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魂》惊蛰闻雷

78、陌上花开（八）

　　红色的身影摔在地上，摔碎一地荼靡。
　　莫北目眦尽裂，拔腿往城楼下跑去。
　　“开门！”莫北嘶吼着，边跑边挥舞着双手，似乎这样就可以将紧闭的大门打开。
　　守门的侍卫不明所以，赶忙打开了紧闭的城门。
　　莫北奔出去，地上哪里还有夙沙的身影。
　　城墙底下，那块红色的玉梅坠子在石头上摔碎成了几块，黑夜中格外刺目。
　　风吹过，红色的荼蘼花瓣随风四散，消失在了茫茫的夜中。
　　莫北将红梅坠子一块一块的捡起，忽然就觉得很荒唐。
　　她自九幽陌上来到人世间，本就如浮萍般无依无靠。
　　她曾有权利为刃，地位为甲。
　　是他一点一点折去了她的刃，剥去了她的甲，将它们送去别人手中，化作了伤她的武器。
　　……
　　南夜总觉得心慌。
　　他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最近几天一直都待在夕月客栈。
　　客栈外的红色荼蘼花随风摇曳，总让人感觉它会被风吹散。
　　无端端起了风，南夜下意识的过去看那朵荼蘼花。
　　却见已然摇摇欲坠的荼蘼花终于坚持不住了。
　　风一吹，红色花瓣翩然落下。
　　南夜慌了，赶忙扑过去，双手挡在花冠处，似乎这样花瓣就不会继续凋零了。
　　此番不过徒劳而功而已，并没有什么用，花瓣仍旧在落下，被他稳稳的托在手心里。
　　一片一片，花瓣全都落下，就连花梗枝叶也都慢慢枯萎了。
　　南夜捧着枯萎的花瓣，忽然感觉心好疼。
　　心好疼。
　　似乎里面有一只巨兽在疯狂的啃咬，撕扯，要将他的心活活碾碎成齑粉。
　　眼角似乎瞥到了一抹红色身影，正从客栈屋顶摔落下来。
　　南夜下意识的冲过去接住她。
　　然而接在怀里的只是一团虚影。
　　模模糊糊的，他仿佛听见了一声轻笑：“阿夜，你又接住我啦。”
　　声音实在太真实，真实到他觉得夙沙就在怀里。
　　他的怀里什么也没有接住。
　　荼蘼花已经彻底枯萎了。
　　南夜看着它，眼中溢出了泪水，闭上眼睛，压下了满腔的怒火。
　　荼蘼花，就是她的本体，花枯萎了，意味着她的生命就此停止。
　　莫北！
　　他咬牙切齿。
　　你到底做了什么！
　　……
　　梅园中的花一夜之间全都落了。
　　就连梅树也枯死了。
　　她走了，连她喜欢的梅花也枯死了。
　　像极了流水知音。
　　她死了，梅树没有了知音，也就跟着死了。
　　莫北在她住过的寝宫里住了很久，酒坛堆了一堆，每日醉生梦死，连朝中事务也不愿意管了。
　　他翻了好久，连一点她的东西也没有翻出来。
　　她是空着手跟他来的，走的时候也什么都没有带走。
　　她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就连她最最贴身的一块玉佩，也是他送给她的。
　　玉佩摔碎了，他趴在地上找了半天，连最小的一点玉渣也没有放过。
　　玉佩再也拼不完全了，丢掉的永远都找不回来了，碎了就再也复原不了了。
　　……
　　孟婆被吓了一大跳。
　　她刚刚熬好一锅汤，抬头就看到一个身穿红衣的半透明魂灵趴在她的汤锅上，伸长了手去舀汤喝。
　　“哪里来的小鬼呀，小心掉进汤锅里呦。”孟婆赶紧去将她拉开：“要喝汤排队嘛，又少不了你的。”
　　她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忽然睁大了眼睛：“哎呀呀，你是阿夙啊？”
　　夙沙抬头笑了笑，伸手抢过她的汤勺，舀了一勺仰头喝了下去。
　　喝完后摆摆手，擦了擦嘴巴说了声：“真好喝，”就翩然离去了。
　　孟婆盯着她的背影看，就看到她没走几步，身形一下子散成了一堆荼蘼花瓣，慢慢的消失了。
　　……
　　南夜和莫北打了一架。
　　庆国大典上，莫北一身华服端坐在城头上，街道上是游行的花车，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莫北却丝毫没有被这欢快的气氛所感染。
　　他身边坐着已经贵为皇后的徐良之女，一脸的喜气洋洋。
　　所有大臣忽然就看见，从天而降一个暗红色衣服的男子。
　　衣袍翻飞，手握长剑刺向莫北。
　　莫北的侍从被结界隔在外面，只能看到，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所有人只看到一个天神般的人物自天上降临，然而周身戾气十足，此刻就算九幽罗刹在这里，也不及他分毫。
　　莫北拔剑挡了几招，然而却完全不是面前这人的对手，长剑被挑，南夜的剑刺进了他的肩膀。
　　鲜血涌出，痛楚使莫北的情绪有了些许的清醒。
　　“她，还好吗？”莫北颤抖着嘴唇问道。
　　南夜收了剑，咬牙切齿：“你还有脸问！”
　　“她死了，你满意了吗！”
　　南夜的眼中是熊熊燃烧的怒火：“护不不了她，当初就不要带她走！”
　　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从天而降的仙人刺了当今圣上一剑后，又如谪仙般飘然而去。
　　帝王龙气护体，南夜只刺了他一剑，便被反噬的不轻。
　　他终于还是没能杀得了他。
　　“你永远，也不要想再见到她。”
　　……
　　夕月客栈外的荼蘼花又发芽了，它的根没有死，她还活着。
　　南夜欣喜若狂。
　　他小心翼翼的将荼蘼花连根挖起，带回了冥王殿。
　　他带回了陌上的花陪着她，带回了她最熟悉的陌上的土，陌上的水，将她养在自己身边。
　　他等它开花，花开了，她也就回来了。
　　南夜将百里陌上划给了黄泉，夕月客栈搬到了忘川旁，三生石附近，改名望乡亭。
　　所有不舍人间事，想再看一看自己的家乡的鬼魂，都可以在亭子上，穿过茫茫云烟，再看一看自己的家乡。
　　从此，百里陌上归于黄泉，再不对生人开放。
　　没有任何生人可以平白无故进入陌上，也再没有人，可以帮那些人找回丢失的东西了。
　　……
　　荼蘼花总是将开未开的，花瓣拢着，就是不肯展开。
　　南夜轻轻抚过它的叶片，慢慢的说：“阿夙，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冥王妃的位置还空着呢。”
　　荼蘼花轻轻的点点头，似乎在迎合他的话。
　　入了夜，花瓣慢慢的展开了。
　　……
　　莫北离开了他的国家，再不插手朝政。
　　他怀里揣着一只小香囊，香囊里是碎成无数块的红梅花玉坠。
　　他走遍名山大川，却再也没有见到那一朵红色的荼蘼花。
　　也再没有见到过山花烂漫的那一片陌上花开。
　　也许，这一辈子，也再也见不到了吧。
　　莫北躺在青草地上，看着灿烂星空。
　　也许，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