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赶稿中》满山环树

2、好作品

　　清晨，窗外的天色还带着雨后独有的阴沉，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凉意。
　　江岁安窝在被子里，感觉自己喉咙有点干，头也有些沉。看来昨天淋雨还是有影响的。
　　刚想翻身继续赖床，客厅里传来隐约的开门声，伴随着江母的声音：“安安，我们出门了，冰箱里有吃的，中午记得自己弄点饭！”
　　江父在门口附和：“别老是随便对付，胃不好就多吃点热的。”
　　“知道了——”江岁安嗓音微哑地应了一句，随后就听见大门被带上的声音，客厅瞬间恢复了安静。
　　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又过了好一会，江岁安慢慢坐起身，披了件外套，走去厨房倒了杯热水，暖意顺着喉咙滑到胃里，才让他感觉稍好一点。弄了几片吐司作为早餐，吃完后，他才慢悠悠地去到书房，打开电脑和画板，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电脑屏幕亮起，他点开漫画平台，浏览着自己新上线的作品数据。
　　有74个读者追更了您的漫画。连载已经6天了，而这个数据对于几个月前有过大爆作品的作者来说，实在是太差了。
　　江岁安盯着屏幕，想到了自己的上一部作品，上一部漫画是讲主角在旅居途中邂逅的各种人物故事，收藏数、点赞数、热度排行……每一个数据都漂亮得不像话，直到现在还高居平台热度榜前三，评论区的留言更是清一色的好评：
　　【这部作品真的很有灵魂，岁岁老师的叙事太棒了！】
　　【旅居的主题好戳我，每个人物都很有温度，像在和不同的人生擦肩而过。】
　　【会不会有第二季？真的很期待！】
　　当时，他的邮箱被邀约塞满，粉丝私信爆炸，连和他共事4的编辑都忍不住在电话里感慨：“你这次真的写出大爆款了，下一部一定也会很受欢迎。”
　　他也这么认为，可是——
　　他指尖滑回新作品的评论区，差评一条条落入眼底：
　　【节奏太慢了，看不进去。】
　　【相比上一本，完全没有惊喜感。】
　　【这次的主题有点普通啊，花店日常？真的有意思吗？】
　　【感觉岁岁老师这次有点不在状态，剧情好拖沓平淡……】
　　江岁安盯着这些字，心里生出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明明上一部完结时，他还充满自信地告诉自己：只要继续画，一定会被被更多人喜欢。
　　可如今，他开始不确定了。
　　视线从屏幕移开，拿起手机，点开手机通讯录，指尖停留在一个名字上——庄斯。
　　……或许该找他聊聊。
　　他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拨通了电话。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
　　“还在睡觉？”
　　庄斯打了个呵欠，“怎么，编辑来之不易的一个休息日不准睡觉啊？说吧什么事？”
　　“我找你就一定有事，不能是问候吗？”
　　“我相信你**‘问候’**我，但我不信你会特地给我打电话问好。”庄斯嗤笑，“所以，你怎么了？”
　　江岁安没再绕弯，轻轻叹了口气：“我想找你聊聊我的漫画。”
　　“……哦？” 庄斯的声音顿了一下，听上去终于来了点精神，“这可是难得的事。你不是一向觉得自己漫画稳得很吗？”
　　“这次不一样。”江岁安低声道，“我感觉我有点画不出来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秒，然后传来窸窣声，像是庄斯从床上坐起了身。
　　“这么严重？”
　　“嗯。”
　　“行吧，在哪聊？”
　　江岁安看了眼手机，脑子里不知怎的闪过昨晚经过的一家咖啡馆，随口道：“新开了一家咖啡馆，地址发你。”
　　“你请客？”
　　“你可以不喝，反正你也不喜欢喝苦的。”
　　“呵，喝加糖加奶的不行啊。”庄斯笑了一声，随即懒洋洋地道：“二十分钟后见。”
　　挂断电话，江岁安揉了揉眉心，起身穿上外套，拿起钥匙，推门走了出去。
　　庄斯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咖啡味。他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尖，环顾一圈，目光很快锁定在靠窗的座位。
　　江岁安已经到了，随手翻着手机，看到他后，懒懒地招呼了下。庄斯在他对面坐下，脱下外套，随手搁在椅背上，坐下之后，突然轻笑了一声：“说实话，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你这样，今天你打电话我有点意外，真的。”
　　江岁安偏头：“什么样？”
　　庄斯顿了一下：“就是——当年你说要画漫画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毕竟，你大学那时候，简直是学校里被默认会‘一路走上去’的人，奖拿到手软，导师都觉得你迟早要进艺术圈。结果毕业你忽然转头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你来找我的时候我真的都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江岁安垂着眼，指尖摩挲着咖啡杯沿，没有急着接话。
　　庄斯继续道：“其实那会儿我还想过，你可能只是玩一玩，试试就放弃了。但你硬是撑了五年，连载到第三本终于爆了……也是挺出乎意料，就是一直觉得吧，你是一个挺特别的人，不会在乎反响就是画自己喜欢的。”
　　“你听起来好像很不看好我。”江岁安淡淡道，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哪里，我只是觉得挺意外的。”庄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毕竟那时候，你的画已经足够让人看见了，但你偏偏要去另一个圈子，从零开始。欸，你那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江岁安抬起眼，沉默了一瞬，嗓音低低地道：“……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想试试看。”
