣堂山的新月形斜路，一段本来不算长的路，二人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放慢来走，增加自己与在这个初次见面就被吸引住的人互相交流认识的时间。

　　从谈话中沈松雁得知卢思鹋原来是在自己学校隔壁另一边的圣海伦女书院的中六学生，尽管大家近在咫尺，尽管大家所就读的都是教区辖下的教会学校，但方神父中学是男校，而圣海伦女书院是女校，两间学校分别座落于一座被两校师生们称为「圣堂山」的山腰两面，两校彼此之间并不双连，被中间「圣堂山」上的「万福圣心堂」这一间哥德式建筑风格的大教堂所分隔，这亦是这座山被两校学生称为「圣堂山」的原因。沈松雁之前与卢思鹋不曾认识，这次参加联校象棋比赛也是卢思鹋第一次来到方神父中学。

　　当沈松雁与卢思鹋二人缓缓地行完那条从方神父中学离开「圣堂山」的新月形斜路时，二人都似乎感到意悠未尽，不想就此分别，这时候，卢思鹋有点羞涩地轻声对沈松雁说道︰

　　「你有没有听说在圣堂山下的枫树商场新开了一间贴纸相店，听我的同学说影贴纸相好像很有趣，很好玩似的，还能自己设定相片的背景与边框，我想拿著这刚赢回来的水晶棋子去影贴纸相，你今天的那场比赛其实你也下得很好，你有兴趣陪我一起去吗，一起去为这个胜利留下纪念吗？」

　　沈松雁听到自己竟然会被卢思鹋邀请去影贴纸相，刚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但之后脸色有点微红，有点尴尬地答应了卢思鹋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