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场梦》韩佳

2、岚枫的情殇（岚枫篇）

　　“我从东边来，你呢？”那少女巧笑倩兮，望着我，一双水灵的眼睛似乎会说话。
　　她就是鄱阳宜兰，十五岁的鄱阳宜兰。始终是鄱阳公的掌上明珠，母后的意思，是想让我娶了鄱阳宜兰，好趁此彻底的收复鄱阳公。
　　鄱阳公虽是我大夏的封地，却始终蠢蠢欲动。

　　对我而言，有好无坏，只是第一次见鄱阳宜兰，被她眼中炫目的光彩，灼伤了。
　　我在她的眼中，似乎看不到忧伤的影子。我当时想，或许，是被鄱阳公保护的太好了。这少女，看上去一副长发无脑的样子。

　　没错，我不但这么想，还这么说了，更让我觉得可笑的是，她竟然一点儿也不在意，还笑呵呵的对我说
　　“这么说来，整个大夏国，果真是我的头发最长了？！我就说嘛。”她兀自说着，笑嘻嘻的转身飘然而去。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姑娘。

　　我无奈的想，却也理所当然的讨她欢心，以至于，她竟然当着满朝文武和他父亲的面，宣誓一般说“宜兰是为岚枫而生的，所以宜兰一定要嫁给岚枫！”

　　鄱阳公气愤之余，却终是无奈，毕竟，我是主。他是仆。宜兰是他的宝。他可以犯上作乱，却不能伤了他宝贝女儿的心。
　　鄱阳宜兰，果然是鄱阳公的禁脔。只是年少的我并不知道，有一天，鄱阳宜兰不只是鄱阳公的。

　　母后见此，心中大喜，面上却只是淡淡的笑，对宜兰，似乎更好了。只是偶尔看着宜兰，会忧伤。
　　因为，我爱的人是云烟，是躺在桃花小筑，貌美如花，心思如兰的美人云烟。
　　宜兰这个傻子，不过是个工具。

　　母后知我，更知宜兰，可是为了大夏国，别说一个鄱阳宜兰，就算是牺牲母后自己，她也在所不惜。

　　云烟知我百般宠爱宜兰，吐血重病三日不起，我守着她，心中百般不忍，想着终有一天这大夏国稳固了，我势必舍弃宜兰，立云烟为后，生生世世都与云烟在一起。

　　后来，鄱阳公老老实实的回了鄱阳，宜兰则留在了夏宫中，等着十八岁之后同我大婚。
　　我猜宜兰是想这三年当是她最期待的，最美好的三年，她自然不知道，鄱阳公一走，她便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人再会为了她开罪我，开罪云烟。

　　一瞬间，鄱阳宜兰成了夏宫的奴仆，没有人，再去关心昔日高高在上的宜兰郡主。
　　除了那个人。那个叫吴仓的男人。

　　我忘记了还有个叫做宜兰的人，心心念念的仍旧是我的云烟，大夏稳固之后。我便终日待在桃花小筑里，守着云烟，与她弹琴写词，为她描眉写字，为她挑剑起舞，为她，我当真是甘之如饴。

　　我知身为一个君主，不该迷失在情爱当中，深知，可是面对云烟，我始终放不下。只因为，我爱云烟。爱的难以自拔。

　　宫中诸事一向由母后打理，我也乐得自在。

　　宜兰在宫中过的着实不好，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郡主，沦落为一个小小奴仆，没少受宫人欺凌，轻则恶言相向，重则鞭挞脚踢。只是碍于鄱阳公的盟约，到底没有性命之忧。

　　如此过了一年，云烟忽然要求宜兰近桃花小筑服侍她。
　　我知云烟是怕我在和宜兰大婚后疏远她，便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我感受得到云烟对宜兰的敌意，我知道云烟是怕失去我，所以，我答应了。

