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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泪珠儿 ...

  •   宥氏甚为亲热地拉起夫妹的手,柔声道:“前几日得知姑娘害了病,我和相公夜里都难以安歇。老是想来看看,却又怕扰得姑娘不得休息。思来想去,正不好定夺,甘嬷嬷就来找了。我这一看,是要来瞧瞧的,顺便也让相公帮姑娘断断那方子。”

      上官芜半躺在床榻上,轻声说:“多谢二嫂关心。”

      “姑娘似乎没什么精神,得按时进药,才好的快。我过门前就听说这园子里的姐妹兄弟里,数姑娘和相公最为交好。既然我嫁给了相公,自是也将姑娘当做亲妹一样疼着。所以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我定会尽力。”

      上官芜勾起唇角,浅笑辄止。宥氏的容颜美得像个假人,就像很久以前的凌空山神。想到这里,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眼眨了眨,眉也蹙了起来。

      “怎么了,芜儿?”本来立在妻子身后的上官璇探过头来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来给你把把脉。”

      宥氏让出了位置,上官璇坐在床沿,捉起妹妹的腕子,没成想那小细胳膊却如同泥鳅一样溜走了。上官芜别过头去,也不说话。

      上官璇和妻子交换了个眼色,宥氏打趣道:“姑娘该不是嫌相公的手冷?”

      “手哪有心冷?”上官芜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

      “芜儿,你这是说我?”上官璇幽幽地问。

      “我说我自己。”上官芜淡淡地说。

      “你这丫头,该不会是在生我的气?气我好些日子不陪你玩耍?你渐大了,母亲要教习你很多东西,玩乐戏耍之事自然不能多做了。”上官璇又拉了拉妹妹的手,讨好地说。

      上官芜扁着嘴,“那谢谢二哥为我着想了。”

      “你啊……”上官璇突地伸手拧起了她的小鼻子,“我倒是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孩子脾气怎么这么重?谁教你跟二哥说话这么冷的?打你被裹在襁褓里,就一直是冲二哥笑的。现下可好,竟然还学会不看着我说话了?”

      上官璇本只是在闹她,没成想她拨开他的手,干脆挣扎着坐起来了。暖烘烘的被子滑了下去,她只着一件雪白的单衣,瞪圆了眼睛瞅着上官璇,“二哥这真么话?难道妹妹生来就要笑脸迎着你才是?难道妹妹害了病脸还不能苦一苦了?又不是我巴着你来看的,你看不惯就走啊。”

      甘嬷嬷和子瑜见状,立刻冲上来把被子往上官芜身上裹,她却狠命往下推。端着刚煎好的药走进门的子歌也傻了。她可没见小姐这么生气过。

      上官璇愣住,有些难以置信地干笑了一声,“你这丫头,怎会脾气暴了起来?”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上官芜心里更不是滋味。宥氏连忙道:“相公实在不对,怎可说姑娘的不是?姑娘本就是病着,心气自是不顺的。”她又转而对上官芜说:“姑娘倒说说,你二哥是不是该打?”

      上官芜双唇气得发抖,却又被自己吓到了。是因为病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不过是一两句无心的话而已,她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呢?她望着上官璇,二哥也望着她,两人的眼神里都有些不解。

      “小姐快喝药吧。”甘嬷嬷端着子歌递过来药碗,想借着喂药打破屋内的不和气氛。上官璇却将碗接了过去,道:“我喂她。”

      上官芜倒老实了,依着子歌她们把软被重盖在她身上又扶她半躺着。上官璇喂了第一口前吹了吹,她还是嫌烫,甚至还呛了一口咳了半天。他一边拿着宥氏递来的娟帕帮她擦着,一边念叨:“这方子我看过了,医你的伤寒正好。许是父亲太宠了你,我也太宠你。你才骨子里这么娇横。你这么个巴掌大的娃儿火气就这么大,长大了可怎么办?”

