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骨残篆》安莫惆

3、【章·叁】

　　那一夜溢满了梦的回忆，对于一个普通的人来说，早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是对于妖来说，却仿若历历在目的昨日。只是他们每回忆一秒，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都是流逝了一辈子的时光。人与妖，始终阻隔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沟，仿若将过去与留恋统统留在了彼岸。

　　施暖在清凉亭园生活了近百年，她的魂魄有事没事都会从土下浮出来，蹲在坟旁边张望着不远处的清凉亭。那小坟是旁边的树妖婆婆帮她搭建的，周围爬满了紫藤花，树妖婆婆总是和施暖说，要爱惜那紫藤，那紫藤也是妖，只是还没有修炼到人性的境界，施暖经常在想什么时候这紫藤才能够幻化成人形和她聊天。紫藤有着绞杀的能力，紫藤精想必也很厉害吧。

　　树妖婆婆叫婆娑澜，有时会幻化成人形到后山去摘取一些植物回来给施暖做压花标本，树妖不在，施暖就会跑到清凉亭里小息一会儿，闻闻花香，安静的回忆着过去。

　　江南小镇雾气湿重，似像梅雨之际提早到来。

　　施暖踮着脚亲吻了一下清明亭旁的粗大槐树枝干，又拂去枯坟上飘落的花瓣。

　　“隅中之时下了好大一场雨呢。”她喃喃道，鬓边的发自然的垂下，盖住了她的侧脸。

　　坟上的黄土还是潮湿的，隅中之时下的雨也打湿了她的身子，让她没有歇息好。

　　施暖抬头望了望后山，已近日落，她这一觉睡得够长，从寅时平日一觉到了酉时。

　　“哎，脸上还有水。”头顶传来一丝慵懒的男声，施暖仰头之际一道黑影便飞速窜下，施暖心知是谁便也未躲。

　　脸颊上传来湿热的触感，痒得施暖微眯上了眼睛，身后白衣黑发的少年将她环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舔掉施暖脸颊上的雨水，唇离开她的脸颊时又偷腥般浅啄了一下施暖右眼下的泪痣。

　　“真像是一只小花猫。”施暖微笑，毫无恼意。

　　“本身便是。”俊俏的少年一步跃上枯坟头，蹲在上面又舔了舔唇角，朝她懒洋洋的笑。

　　“那便是罢。”施暖浅笑，伸手折下缠绕于坟上的一条紫荆藤枝干，握于手中一晃便成了一支做工精巧带着银坠的红簪子。

　　“今晚与朱裟姐姐约于照淑楼会面，要来么？”施暖抿着一缕长发，将拢在身后的头发盘起，红簪插入乌黑的发结中格外妩媚，她松口，剩下的一缕发松松散散的垂在耳际，“今夜并非圆月，想必也填不饱你的肚子，不如与我同去，有人请客摆宴呢。”

　　少年闻言伸了伸懒腰，漆黑的瞳孔闪烁着眸光：

　　“唔？莫非不是朱裟那狐狸请客？”

　　“不是。”施暖倚着那土坟，目光略微飘渺的晃向不远处的清凉亭：

　　“是一位陌生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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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被老鸨称为寒舍的照淑楼今日傍晚因为朱裟的到来而再度热闹起来。各个家族豪门的少爷老爷都来此一聚，只为有幸欣赏到那喻为天籁之音的歌喉。

　　依然倚窗而坐，依然是那把棕红色檀木而制的古琴，依然是那倩影伊人的黑发美人。

　　她闭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眶下投出一道青影。

　　喧哗落座的人们似乎惊扰不了她半分清净。

　　“少爷，嫣倩姑娘今日着了绿衣，更甚艳丽，与您可谓是郎才配女貌啊！”大堂正中坐着遥衣最有名的行医世家的独子少爷方瑾，便也是这青楼里的常客之一，为人怀才若君子，落落大方而不失优雅，却又爱流连于莺莺燕燕之中。

　　方瑾手执一把白羽扇，浅笑着聆听身边随从那百听不厌的阿谀奉承之话。他的目光一直便落在倚窗静坐的奇女子身上，不愿移开眼，似是呼吸中都可以感觉到那女子散发出来的瑞香之气。

　　如此可人的美女，若是可以揽于怀中畅饮畅谈，该是怎样让人妒心的一幕？

　　“公子，需用茶么？”