　　庄斯挑眉：“单纯想挑战自己？”
　　“嗯。”江岁安笑了一下，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就像登山，看到那座山在那里，总会想爬上去看看。”
　　“那现在呢，来向我请教该怎么爬了？你刚签约的时候，最不在乎的就是数据这些东西了。经常十天半个月的不更新，说要找素材，没想法就不画。”他轻笑，“当时公司内部对你的评价是：‘性格过于艺术家，可能不太适合连载市场’。” “所以呢，”江岁安撑着下巴“后悔签下我了？”
　　“少来。”庄斯翻了个白眼，“你那时候是有资本不在乎，前两部虽说成绩一般，但反响也还行。第三部直接炸了，你才发现——哦，原来自己真的可以被看见。”
　　他目光审视般地落在江岁安身上，郑重的说：“但是，岁安，你知道你现在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江岁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的咖啡，指尖沿着杯沿轻轻摩挲，过了几秒，才低声开口：“我画得不自在。”
　　庄斯没有打断，示意他继续。
　　“以前我从来不在乎这些。”江岁安轻轻吸了口气，嗓音有点沙哑，“更不会每更一话就点进去翻评价。”
　　他垂眸，微微勾了下唇角，语气听起来平静得很，甚至带了点自嘲：“但现在，更新一篇，我就想看看读者怎么说，害怕他们说不喜欢。”
　　庄斯若有所思的说：“你知道吗，其实你从上一部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
　　江岁安动作微顿，抬眼看向他：“什么意思？”
　　庄斯撑着脸道：“你过去的习惯是，觉得故事到了该结束的地方就停笔，从来不拖剧情节奏，对吧？”
　　“……” 江岁安沉默，没说话。
　　“可你的上一本漫画，”庄斯眯了眯眼，语气带着点打量，“你明明早就跟我说已经画好了完结章，但你却硬是拖了快半年。”
　　江岁安手指悄然收紧，握着杯子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一些。
　　庄斯轻笑了一声，一针见血的说：“你是不是，不敢结束？”
　　空气一瞬间安静了几秒。
　　江岁安缓缓垂下眼，过了很久，才轻声道：“……大概吧。”
　　他以前不会这样。
　　过去的他创作时，从来都是随心而动，故事结束就停笔，不会拖延，不会犹豫，更不会因为市场的反响去调整自己的节奏。
　　可上一部作品爆火后，他的内心深处却生出了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念头——
　　“如果结束了，这些喜欢它的人，会不会就散了？”
　　于是，他开始调整剧情，延长节奏，让故事尽可能地持续更久一些。
　　庄斯看着他低下头，也没有再追问，淡淡地道：“说到底，你并不是不在乎市场，你只是之前没尝过‘被市场接受’的感觉。”
　　“尝过了，就很难不去在意。”
　　江岁安盯着杯子里的咖啡，语气有些飘忽：“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转行吗？大学那时候，会去评判我作品的人很少，但他们都是专业的。教授、评委，他们看的都是画技。笔触、构图、色彩层次，甚至每一笔的细腻程度……如果画得不好，他们会直接指出问题，而问题通常也很明确。”
　　“那时候，被批评了，我就觉得，可能是画技不够好，那就练习。”
　　“所以我一直在练，想画得更好。”
　　“但后来，我开始迷茫了。”
　　庄斯挑眉：“迷茫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画得到底好不好。”
　　“教授说好，评委说好，但这只是他们的标准。”江岁安低声道，“我画的东西，到底是‘真正好的作品’，还是只是‘符合他们标准的作品’？”
　　江岁安靠着椅背，仰头看着天花板，语气轻缓：“然后，我转行了。”
　　“我以为，做漫画，至少可以随心所欲地画。”
　　“刚开始确实是这样，没人关注，没人评判，我可以随便画自己想画的东西。”
　　“可是……”
　　“当有人关注了，我就又开始想符合他们的标准了。”
　　庄斯若有所思的说：“所以你是想画个好作品，还是被喜欢的作品？“
　　“不过……”庄斯换了个更随意的姿势，“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作品好，就会被一些人喜欢；被人喜欢的作品，也一定有它好的地方？很多东西都没有绝对的标准。”
　　江岁安的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你之前把这两件事分得太开了。”庄斯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目光落在杯沿的旋涡里，“但它们其实不是完全对立的东西。你以为你在想市场，其实你不过是想让自己确定你在做对的事。“
　　江岁安垂下眼，沉默了一瞬，像是认真在咀嚼这句话的含义。片刻后，他低声道：“……或许，我该再想想。”
　　那天在咖啡馆时，江岁安语气是沉稳的，但心里其实并不平静。
　　回到家后，他翻开旧稿，重新回顾自己的分镜，思考着故事的方向。他没有刻意去迎合市场，也没有完全无视反馈，而是试着找到一个平衡点。然后，他开始继续更新。故事里，人物的对话变得更自然，氛围里也多了几分自然流露的温情。读者数量虽然没有立刻暴涨，但评论区开始出现一些稳定的支持者。
　　【这几话好温馨！感觉角色互动比前面更自然了！】
　　【虽然节奏慢，但看得很舒服，是岁岁老师一贯的感觉！加油！】
　　【感觉这几张画的好多图都能直接拿来当壁纸了！好有氛围感】
　　到更新的第三周，他收到后台数据通知，正在追更的读者突破了500人。
　　虽然不算火，但已经说明——他的故事，仍然有人在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