　　我再次看到宜兰的时候，正是云烟吩咐宜兰进桃花小筑来的那一日。
　　年长一岁的宜兰似乎沉稳了不少，只是眸中那抹光亮，直射进我的心底，我忽然有一种错觉，也许，不该放她进来。
　　可那仅仅，是瞬间的事情。

　　云烟似乎心情很不错，百般安抚宜兰，以姐妹相称，安排宜兰做最轻松的事，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宜兰的性子似乎变了很多，她的眼波宁静淡定，没有任何波动，先前我只是听说她跑了几次，没跑成，倒被抓回来关了几次，后来不跑了，却也不笑了。
　　宫人叹气，只说再也看不到天下第一美人的笑了。

　　是的，宜兰的性子变了，其实是因为，她不会笑了。

　　初进桃花小筑的宜兰安静的像只猫，走路没有声音，几乎不说话，若别人没有吩咐，便一个人坐在房中，一坐一天，没人叫她吃饭，她也不吃。

　　云烟负气的望着我：宜兰真像个活死人。

　　云烟性子好，见宜兰如此，便百般关心宜兰，真如姐妹一般。
　　渐渐的，宜兰的眼中又有了神采，只是，这种神采，只是在面对云烟的时候。

　　恢复过来的宜兰，细致入微的照顾着云烟，
　　云烟的眼中，多了一抹难以捉摸的光芒，却在我盯着她看的时候，低下了头。
　　我从不会深究云烟的眼神，因为我信任云烟。

　　宜兰在初进桃花小筑的半年里，几乎没有抬眼看过我，我初时只当她是恨我对她薄情寡义，终是没有细究。

　　后来，宜兰和云烟渐渐似乎冰释前嫌，外人看来我是要坐享齐人之福了。
　　只是我的心中，最在乎的仍旧是我的云烟。

　　云烟身子弱，好不容易有了我们的骨肉，我待她更是百般的好。却不想，在云烟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孩子没了。不但孩子没了，云烟的命更是悬于一线。

　　我疯了一样，将所有的罪责归咎于宜兰，抢占了她的身子，然后就无情的将她锁近了迷情谷中。
　　只因为，云烟昏倒之前叫了宜兰的名字。我便错误的以为，害了我的云烟的人，是鄱阳宜兰。
　　宫人说的没错，鄱阳宜兰是妖孽转世。

　　云烟是我的，云烟关心宜兰，我已经很忍耐了，可是那个不识好歹的宜兰竟然害的我的云烟命悬一线，我无法忍受。
　　云烟一天不醒，我便折磨一日宜兰。

　　似乎，我变成了一个疯子，将全天下所有的酷刑加注在宜兰的身上，我疯了一样，却终究，没有伤及宜兰的脸，不知何时起，我看着宜兰的脸，会想到云烟。

　　终于，云烟还是走了，我的天瞬间塌了。
　　我要报仇，却不知道找谁，我又想到了宜兰，没错，一切都是她的错，若果她没有来桃花小筑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的云烟不会死。

　　那一日，我浑浑噩噩的走在桃花林中，想到昔日和云烟在一起，我舞剑给她看，她吟诗给我听……我着了魔一般，开始舞剑，

　　我的剑舞的越快，心就越是冷。

　　繁花满地，伊人不在，那种痛，此生怕是不会再有第二次了。直到，宜兰自己送上门来。
　　好，很好。

　　我不知道她怎么出了迷情谷，不知道她是怎么站起来，端着一壶清酒，走到桃花林里，找到了我。
　　但是我知道，我要杀了宜兰，杀了她！

　　“任何人不得擅入桃花林。”我说着，剑毫不犹豫的劈向了她的脖颈，什么天下第一美人，我要你身首异处。

　　我的剑被人打偏了，我正要返身再刺一剑的时候，看到了云烟端着酒壶站在那里，肩骨出一道怵目惊心的红线。
　　那原本是宜兰站的地方，变成了云烟。

　　“是你先背叛了我！”云烟望着我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惊恐的摇头，不，云烟，不是我，不是，不是！
　　“不是么？难道你现在还不承认，你没有对宜兰动过心？！”云烟的脸色更冷了，我知道，云烟没有说错。可是我……

