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精不可理喻》碧玉酥山

9、此劫无解

　　晴娘没说几句就走了。

　　温衔霜感觉身上的力气都被抽空，只得平躺在床上，问在旁侍候的侍女：“我昏迷的时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位婢女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如实说：“回姑娘，绛雪大人曾派下属到您的屋子里搜查，查出了一封信。上面写着：绛雪失心，又失仁慈，说是神性，实则杀性。若你还认我是你的阿姐，就在桃花节上选择妖性。绛雪大人看后雷霆大怒，各妖纷纷议论。经温氏家族一致决定，将大姑娘逐出留苍山，永世不得召回。”

　　过了一会儿，温衔霜才说：“……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一众婢女依令退下，并带上了门。

　　窗外吹进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温衔霜忽然鼻子泛酸，温热滑落至耳边已成冰凉。

　　众妖皆以为温衔霜是被逼无奈才选择了妖性，于是一个月后，桃花节又重新举办。

　　这一次，温衔霜覆上面纱，冷静地选择了神性。眉间的桃花印将绽未绽，妖冶异常。在场所有妖灵都在欢呼，迎接新一任绛雪。

　　温尚华颇为满意地看着她。然而桃花节结束以后，他才知道这就是一场骗局。

　　温衔霜在桃花节开始之前抽出了自己的魂魄，选择神性的不过是那具空壳子。

　　她跪在殿前，身板挺直，不卑不亢，任他打骂也一声不吭。

　　“你真是好得很！你们两个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我和你娘辛苦把你们姐妹养大，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们对得起我们，对得起温家先祖吗？！”

　　温尚华再气，也不能将她也逐出去。他和晴娘年龄不小了，无心也无法再繁衍后代，这种事说出去有损威望。温知雨已经臭名远扬，温衔霜只能是下一代绛雪。

　　她算准了温尚华不敢动她，但他也不全拿她没办法，隔日便宣布绛雪突发恶疾，需闭关修养。这一关就是一百年，直至他死后，温衔霜才被放出来。

　　留苍山里的小妖又是新的一批，早不知前尘往事，因而没有妖能认得出她就是绛雪。

　　灵魂虽然自由，但无法离开□□，温衔霜只能待在留苍山。违背温氏先祖与山神的契约，她付出的代价就是生命力在逐渐消逝。

　　桃花本就一树同生，温氏姐妹之间的感应是抹不掉的。温知雨察觉到之后，便日夜研究如何挽回。对于选择妖性的绛雪来说，桃花节不是节，而是超脱轮回也更改不了的死劫。

　　凭什么？

　　温知雨偏要救下妹妹。她深知自家妹妹的脾性，没有完全的把握，她不会贸然出现。

　　连找她这一天都是算好的。若温衔霜尚有妖力，拼死都会反抗自己，只有她虚弱至此，温知雨才能有机会实施自己的计划。

　　但她仍心有余悸。直到大阵开启，温知雨终于能释然一笑。

　　离湖岛上的阵法发出的血光愈加亮眼，温知雨已经没有力气张口了，任由自己从粗砺的树干上滑下，往地上倒去。

　　小小一惊，却说不出话来。

　　陆渝看一眼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问什么，“我无能为力。”

　　温衔霜醒过来了。

　　陆渝连忙去扶她。她反应过来后，便猛地扭头，大喊一声：“阿姐！”
　　温衔霜挣扎着起身，要往温知雨的方向跑去，然而实在虚弱，他便在旁搀扶着。

　　温衔霜滑跪下去，双手颤抖着伸过去，将她抱进怀里。她死死咬着嘴唇，胸口极力压抑着，而后颤抖着嘴唇，语无伦次地说着：“阿姐……阿姐……为什么……我明明已经……”

　　阿姐是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阿姐一直没动静，她一边担心着一边又放下心来，因为她知道阿姐尚且安好。和阿姐之间有联结这件事，她也清楚，所以当自己越来越虚弱的时候，她总会把自己藏起来。

　　只要不被找到，阿姐就不用牺牲自己来救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桃花节不是节，而是绛雪必遭的劫。温衔霜钻了空子，既保留了绛雪的身份，又保证了灵魂终得自由，这样的代价就是妖力消散，最后归于虚无。但如果有妖替她承受，以血为媒，以命换命，那么她身上的劫自然就消解了。

　　说到底，就是要有别的妖替她挡劫。但并非谁都能替代。

　　温衔霜知道，温知雨自然也知道。

　　她们之间永远只能活一个。

　　可她们都希望对方活下去。

　　阵法逐渐由红变成金色。温知雨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逐渐化为颗粒，一点点消散。

　　温衔霜紧紧抱住她，泣不成声。

　　此劫已解，此劫无解。

　　巨大的能量从桃树上迸出，温衔霜浑身闪着白光，长发飞扬起来。

　　那一刻，温衔霜像变了一个人。

　　原先桃红色的衣服变得雪白，额间的桃花印记熠熠生辉。

　　小小一怔：“原来她就是绛雪大人……”

