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青城山》墨云羽

8、第 8 章

　　清醒后的周扬挣扎起来就要去望月楼。
　　直接被外门弟子拦住去路，“大师兄，掌门要见你。”
　　“让开，我要去找小师妹！”
　　几个领了命的外门弟子并未退后，而是继续挡在他身前。
　　“掌门令，着周扬即刻来见。”
　　“掌门令...”
　　周扬如同发癫了一样，一定要先去见夏思清。
　　其他内门弟子闻讯而来，归竹苑乱成了一团。
　　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拦住了周扬，小师妹的态度所有人看的很清楚，怎么可能再放他去骚扰小师妹。
　　周扬的不体面，将事态搞得更加恶化，也让夏问天对他的师徒情谊越发淡化。
　　等待周扬的。
　　是青山派建宗至今唯一一次驱逐掌门大弟子出宗。
　　周扬这一生说不上顺遂。
　　但也仅在幼时遭过难。
　　自他四岁被夏问天亲自抱养上青城山后，被发现是难得的武学奇才。
　　至此便被纳入掌门爹爹门下，做了掌门一脉的大师兄。
　　夏问天待他如亲子，却未曾想到会走到今天这样的结局。
　　内堂。
　　所有的内门弟子都被赶了出去，屋内只有端坐上位的夏问天和跪下堂中央的周扬。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周扬跪在地上，始终未曾言语，午后的阳光渐渐从他身上褪去，他忽然对着夏问天磕了三个响头。
　　谢了他的生恩养恩。
　　内堂门外。
　　“你天天叫嚷着自己是千里眼，看到什么了没？”
　　游四方感受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别挤！别挤！”
　　不远处二师姐轻轻碰了碰小师妹的胳膊，“晚上咱们去山下喝点？”
　　还没等夏思清回复，谢必安就连连点头，“大喜的日子是应该喝点，我请客！”
　　“我也去我也去。”
　　看着内堂门有了动静，夏思清直接挡住了谢必安的脸，“别吵，门开了。”
　　门开了。
　　走出来的，是只着素白色里衣的周扬。
　　宗门衣衫被他留在了内堂。
　　他直视着游四方的双眼，“以后没人跟你抢掌门的位置了。”
　　周扬以为他呛这一句会让对方有些许恼怒，未曾想游四方嘿嘿一笑。
　　“是呀，谁能想有些人会忽然昏了头，自动退出竞争呢。”
　　二师姐的肩膀搭在夏思清身上。
　　“师妹，你...”
　　夏思清忽然抬头看向她，“师姐，我们宗门的文书工作一直是你在看顾吧。”
　　忽然被转移话题的二师姐有些懵的点点头，“是。”
　　“着人尽快将周扬的除名贴发往各个门派。”
　　说完她担心二师姐顾忌往日情谊，会不忍心将事情做绝，还抓住对方的手再三叮嘱，“务必尽快！尽量让全修真界都知道这件事。”
　　二师姐被轻晃着点下头。
　　心里暗自嘀咕，小师妹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除名归除名，但是周扬一时半会还离不开青山派，他手中掌管的宗内诸多事宜总是要交还出去。
　　就在他从内堂出来不久。
　　一个猛禽落在望月楼院内，将回到住处的夏思清惊了一跳，“它怎么找过来的？”
　　谢必安那个小身板，抬起胳膊竟也能让那鹰稳稳站在臂膀上。
　　“药人已经送回魔教教主手里，你可以安心了。”
　　听到谢必安的话，自醒来后一直蹦着一根弦的夏思清才真的松了口气。
　　命局已定。
　　青山派彻底脱离了那场浩劫。
　　她双眼亮晶晶的看向谢必安，“今晚下山！我请你喝酒！”
　　原本张罗下山喝酒的内门弟子，悉数缺席。
　　全都老老实实待在宗门内盯着周扬的一举一动，只有夏思清这个小师妹，为了避免她恋爱脑忽然发作。
　　大家都像防贼一样防着她和大师兄再有什么接触。
　　“看来只有我们两个了。”
　　夏思清瞥了眼谢必安，原本要踏出宗门的脚直接转了回来。
　　“只有我们两个喝着有什么意思，不去了。”
　　“喂！”
　　“喂喂喂！”
　　谢必安的不满被夏思清直接无视掉。
　　听着身后之人嘴上絮絮叨叨在抱怨，夏思清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