　　“云烟的死，我也很难过。欠你的，就用这个还吧！”我恍恍惚惚中，见她唇口一张一合，吐出了几个字，然后不知从哪里拿了把短剑，直直刺向自己的小腹。

　　云烟又变成了宜兰，一把短剑插在她的小腹处，她却直直的站在那里。

　　我恍然醒悟，宜兰昨日被太医查出有了身孕，之后转瞬就被母后的人带走了。我当时想着便是连着宜兰，一起杀了。没想到，她自己倒是清楚得很，那孩子，我是不会要的！

　　我痴痴的笑了，宜兰的死，我是不会在乎的！连那个孩子，我也不会心痛。

　　不知什么时候，宜兰的身后多出来一个男人，那男人惊恐的叫着宜兰的名字，抱着倒在血泊中的宜兰，痛哭不止。

　　而后，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记得这个男人，他叫吴仓，是鄱阳公派给宜兰的侍卫。
　　在此之前，吴仓，是我的好友。十岁之前，我们拜于同一个师父伯语，相交深厚，但终究，因吴仓不是皇室的身份，没有继续在师门内学习。

　　“你我从此，恩断义绝！”吴仓说完，抱着宜兰出了桃花林。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是的，是我，宜兰，吴仓，最后的一次见面。

　　从此以后，桃花林里便只剩下了一个没有魂魄的我。
　　奇怪的是，云烟走了，我恼恨至极，想要杀掉宜兰，折磨宜兰，可是当宜兰走了之后，我恍然发觉，我失去了魂魄。

　　我到底是对宜兰动心了，到底是我，害死了云烟，害死了宜兰。

　　桃花林里，原本只有我和云烟的，可是自从那日宜兰走了，这繁花似锦的桃花林，到处都是宜兰的影子。
　　我做梦梦见宜兰变成了厉鬼，便下令烧了桃花林。

　　我路过迷情谷，走了进去，却发现，迷情谷处处都是宜兰的笑靥。我又下令烧了迷情谷。
　　我知道，宜兰不会笑，那些全是我的心魔。

　　整个夏宫被我烧的处处斑驳，母后苦苦哀求终是于事无补，我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昏君。

　　吴仓带走宜兰的三个月后，传来了鄱阳公反叛，接着是柳杨公，成伯公……他们一个个的，全反了。
　　一时间，天下乱了，我的夏国乱了。

　　可是我，只在乎废墟中的桃花林里的那些虚无缥缈的影子，我知道，我疯了。

　　伯语找到我的时候，我正烂醉如泥的躺在夏宫废墟的花园里。
　　“公子，走吧！”
　　我呵呵笑着问伯语“去哪儿？”

　　那一日，伯语哭了，那个我尊为师长的人，竟然边哭边说。你这孽障，到底这一切，是你对不住宜兰啊！

　　宜兰，我没有对不起她！
　　我惊恐的说着。

　　“若不是你让宜兰误认为你喜欢她，鄱阳公不会答应带宜兰来夏宫，要不是你答应这婚事，宜兰不会留在夏宫任凭宫人欺辱，若不是你一味的袒护云烟，宜兰不会被你折磨的不成人形，若不是你……你这孽障……你可知，那云烟，是宜兰的姐姐……”

　　不，不，不……我连连退步，云烟是被宜兰害死的！宜兰害死了云烟，我爱的人是云烟，云烟……

　　“孽障！”伯语一掌打在我的胸口：“是你见不得吴仓对宜兰好，便要占宜兰为己有，却被云烟撞到了，云烟大怒，将宜兰关了起来，云烟死是因为见你将她亲妹折磨的不成人形，怒极攻心而亡，你怎会将这一切都忘记？！你怎么会忘记？！”
　　“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却是个地道的昏君，你害了两个无辜的人，你……”