　　和他日常拌嘴的妖是守护留苍山的绛雪大人，会嘴馋，会幼稚，也会伤心。

　　温衔霜右手一抓，飞速消散的颗粒都被强大的妖力收了回来，聚集在她的掌心，形成了一个巴掌大小光球。

　　离湖岛上的那棵绛雪桃，也就是温衔霜的本体，此刻拔地而起，化作一道白光进入她的身体，留下一个巨大的凹坑。

　　此时此刻，温衔霜成了真正的绛雪。

　　那双眼凉薄无情，再无波动。

　　小小扭头去扯陆渝的衣角：“陆公子，这可如何是好？”他不想要这样的温衔霜。

　　陆渝没有说话，深深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衔霜走了几步又停下，双手催动妖力。

　　陆渝和小小都感觉到离湖里一阵沉闷的颤动。

　　随后，巨大的水柱直冲天际，分成无数股，朝着离湖岸上的桃树砸去。

　　小小吓了一跳。她是想毁了这些桃树，毁了半座山吗？！

　　然而料想的破坏并没有砸下来。泼天的水柱在砸向桃树时遇到了屏障阻隔。每棵桃树上方都显现出了保护阵，强力对抗着水柱的攻击。
　　不光是陆渝愣住了，就连生于此长于此的小小也从来不知道，离湖的桃树都是有保护阵的。

　　温衔霜闭上眼，额间的桃花印开始发亮，红如泣血。

　　地上的、湖里的花瓣聚拢在上空，随后猛地袭击那些桃树，密布的花瓣像在下雨，下得不是真的雨珠，而是薄如蝉翼的利刃，瓣瓣桃红带着杀意，密集地砸向保护阵。

　　很快，结界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先是很小的一处，后面逐渐多了起来，坚固结界上的裂隙越扩越大，最后发出响亮的粉碎声，变成废渣四处散落。

　　花瓣并未就此停歇，而是直直插入桃树下的地面，深入地下。而后又破土而出，卷向树干，这副架势像是要将所有的桃树连根拔起！

　　小小眼睛都看傻了。温衔霜不是最喜欢桃花了吗？她这是在干什么？
　　转念一想，她现在是真正的绛雪，只是守护留苍山的一只麻木大妖，又哪里会有情感？

　　失落感从头上浇头至脚底，小小酸涩地摸摸鼻子。

　　绛雪妖力强大，随便出手就能将一座山夷为平地。

　　预想到留苍山即将变成一座废墟，小小痛苦地皱着眉，闭上眼睛不忍看。

　　过了一会儿，陆渝拍了一下他的蓝色蘑菇伞盖子。

　　力道不重不轻，刚能将他拍醒又不至于拍飞。

　　小小眯着眼去瞧，结果发现每一棵连根拔起的桃树根上都系着又粗又大的锁链，闪着光。

　　给他一种特别危险的感觉。

　　小小往温衔霜身上瞅了好几眼，默默往陆渝衣角边靠了靠。眼下这只妖才最危险。

　　“留苍山原来藏着这么多秘密，可惜了狐三娘不在场。”今天发生的事要是被她添油加醋一番，定能再创佳绩，成为留苍山最佳说书之妖。

　　陆渝：……

　　他在静观其变，以防出现什么意外，而这只蘑菇却只知道看戏吃瓜。

　　小小思绪放飞一会儿，又飞回来了。那些铁链一头系着根系，另一头却在远处的山中汇聚。

　　“怎么会是那里？”

　　陆渝问：“那是什么地方？”

　　“山神庙。”小小努力思索着什么，后又加了句，“落了几百年灰的山神庙，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陆渝一时不知道该抽左唇角还是右唇角。

　　这山神当得可真失败。

　　温衔霜看着远处长长的锁链，再次催动桃花。然而这些锁链无论如何割，都未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她收回手，身体不堪重负地闪了一下，很快又恢复。

　　小小扯着笑问：“好可惜。你本来想英雄救美，奈何她又自己站稳了。”

　　似是真的感觉到可惜，他还切实感叹了一句。

　　陆渝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小小昂起下巴，颇为得意地想：这个陆公子逗起来也很好玩儿。

　　陆渝忽然开口：“你想去山上放风筝吗？风景应该不错。”

　　小小瞬间笑不出来了。

　　送走了温衔霜，还有无数个温衔霜在等着他。

　　没有妖告诉过他，鲤鱼精如此小气记仇，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