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雪融春》鹤徊

1、他的过去

　　A市东街的雨是掺着铁锈味的。

　　傅雪拖着行李箱走过湿漉漉的柏油路，鞋底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

　　出差半月积攒的疲惫早已渗进假肢连接处，金属关节与皮肉摩擦出细密的灼痛，每走出的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都说望梅止渴，当她的目光瞥过第七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心下总算有了种轻松的感觉——

　　总算，再拐两个弯就能到家泡个热水澡了。

　　第一个拐角的地方猝不及防横出一道人影。

　　“复仇的过程很痛苦，结果更是沉痛。你想看看你的内心吗？”

　　声音从身前响起，突然横在面前的老道让傅雪踉跄着后退半步。

　　他道袍下露出耐克运动鞋的边，拂尘塑料丝在雨里蔫蔫地垂着。

　　这种雨天特意穿戏服的骗子，演技还不如自己这样半吊子演员专业！

　　傅雪默默在心里给他打上了“江湖骗子”的标签。

　　毫不意外的，她没有搭理老道士，快走了几步，拨通了最爱的男朋友的电话。

　　过几天是男友一位儿时好友的祭奠礼，傅雪也想去，因为她从未听他提起过他的过去。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拼命想要了解的过去，差点成为了埋葬她们的坟墓。

　　……

　　介绍一下吧。

　　你好，我叫傅雪，师傅的傅，雪花的雪，今年26岁，目前从事着表演行业。

　　因为小时候的一次事故，我失去了我的整条右小腿。

　　我有一个帅气且温柔的男朋友，他叫高宁城，与我一般大。

　　他并不在意我身体的缺陷。

　　我很爱他，我想他也很爱我。

　　至少在这次事件发生前，看起来是这样。

　　……

　　今天是周日，好不容易的休息日。

　　“再不起床，七点半的火车可要开走了哦。“

　　晨光透过纱帘刺进来，傅雪盯着高宁城发来的消息，困的翻成两层的眼皮揉了又揉。

　　手机屏保显示06:47，充电线还缠在手腕上。

　　错过火车？这是要去哪儿？

　　哦，对了，高宁城前两天说要回老家祭奠一位朋友，上回还聊起这事来着……

　　可此刻蜷在被窝里，前几日出差的疲惫还没退去。

　　对话框里的“我突然有点事”删了七遍，输入了八遍，最后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迟迟没能按下。

　　聊天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简直像实时监控器，新消息带着震动弹出来：“连标点符号都替你数到第十三个了”

　　很好，计划还没实施就被揭穿了。

　　这可恶的聊天功能！

　　傅雪咬了咬牙，手机丢到一旁，把义肢往残肢上重重一按，金属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稍稍装扮了一番便出了门。

　　……

　　高宁城的老家是远在离A市千里之外，B市的一个小镇子。

　　高宁城说，这一次祭奠礼的地点是在一座山上的废弃老屋里，参加的也只有他们这些儿时的好友。

　　经过七小时颠簸车程，当傅雪踏出车门时，料峭寒风让她打了个寒颤。

　　这里与温暖如夏的A市完全不同，三月初春的时节，竟还飘着零度以下的寒气。

　　山脚，傅雪望向不远处被称作废弃老屋的建筑——与其说是房屋，不如说是个荒废的庭院。

　　杂乱的爬山虎爬满了斑驳残破的石墙，门口的铁门早已染上锈迹，在暮色中泛着暗红。

　　“这就是你们小时候的秘密基地吗？”傅雪裹紧围巾，呼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虽然高宁城提前说过“废弃老屋”，但眼前景象荒芜的仍超出她的想象。

　　若不是山脚停着两辆崭新轿车，她几乎要怀疑是否走错了地方。

　　高宁城喉结滚动，“嗯，我也有十年没回来了，这里看着还和以前一样。”

　　傅雪注意到他轻颤的睫毛，那抹乡愁里似乎藏着更复杂的情绪，难以看穿，就像雾里看花，总差最后一缕穿堂风。

　　木门突然吱呀的作响，走出的女子裹着朴素的白衣，身无点缀，眉眼却艳的惊人。

　　“你们来了，高宁城，好久不见。李松他们已经在里面了。”她声音清泠，目光掠过傅雪时如同掠过一片落叶。

　　傅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沾着尘土的衣角，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滋生。

　　“好久不见，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抱歉了。”

　　高宁城运动鞋碾过碎石，傅雪跟在两人身后，望着他们始终相隔半米的距离，让她有些诧异。

　　宛若在签合同的口吻，这哪里像十年的故友重逢？

　　倒更像两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生人在猝不及防下碰面。

　　庭院里生满了杂草，但依稀也能走出一条路，很快三人进了屋。

　　屋内正中央摆着一个火炉，跃动的火光驱散了些许寒意，傅雪借着木炭爆裂声悄悄打量在场五人。

　　三男二女，如果她和高宁城是最后的来的话，那这次祭奠礼就是他们七人了。

　　“老高，你来了。”小麦肤色的男人弹起来，带翻藤椅。

　　他给高宁城的熊抱带着男人之间的粗犷，掌心拍在后背的闷响让傅雪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这位是？“男人转向傅雪时，众人似乎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满屋目光骤然聚拢。

　　傅雪指尖无意识绞着衣摆，正欲开口，墙角突然响起金属打火机开合的脆响。

　　“带着小女朋友来祭奠旧人，高宁城你该不会已经忘了我们今天祭奠的是谁了吧？”

　　倚在暗处的男人吐出烟圈，他没有和其他几人那般围着火炉的，而是双手环胸倚靠在墙角，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话忽然就有些把傅雪镇住了，身体上有残缺的人大多不会多么外向。

　　这一点，她也没能逃过。

　　“季扬，你乱说什么呢！”麦色男子喉结急促滑动，“万一是普通朋友......”

　　话音落到一半，高宁城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他肩头，掌心毫无预兆地覆上身旁女孩冰凉的手：“他说得对。”

　　“傅雪，我对象。”

　　他的口音带着些让外乡人听不懂的方言。

　　十指交扣的瞬间，傅雪的唇齿间仿佛酿出了蜂蜜味，因为男朋友向别人介绍自己什么的，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