　　我……
　　不是我！
　　我惶恐不安。
　　伯语终是叹息一声。良久说道：“你身为我最得意的门生，竟将夏国搞的一片乌烟瘴气，如今天下大乱，你又这般情形，你是诚心，诚心要陷大夏子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我惶恐不安。
　　“如今这天下，国将不国，家无宁日，贼人作乱，便是大劫啊！你这不成器的……”伯语老泪纵横，终于，跪在我面前道：“陛下啊！老臣老了！可这天下如何能毁在您的手中，这不是，活生生要我的命吗？！陛下若不想保这天下，就请赐老臣一死吧！”

　　现在，连伯语也要死了。连伯语也不要我了。

　　有些东西，在我眼中发酸，我强忍着，睁开了眼睛，竟然，是宜兰。竟然是宜兰！
　　六年了，我终于，终于再次这般近的看到了宜兰。
　　只是我此时此刻，是吴仓的俘虏，一个亡国君。

　　那日伯语开解我之后，便一心辅佐我保夏国天下，只是我越是清醒，对于云烟和宜兰的愧疚便更甚一层。
　　鄱阳公反是因为宜兰，吴仓认了鄱阳公做义父，打着除掉昏君的旗号，势必要灭了我。

　　我认！
　　我认了一切！

　　是我一直以为我爱的人是云烟，却不知道何时，已经深深爱上了宜兰，我无法忍受自己对云烟的背叛，便折磨宜兰。将一切罪责归结于宜兰。
　　我折磨宜兰，折磨我自己的心魔，更是在折磨云烟。

　　我不允许吴仓对宜兰好，因为，宜兰是我的。
　　我忍不住想要拥有宜兰，却深深的伤害了云烟。彻底失去了云烟和孩子。

　　所以，伯语说得对，这一切，是我造下的孽。
　　我利用宜兰，利用她爱我，将她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如今，云烟死了，宜兰被吴仓带走了，我的两个孩子，都被我害死了，吴仓也反了，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责。

　　所以，我认了，这江山天下，我都不配拥有。
　　打了三年，因为我的一意孤行，夏国没了。

　　伯语求我一起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是我，忽然不想走了。
　　我原本以为那日之后，宜兰也死了，不然吴仓不会娶了颇有势力的秦氏，只是没想到，她还活着，探子来报，鄱阳宜兰现在是吴仓王的王妃。吴仓为了立她，将秦氏一族杀了个一干二净。

　　我终于知道，吴仓是为了宜兰才反的，更加知道了，他积蓄力量，是为了将我打的一败涂地。
　　那么这最后一战，我便没有了要去打的欲念了。
　　就算，是还宜兰吧！

　　我遣散宫人，独自一个人等在荒废的桃花林里，等着大军压境。
　　我知道，这一日，一旦选了，便没了退路。
　　我选了，我并不想要什么退路。
　　我只想，死前看一眼宜兰。

　　我看着眼前不解迷惑的看着我的宜兰，再想到那日我作为一个亡国之君站在殿上看到了她。她那日看我的眼神，灼痛了我的心。我知道，宜兰，应该是恨我的，可是我不知道的事，宜兰的记忆力，已经没有了，没有了岚枫这个人。

　　她是吴仓的！我的脑中再次响起了这个声音，而后瞬间回到了现实中来，

　　宜兰还在看着我，细白的皮肤，淡粉的唇色，还有那一汪，我不敢再涉足的眼眸。陌生而探寻的望着我。
　　比起我对她，吴仓给我的冷宫，还真是善待我。

　　我笑了。
　　“原来，他的女神喜欢盯着别的男人看！”既然是亡国之君，便像个亡国之君般昏庸无能。
　　以此，掩藏我的羞愧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