　　这个千机阁阁主，到底想在她身上得到什么？
　　周扬虽然人品堪忧，但还是要点脸面的。
　　并没有借故推辞赖在宗门不走，而是将手里的东西细细的交待清楚，至于行李，他来的时候就是赤条条一个孤儿上了山，走时除了两套换洗的衣衫也未拿青山派分毫。
　　只是他在离开前，托了外门弟子给夏思清带了话，要与她在归竹苑约见。
　　周扬无意隐瞒，这个消息在内门弟子中传开。
　　二师姐也不顾说话时机是否合适，在夏思清沐浴的时候直接冲了进去。
　　连个招呼都不打，开口就是一段话。
　　“男人是惯会装弱势，说承诺，让死了心的女子回心转意的。”
　　“小师妹你不能去见他！”
　　夏思清尴尬的伸出双臂遮挡了一下，“师姐，有什么话等我出去再说。”
　　二师姐毫不在意，直接拿出凳子坐在浴桶旁边，“和师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小时候去兽苑掉在粪坑里，都是我给你拉出来洗的。”
　　“师姐！”
　　夏思清无奈的看着师姐，“那你转过头去。”
　　“行行行，这样行了吧。”二师姐绕到了衣架后。
　　“玄音阁的妙玉姑娘，你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非要和人家比歌喉，只要见面你们两个必会打架。”
　　身后浴桶中夏思清从手中站起，“提她干什么？”
　　“她就是信了男人的鬼话！如今一身功力尽废，虽然没被赶出玄音阁，但也不算阁内人。”
　　这事倒是夏思清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事！”
　　“还有须弥山的那个转世活佛，净觉和尚。”
　　“这个我知道！他不是被须弥山重点培养，及冠之年开坛讲道，一人辩遍当世大能，是当今洞悉佛法第一人。”
　　“还俗了。”
　　夏思清身上的水都来不及擦干，匆匆扯了件里衣穿上走到师姐面前，“还俗啦？！”
　　师姐撇着嘴对她点点头。
　　“有不少贵族小姐到须弥山求姻缘，不知怎么就让净觉遇到了心仪之人，第二年就还俗了。”
　　二师姐含沙射影，“须弥山这么多年在他身上耗费的心血全白费！非但如此，还因为他这一举动，成了全修真界的笑话！”
　　“可惜，真是可惜。”
　　看着夏思清的样子，师姐眼眸微动看向她，“听了这两个故事你有什么感悟？”
　　“情爱，真的是伟大的东西。”
　　“夏！思！清！”
　　皮了一下的小师妹嘻嘻的笑了两声，“放心吧师姐，好马不吃回头草，天下男人多的是，我不会再和大师兄在一起了。”
　　听到这两句话，二师姐才赞同的点点头，“说得对，天下男人多的是，那个谢必安我看就不错。”
　　“咳咳，忽然提他干什么！”
　　将二师姐赶走后的夏思清正擦拭着头发向房间走。
　　恍惚间看到院外站立的身影。
　　“谁在那里？”
　　她抽出墙边放立的长枪，谨慎向门外走过去，还没等她率先击出长枪，对方便开口。
　　“小师妹，你要去哪？”
　　“三师兄？”
　　“夜深人静的，你这个时候去找大...周扬，不太好吧。”
　　“四师兄？”
　　门外站着的两个人，正是白云逸和喻乐。
　　“都来齐了呀。”夏思清眼睛一眯，转头看向望月楼的最高处，提气高呼，“游四方！季飞扬！我知道你们两个都在！快出来！”
　　整个望月楼都未有任何回应。
　　“他们守在归竹苑，没过来。”
　　夏思清眯起眼睛，“你们是商量好了轮班看着我呢。”
　　被发现的两位师兄也不觉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周扬被逐出师门，谁能保证他不会怀恨在心对你做些什么。”
　　“就是，师兄们这也是为了保护你。”
　　听着他们冠冕堂皇的言论，夏思清心内迅速思索了下，直接点点头，“行，你们守着吧，我回去休息了。”
　　两个师兄对视一眼。
　　小师妹竟然真的不去赴约？
　　一定是演给我们看的！高度警戒！今晚绝对不能放松警惕！
　　好！
　　让两位师兄意外的是，夏思清这一夜真的未去归竹苑赴约。
　　躺在床上的她望着天花板迟迟未眠。
　　自周扬被除名到今天，有的是机会与她相见，为什么偏偏约在今日午夜。
　　因为就在五年前的今日，周扬第一次与她诉说自己的心意，当时还是孩童心态的夏思清第一次感受到喜欢的份量。
