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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母子间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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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府——因为天黑,门前挂满了几只灯笼,守门的下人见我们三人回来,立马带我们上大厅通传,果然,这大夫人已经正襟危坐在厅堂,今天她穿了件神紫色外袍,四十来岁珠光宝气的女人周身散发出很强的气场,一双因历经岁月而沧桑深暗的眸子自我们进门起就盯得人喘不过气。高高在上的主子一手塔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一手端着茶杯,眉间尽是兴师问罪的霸气。大夫人的身旁煞有排场左右各两名老妈子和丫鬟,门口还站着几个男丁。
唉,终究是要被责问了,我朝身边的夏荷使了个眼色,她慌忙带着奉孝小步上前低头认罪:“大夫人。”
“去哪了?”丢下这句,她开始气定神闲地掀开杯盖。
“回姐姐——”我别扭地叫着,这把岁数,喊大妈还差不多,“我们出去玩得太过尽兴,一时忘了时间,还请姐姐恕罪。”
“回夫人——”夏荷“扑通”一声跪地,“是奴婢的错,若非奴婢带三公子出去没有提醒公子不要贪图玩乐,小小夫人也不会拖着虚弱的身子来找我们。”
悠然自得低头喝茶,隔着茶杯,没人看得清杯子后大夫人的神情,待她放下茶杯,便开始兴师问罪:“奉孝,什么地方那么好玩?”
冷不丁地,她突然将矛头对准奉孝,奉孝嘟起嘴刚想开口,突然又打住,因为他记起了我的忠告,不敢随便回答。
“回姐姐,我出门没走多远就在路边看到奉孝和夏荷,料想他们就在这附近才是。”
“附近?”大夫人眯眼瞅准奉孝,虽然整张白净的脸上原有的乌漆抹黑早被我同夏荷一路走来替奉孝处理干净,但他衣服上的那些却是除不去的。大夫人挑挑眉,整个嗓门瞬时拉得很响,“外面什么地方,玩得如此狼狈?”
这一声吼着实骇人,夏荷整个人扑倒在地,整个脑门磕地上,我能想象得出她此刻定是冷汗直冒。
明明大夫人知道我们去了哪,却咄咄逼人让我们自己承认玩野了出城了,而且还无组织无纪律性晚归了。本来是想随口说是没走远,好减轻点责骂,没想到大夫人精明世故得狠,得理就不饶人!
虽然我不似夏荷那般不镇定维持着站定的姿势,但显然此刻我的脸色也不好看,手心里还直冒汗。我究竟该如何作答,如果再说什么被她揭穿,我们仨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大娘,奉孝就和夏荷在附近玩的,不过有人骂奉孝,奉孝和他打了一架,所以才满身污泥!”
正当我不知怎么解释,奉孝却很好地接了话。虽然之前怕他乱说话而特地叮嘱过他,但他却意外表现良好。
“你打架?”年过四十的女人倒吸一口气,随即恢复高高在上的气势,“你身为少爷,在外面跟人打架?”
奉孝极其不屑将脸别开不对着大夫人:“他们辱骂奉孝在先。”
“好端端为何要骂你?”大夫人睥睨着眼皮底下不敢动弹的我们,始终没有要放人一马的打算。
“他们说我是傻子!”语出惊动四座,奉孝愣头愣脑府里人人皆知,但所有人都避而不谈,这次奉孝自己却吼出了所有人的禁语,虽然事实如此但反让人不知所措,没人知道怎么接口了。
“姐姐,我们之所以晚回府,是因为奉孝心中难受,一个人顿原地发了好久的呆,我找出府正巧看到他同夏荷,好生安慰他才肯跟我回来的。请姐姐莫要追问了。”心中有了底,该如何蒙混过关,我赶忙走到奉孝身边,怜惜地替他理了理乱发,而奉孝也格外老实站原地,双目平视,眼神带着愤怒带着不甘,我知道这孩子虽然撒谎了,但生气是真,只不过在旁人看来,他是在气骂他的人,但我和夏荷都知道,奉孝是因为大夫人欺骗自己而愤愤不平。
大夫人沉默不语,可见我们编造的版本跟她预期的不同,她一时没办法接自己背好的台词了。但见她整只手紧紧握着椅侧的扶手,理清思路,再度缓缓启口,较之方才的语气,现在的更为缓和并带着语重心长:“我身为这郭府的正室,在老爷外出的时段要掌管这府中大小琐事实为不易。小小,老爷纳了你,把奉孝交予你,你就要教他管他。本来,老爷指定你照顾奉孝,我绝无微词,但今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们堂堂郭府的三公子,在外面和地痞流氓对打?而且还弄得晚饭之后回府也不通报一声?这话传出去,我如何向老爷交代?”
