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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临渊剑(2) ...

  •   天还没亮,残月尚未隐去,仍有几颗星光散落着。雄鸡此起彼伏的啼叫,又为清晨增添了几分聒噪。

      后院的墙根边有颗花椒树,年前盛夏时被采摘完果实。枝条上尖利的刺划破惨雾,直刺向高空。

      伍明达穿齐整后,出门伸了个懒腰,嘴里哈出一团白气。

      伍明启站在她身旁,双手叉腰,举头望着天:“这披星戴月的日子,咱们是过了有小半月了。”

      “能过总比没得过好,只要新政施行一天,叫天下女子不再受俗世之危困,就是筚路蓝缕,你、我,乃至千千万万的姐妹们,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伍明达的目光随着头顶疾掠而过的鸟群望去,“哪天我功成名就了,等年迈时,我就归隐田园,最后过几年逍遥日子。”

      “姐姐,我们没有田产。”伍明启倒是实诚。

      伍明达顿住,沉默少顷,“今后会有的。”

      她们绕到屋后,年少时种下的那棵花椒树已有墙顶高。

      二人亲手植下树时,跳起来将好碰到下端的枝条,如今抬手就能摸到上层的叶。

      唰的一声,伍明达握剑在手,她低垂双目,感到几股力渐凝聚于臂掌之间。

      蓦地挥剑,斩落伍明启抛来的树枝。

      她再次凝神聚气,手腕沉下,让力道直逼剑锋。出剑便是一阵扫挡拦刺,动作迅捷而凌厉,周身刮起小股疾风,令旁人近不了身。

      彼时她已渐入佳境,觉得有一通热流注入身子,于是附力跃起,两臂抡圆举过头顶,那剑光仿佛一轮银色弯月,落地刹那间,石块被砍成两半。

      伍明达使剑,讲求狠、绝二字,几乎每招都用尽全力,出剑快而准,以求一击毙命。

      她又看向花椒树,正欲调转剑头,手却突然开始发抖,但尚能勉力控制。

      她以左手掐住右手腕,问:“明启,你在边上看着,可发现我的缺陷所在?”

      伍明启说道:“剑出强劲有力,只是太过刚硬。过刚易折。”说罢提起两个铁沙袋。

      伍明达却再无心练剑,随即推剑进鞘,双手抱臂,心下愤然:“练了小半月竟毫无长进,全无一个作为剑道有缘人的迹象。难道是我天资不在剑道?到底是那老嬷为诓我买剑,满口胡言罢了。不过古往今来,多少人勤读苦练几十年,在科考场上撞得头破血流,到头来身居高位、当了人中龙凤的又有几个?”

      “虽老嬷的话未必全信,但应该也有几分是真。勾践剑、阖闾刀、天一阁于我来说,无疑是痴人说梦,而七清洞就在夔州城外,骑马过去,按日行一百八十里算,十来日就能抵达夔州。到后便求洞里的真人为我点化一番,或许那真人看我天资卓绝,决定亲身教习,假以时日就可升为大罗天尊,岂不快哉!

      “反正离秋试尚有几月,倘若真人不肯收我为徒,我便打道回府。一来一回的,该不会耽误太久。”

      此去夔门,沿途险峻莫测,若遇凶险,靠底子近身肉搏还能占个赢头。只是她知晓本身剑术堪忧,对付山贼强盗自然绰绰有余,但假如要与大内高手过招,怕是眨眼交手之间,就丢了性命又折剑。她决定先去找狄蛮儿寻一把小巧的弓弩,以备不时之需,而后再动身出发。

      狄蛮儿在城边的山脚下开着一家剑铺,大约是她与伍明达年纪相仿,说得上话,引得伍明达常去此处造访,顺带挑些喜欢的兵刃,一回生二回熟的,二人也逐渐成了好友。

      一路上伍明达又暗自懊恼:“伍明达啊伍明达,当年赤手空拳的你是天不怕地不怕,如今长剑在手,你反倒瞻前顾后起来了。怕她作甚?无论胜败,她若本意为善,便当领教她的本领,结交个朋友。若领教不成,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女。”

      如此想完,伍明达顿觉全身舒畅。她快步穿过几条街巷,行至剑铺,见铺子门没锁,即推门而入。

      “狄蛮儿!刚过完年,你又开始倒腾你的好器物了?我这几回来找你,都与你说不到话。”伍明达环视一圈,铺里只有一个杂活伙计,狄蛮儿不在铺子,想必又在后房锻造新式样的兵器。

      杂活伙计认得伍明达,听见她的嗓音,头也不抬,继续给手里的剑打油,任她绕过账台,进到后房。

      后房的前堂摆了些昂贵的刀剑,有的用镶嵌珠玉的匣盒盛放,贵客一来,直接带至此处,再沏壶庐山云雾,而后任君择选。

      伍明达穿过前堂,出来后是一片延伸到山麓的空地。

      三十年前,狄蛮儿的娘狄念孤独身一人,用长布裹着数把剑戟斧钺钩叉,驾了辆驴车,自塞北南下入云南境。过路昆明时,发现这城郊的山顶圆润平实,山脉连绵,果然是块风水宝地,随即请人凿了个山洞,造起一间铸剑坊。