　　周扬故意选在这一天与她约见，其中试图挽回的心思并不难猜，只是他们之间隔着的可是几百条罔顾的性命。
　　夏思清微微闭上眼，便能回忆起那痛彻心扉的伤痛。
　　“不原谅。”
　　她不可能再去原谅周扬。
　　与此同时，归竹苑。
　　竹林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周扬始终在院内站着，未曾挪动一步。
　　院墙上同样蹲守的还有两个少年。
　　“他站多久了？”
　　“从晚膳后便站在这了吧。”
　　“怪不得人家能当大师兄，看这站桩的本事，啧啧。”
　　原本和游四方搭伴的季飞扬忽然被师父派了任务，搭档换成了每日只知道苦修的师弟。
　　小师弟温明转头看向游四方，“你是在挖苦吗？”
　　看着这位略显古板的小师弟，游四方咂了下嘴，“你少跟喻乐一起玩，玩久了脑子会坏掉。”
　　闻言温明皱眉。
　　“喻乐师兄自己便是医者，和他相处久了脑子怎会坏掉，你是说他会对我用毒？”
　　游四方沉默。
　　游四方失语。
　　“是吗？”
　　“闭嘴。”
　　。。。
　　“小师妹今夜不会来了吧？”
　　温明眼睛依旧睁得很大，摇了摇头，“不一定，师姐说了，女人是最会骗人的。”
　　“这话应该用在这吗？”
　　。。。
　　游四方是被清晨的青城山上忽然飞起的群雁惊醒的。
　　他擦了擦嘴。
　　旁边的温明正要跃到墙下，被惊醒的他一把抓住。
　　“你去哪？”
　　“天已亮，周扬已回房，我要去练功。”
　　游四方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院内，又看了看三两步已经跑远的温明，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居然是个平安夜？”
　　夜里的确是平安。
　　但是次日，夏思清还是站在了归竹苑外。
　　尽管重活一世，她一直在避免去往归竹苑。
　　这里承载了夏思清前世所有的美好记忆。
　　和内门的其他弟子们比起来，夏思清并不是个爱读书的孩子。
　　夏问天请来的教书先生不知道被捉弄走了多少个。
　　附近城镇的秀才举人，没有一个愿意上青城山来当老师。
　　逼的他只能远走，到处去请当世大儒。
　　既然功课躲不开，夏思清又想到了新的办法去逃学。
　　而每一次被老师发现汇报给掌门爹爹，她都会躲进归竹苑，看着大师兄为她挡住盛怒的掌门爹爹。
　　每每罚跪的都会变成大师兄，而夏思清最见不得大师兄因为她被牵连，又忍不住自己跑出来。
　　罚跪的从一个人变成两个。
　　乐此不疲。
　　鹤鸣声让夏思清从回忆中回神，她眼眸微定，踏进归竹苑内。
　　院内的地上摆放着四五个孔明灯。
　　天色亮，火光熄，这是昨夜周扬为夏思清准备的礼物。
　　与此同时，周扬从屋内走出，手中拿着的是用来点燃孔明灯的火种。
　　看到火光的瞬间夏思清握着门框的手止不住的轻抖，她现在看不得这青城山上燃起任何火种。
　　就在她下意识的转身想要逃脱的那一刻，听到了身后周扬的声音。
　　“对不起。”
　　夏思清猜的没错，周扬重生了。
　　她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周扬，对方的上扬的嘴角有些僵硬，说出来的话比他的表情还僵硬。
　　“你小时候，最爱缠着我放孔明灯，今天师兄再带你放一次。”
　　这青天白日的坚持要放劳什子孔明灯，也是难为他了。
　　夏思清心里莫名觉得好笑，对火光的怯意也渐渐消散，她抬眼略带些好奇的看向周扬。
　　眼前的这个人明明还未到及冠之年，眼里却再无青年人的清澈，饱经沧桑。
　　夏思清不知道上一世的周扬，在所有人都死掉之后又活了多久，是否跟他的芷蓉姑娘双宿双飞，亦或者是两人的余生都在亡命天涯。
　　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为了宗门报仇。
　　这么想着，夏思清忽然轻笑了一下，似乎在笑自己想法的幼稚。
　　毕竟那些猜测，对于此刻的她来说都不重要了，她已经通过自己的运作救回了所有人。
　　不管周扬重不重生，她都不再需要对方。
　　“师兄，我不喜欢了。”
　　既不喜欢孔明灯。
　　也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