　　愣神之际，另一阵迥然不同的茶香扑面而来，不等方瑾回答，青色的茶盘便咯喳一声放置在了他手边的桌上。

　　清冷而让人难以忽略的声音，连呼出的气都像薄荷般以人耳鼻。

　　方瑾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都不禁在回头之时吸了一口气。

　　一身烈火样式的嫣红开襟曲裾深衣，像是出嫁的女子般，纱罗制成的飘逸橘色披帛盘绕于两臂及腰间，无风之时却可以飘逸而起。少女那梨花般孤寂的笑容染在嘴角，绝美的容颜配上右眼下巧如天工的泪痣让方瑾霎时差点忘记了台上的女子，他像是迷于仙境中的糊涂之人，巧遇了摘花归来的花仙般。

　　他看痴了。

　　如此非凡的气质，居然会是一位端茶倒水的丫鬟？

　　好在周围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窗边的女子身上，没有人会看到这身材本就娇弱瘦小的少女身上，真是受到了老天的眷顾了啊！

　　他喉咙一阵干燥发痒，下意识就拿过手边的茶大口喝下。

　　“这是由仙人果的汁液酿泡着红鹤花而制成的。”那女子笑着向方瑾解释，弯眸时眼角的泪痣仿若滴出的泪珠。

　　清甜的液体流过干燥的口腔和发涩的喉咙，方瑾竟觉得自己置身于冰窖般的寒冷中，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半晌才恢复了刚刚才子般风流倜傥的镇定模样：

　　“敢问……姑娘芳名？”

　　她笑而不语，眸间似是有着娇嗔的可爱模样，沉默间，低沉的抚琴声划破了喧吵的夜晚——

　　“铮——”

　　方瑾身子一颤，像是梦醒般浑身打了个哆嗦，立刻望向窗边的女子。

　　人群瞬间静了下来，那抚着琴的女子正在朝他笑，微启朱唇，喊在口中的红绸便飘零而落，随着她逐渐清晰的歌声：

　　与君咫尺长离别，遣妾容华为谁悦。

　　夕望层城眼欲穿，晓临明镜肠堪绝。

　　此诗清丽有情，很为时人推崇。

　　清唱完这前三句，嫣倩姑娘小歇了片刻，五指微转，琴声悠扬而起，声声慢，声声起，便若潮汐吹，一字一词轻咬浅吟，落座窗边，小雨淅沥，伴着流转于指尖的铮铮琴声，陡然变得急促，好若脱离了凡间般脱俗而恍惚。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嫣倩姑娘静坐了半个时辰换来了让大家难以回神的绝美一刻，最后一丝凌厉的琴声却都隐没于她清晰的叹息中，她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古筝的面板，再次闭上了眼。

　　稀稀疏疏的掌声到排山倒海的喝彩声再到后来留恋难舍的赞叹声中，方瑾悠悠回神，他突然想到了那绝美容颜的丫鬟，急急忙忙的回头。

　　那丫鬟还在他身后，撑着下巴朝他笑。她坐在一个小竹筐上，颇有一种顽皮的小姑娘气息。

　　“姑娘，你叫什么？”方瑾生怕一眨眼这灵动的少女就消失不见，他匆匆问她，很是急切。

　　“仰慕公子的名号很久了。”那少女笑着开口，答非所问的道：“小女子不过是今天刚刚到这里的丫鬟一个。能和公子说上一句话实属平生的福气了啊。”

　　方瑾连忙道：“姑娘这般容貌修为只是位青楼丫鬟才实属不公。”说罢竟从怀里掏出一块盈然玉牌，合上扇子塞到她的手里，“姑娘快去那这赎身吧。若是姑娘怕没有什么置身去处可来府上找我。”

　　少女愣了一下，笑着没有说话，而是握着那微微透着热度得玉牌看着他。

　　看客逐渐散去，奇异的是竟然没人看向这端坐在竹筐上的倾城少女，而是熙熙攘攘的涌出了照淑楼。

　　“三生有幸可识得方公子。”身后倚窗观望了许久的嫣倩姑娘轻笑着开了口，方瑾这才想起与自己有约的女子，连忙又回头朝她赔笑了一下：

　　“能够结识如此貌美的嫣倩姑娘才是在下的荣幸。”顿了顿又道：“是否要换个地说话？”

　　嫣倩摇摇头，朝那竹筐上悠闲自在把玩着玉佩的少女扬起下巴道：

　　“暖儿，去给公子满上茶。”

　　那少女应了一声，捧着那方瑾只喝了一口的茶杯步履如风的随着人流走了出去。

　　原本人流拥挤的大堂顿时清净得只剩下两个人，只听闻到方瑾一个人急促的呼吸声，他此刻也有些把持不住自己，虽然出去的那个丫鬟貌美绝色，但面前的人也完美无瑕，他将羽扇扣于桌面上，佯装着镇定地朝置身于床榻上安然轻笑的女子走去：

　　“不必喝茶了，嫣倩姑娘的芳容可比那茶还让人回味无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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