      不知狄念孤师承何方人士,她造的兵器把把刚中带韧,削铁如泥,加之要价适中,从此客人不绝如缕。

      如果旁人问起她师从何处,她只道师祖是莫邪。

      后来狄念孤在云南诞下狄蛮儿,却无人晓得她生父是谁,就连同狄蛮儿素来交好的伍明达也不知其详,二十年来,一直都是母女俩相依为命。周边的街坊邻居都猜测,狄蛮儿的父亲是个来路不正的,逃至云南是为暂避风头,许是他模样长得好,嘴上又抹了蜜,求着狄念孤收留他一阵,后面自是寡女孤男,干柴烈火。待风声一过,便抛妻弃女,一个人跑到天涯海角去了。

      然而个中真正的缘由,只有狄念孤清楚。

      等狄蛮儿长至一定年岁后,便将毕生所得铸剑之精学传授于她。眼下狄蛮儿成人,她索性把剑铺交由狄蛮儿打理,自己做起甩手掌柜来,寻常时帮忙打些下手。今日不见她,听狄蛮儿说原是一早出门,去给一户住处偏远的人家送剑。

      “明达,鼓风。”在高温的烤炙下,狄蛮儿满面油光。

      洞口架着一个巨大的风囊,将源源不断的风送进洞中。

      伍明达走到风囊边,来回扯动起足有她一腿之长的木柄,风囊发出“呜呜”声,铸炉底下的木炭一下子烧得又红又亮。

      伍明达一边鼓风,一边心血澎湃地将她要去夔州的事讲来,愈发兴奋难已,一时竟忘了说明自己此次前来的最初目的。

      狄蛮儿将红烫如岩浆的铁水倒进模具,用钳子夹住模具放进旁边的镇水池里,水面滚了几圈泡沫,冒出丝丝白烟。

      狄蛮儿语气平淡:“你肯定那真人会迎见你么?”

      伍明达停住手上的动作,“我还没去呢,又怎知她会如何待我?”

      狄蛮儿拎出模具,取出剑来,拿干布拭去剑面的水珠。

      伍明达就势坐在脚下的小木凳上,问道:“你怎么看?”

      狄蛮儿抡起铁锤向剑砸去:“我自然拦不住你。”

      她悬举着铁锤,对伍明达道:“替我给剑翻面。”

      狄蛮儿接着举锤砸剑:“陛下开放科举一事,于全天下的女子来说,是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可你要是志存别处,就放手去做。论文论武,我资质平庸,这一生的志向嘛,便是练好铸剑这一样功夫。要我说,你还是浮气太重,若沉得下心来,定能跃居龙门。”

      伍明达不停翻转着剑,心下却另有打算,不知不觉地,她仿佛已游览于夔州的大水大山之间。

      半个时辰后,狄蛮儿握着打好的剑,在镇水池中洗了一道,抽剑拿指一弹,剑发出阵阵嗡鸣,方注意到伍明达的腰间悬佩了一把剑。

      狄蛮儿笑着打趣:“自我与你相识以来,此剑便一直置放于你家堂屋,也从未见你佩过此剑,今日怎舍得带它出来见人了?”

      伍明达似是悔不当初:“是我曾经年少轻狂,低估了它的厉害,还望它现在不要嫌我术艺不精才是。”

      狄蛮儿料到她定有其她要事前来,即问:“来找我还有何事?都一并办了。”

      伍明达嘻嘻一笑:“帮我拿一把小弓弩,能揣在身上,叫旁人不要轻易看出来的。”

      狄蛮儿带着伍明达回至铺面,一通翻箱倒柜,才从一个檀木匣子找出把伍明达要的铁弩。这把弩由玄铁制成,恰好半只手掌般大小,弩箭共有九发。弩虽小,但其细部俱全,即使距离百米开外,亦能射穿人的脑袋。

      伍明达道了个谢,在身上摸索一通,才发现出门时忘记了带钱财,她将小弩往腰后一别,说道:“记下我的账,明日叫你娘上门来取。到那时我如果走远了,便找我娘去。”

      与狄蛮儿道别后,头顶已明日高悬。

      伍明达回到家中时,伍明启仍在院落习练搏击。

      “明启。”伍明达叫住她。

      “怎么了?”伍明启收回刚打出的拳,站在原处等她的下文。

      “明日我要去趟夔州。”伍明达也跟着站起来。

      伍明启疑道:“好端端的,去夔州做什么,你不参加今秋的比试了?”

      伍明达长话短说:“近日来我于剑学存有迷津,身边又缺个指点的,所以打算去夔州找位高人问道。对了,叫爹明日生饭时少舀些米。”

      “随你。”伍明启蹭了蹭鞋底,似乎对此司空见惯了般,“我是你的亲妹妹,认谁都没我与你亲。若是哪日得道成了剑仙,记得苟富贵,勿相忘。”

      伍明达大笑:“到时定封你为剑仙神武元君之妹!”

      直到伍明达走远,伍明启才无奈叹道:“到底是没个正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临渊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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