都说了是有原因的干嘛咬住不肯放?还真是假仁假义,你爱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要问我做什么?即便心中对这表里不一的婆娘甚是恼火,对自己像插蜡烛一样扎原地罚站半个时辰的现状非常不满,但我却还等恭恭敬敬装着孙子,表面唯唯诺诺,非常敬畏当家夫人,我不敢抬眼:“姐姐,妹妹知错。奉孝的事情,妹妹会放心上,等妹妹身子骨好些了,定会看着他,今天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小小!”夫人叫了我的名字,“今日之事,举家上下都知晓,我若不罚,难以服众!”
始终是难逃责罚,因为我同夫人无亲无故,又被她仇视勾引老爷,所以即便我们几个有像样的借口,她还是不讲人情。
奉孝出府溜达,被人嘲笑傻子,奉孝和人干架后内心受创,随即被亲近之人好言相劝才避免了倔强站原地牛脾气的局面,这样合情合理之事,有什么好罚的?顶多就是叮嘱一句,让我下次跟紧点,别让他一个人在府外瞎晃。更何况,我感染了风寒,不能经常出屋子监护奉孝人尽皆知,大夫人还真是不放过任何逮到的机会啊。
“小小啊——你监督不利,本应要罚,但念在此事事出有因且你病未痊愈,我就不再对你加任何形式的责罚,但是,奉孝犯了家规是真,他和夏荷都难辞其咎。你认为我这惩罚可有理?”说这话的时候,大夫人语气再度强硬了回来,容不得人说她不讲理。
“有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我自始至终都不觉得奉孝和夏荷该罚,事实根本就不是表面大家听到的那样,大夫人简直就是摆明着欺负人,而且她的确是如愿了,我们即便被欺压到这个份上,都不敢说是她害的我们到了这步田地。
“小小,你说怎么个罚?”
“有劳姐姐指示——”我微微抬眼,有个下人在大夫人眼色的示意下双手呈递着一把长约三十厘米的尺子,恭敬呈上,而奉孝的双眼直勾勾跟着那把尺子,从下人进屋一直跟到大夫人跟前。
毕竟是孩子,上真家伙了,不怕才怪。
“奉孝和夏荷,一人手心三十下!这个惩罚,可服?”
夏荷大气不敢出一声,唯有叩头谢恩的份。而奉孝,却站在原地,一双清澈的眸子向我投来求救的视线。
“姐姐——”我上前盈盈下拜行礼,“小小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您批准。”
“说说看。”她一抬手,本是握着尺子靠近奉孝和夏荷的家丁止住了步伐。
“小小监管不力,奉孝就由小小亲自罚!”我双目定定直视前方,不敢看奉孝的表情。我的儿子我来管教,即便是挨打,都不能假以他人之手。我虽然下不了手,但若由我来打,无疑是当着众人的面给奉孝一个大难堪,是让大夫人消气的最好办法,而只有我主动请缨,大夫人才能看到我的诚意,现在的我势力太弱,根本没有办法对抗她,我只有用这样自辱的办法来减轻她对我和奉孝的忌恨。
“你能如此深明大义,我替老爷感到欣慰。奉孝的惩罚要交由你来办!”
伸手从家丁手中取来戒尺,本因我有话说而以为我会替他求情的奉孝失落写在脸上,而且因为害怕,双手缩在身子后带着哭腔不断哀求:“不要,小小娘亲不要打奉孝——”
“不许哭,给我像个男人一样抬头挺胸!”我厉色,竭力让嗓音听起来不颤,责罚奉孝,我何尝下得了手?
“你忘记我跟你说过的吗?男孩子不能轻易哭,不然就没有出息,你今天贪玩出去,就要受责罚,手伸出来!”
“是、奉孝不敢再贪玩了。”他似乎听出了我的言下之意,外人看来是奉孝贪玩忘了回家的时间,而奉孝和我很清楚,我罚的是奉孝轻易信人,被人三言两语就骗了出去。
“啪”,对准他洁白干净的掌心,戒尺击打在血肉之上,那声音不是很响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真切,我没有看任何人的表情,只是咬着唇一边打一边数着。如果我用力轻了,那就是我偏私,如果我用力重了,伤的是我和奉孝的感情,但是我没得选择,只能艰难地掌控着力道,一次一次。
三十记责罚过后,是夏荷的,一并由我来。只不过夏荷的责罚没有结束,大夫人站起身挺了挺腰板歇息去了。当着剩余只能看却没能力劝的下人的面,夏荷同我坚持到了最后。
“奉孝!”众人散去,我丢下戒尺对上他因委屈无法释放而憋得僵硬难看的表情,我整个心都酸了,“痛不痛?”
我想牵起他的手看看,却被他一个欠身躲开,他憋着嘴,那抵触的眼神仿佛我对他而言是个陌生的不可信任之人。
“夏荷,我们回屋去。”他没有叫我,只是面无表情带上了那个同他一样受罚的丫鬟,两眼怔怔地离去了。
望着他愈渐远去的背影,我突然崩溃了,一种危机感袭上心头,我和奉孝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默契以及心有灵犀,毁在了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