      她不发一语,被动地喝着他喂来的药。他倒来劲儿了,“怎么不言语了?觉得二哥说的不对?以前我是怎么教你的?气定神闲,心静如莲。这些你都忘了?看来以后真应该多……”

      气定神闲,心静如莲……这八个字从他口里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窝里竟然淌出了泪。那泪珠儿串成了串,一颗颗连着滑过她的小脸颊。把上官璇未出口的话给噎了回去,也把其他人给看傻了。

      “小姐是不是嫌药太苦了?快吃块糖吧。”子歌连忙拿块冰糖核桃往上官芜的嘴里塞。上官芜咀嚼着蜜饯,泪却仍旧不止。也许别人婴孩时不记事,但她记的。她从刚一睁眼就有记忆,因为她生来就带着前世那棵金盏草的所有记忆,这一世不过是前世的继续而已。她记得两岁的时候上官璇抱着她在雪地里走,她仰着头看着他,发现他在阳光下的半边脸很像一个人,一个在她的前世刻下深刻烙印的人。后来她彻底学会走路后,他就带她在府里玩,他还教她在湖边钓鱼,她坐不住,他就教她“气定神闲,心静如莲”。她那时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场景分明太熟悉。当年牟方卿教她读书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宥氏见状,赔笑道:“相公也真是的,好好的把芜儿给弄哭了。这可如何是好?这真真是我们的不是了。姑娘还是赶快进药,赶快歇着。我们俩先会朗院去。过些日子再来瞧瞧,可好?”说话间,她已经拉着丈夫要走了。

      临走前,上官璇分外疑惑地看着妹妹,抿唇说:“好生歇着,哥哥明儿个再来看你。”

      甘嬷嬷哄了半天,上官芜才止了哭。她颇为无奈地叹气。她终于明白,做一个小孩重新长大是多么不容易。她有一颗草妖的心,外加上小孩的脾气,这不是生来折腾人的么?看着子歌、子瑜还有甘嬷嬷被她吓着的样子,她竟然生出了些内疚。不过是八个字而已,分明就是她想多了。对,一定是她想多了……

      上官芜的病拖了十来天,其间上官谒秋天天都来看望,刘氏也担心不已。兄弟姊妹们来看的也多,上官璇也来了好几回,不过宥氏却不跟来了。她病好之后,上官谒秋才又南下去做生意了。之后每日如常,除了在母亲和堂姐的督促下学习之外,她也偶有些小情趣做点别的事,比如玩雪。

      那日大地、屋檐、砖瓦之上银装素裹,洁白一片,甚为壮观。三哥上官隐从书院里回来,就跑到她院里去叫她。被子歌和子瑜包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她跟着哥哥一起跑,一起闹,倒也觉得颇为欢乐。没一会儿,堂哥上官震也加入了进来。而她却发现不远处有个身影伫立在那里,一直朝着他们望。

      上官隐见妹妹站定不动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道:“芜儿,你看他作甚?咱们玩咱们的。”

      上官芜问:“三哥,为什么不跟表哥一起玩呢?”

      十二岁的上官隐道:“芜儿你不知道,苌表弟有些痴傻。”说完,还跟他的书童梓桥以及堂弟上官震相视会心一笑。

      “我怎么看不出来表哥痴傻?”虽然他们接触不多,但她觉得刘苌除了脸长得太美了,人有点怕羞之外,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啊。

      上官隐指了指脑袋,幽幽地说:“你看他哪里像个爷们儿?你猜学里的同窗都怎么说他?他们说他阴气太重,说不定是个什么妖呢。”

      “妖?”上官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妖才不是那个样子的呢。她朝刘苌挥了挥手,还唤了一声“苌表哥”。

      刘苌受宠若惊地扯出一抹傻笑,红着脸低下头。抬头发现上官芜还在挥手,就伸手指了指自己,一脸疑问。见表妹点头,他就一小步一小步地朝他们走去。他还没接近上官芜,身子上就挨了一记重击,原来是上官隐揉了一个大雪球朝他砸了过去。上官隐、上官震和梓桥笑开了怀,刘苌却倒在了地上。

      这时候刚巧上官曜也来找上官芜玩,一见刘苌的狼狈惨状,也兴起扔了个雪球过去。刚站起来的刘苌又被“打倒”了。

      “哦哦哦哦哦!”本来凑在一起还经常打架的上官隐和上官曜竟然一起欢呼了起来。上官曜身后的百丈冰却漠然地看着一切。

      上官芜一跺脚,“你们倒是会欺负人!看我不去告诉娘去!”

      “你个丫头难道胳膊肘往外拐?为了个表哥哥就要去告亲哥哥?”上官隐怒道。

      “我不管,谁叫你们欺负人!”上官芜撅嘴,大步来到刘苌跟前。他浑身都是雪,脸也摔的通红,简直是惨不忍睹。她一边帮他拍身上的雪,一边安慰道:“你别跟他们计较。哥哥们是跟你闹着玩呢。”

      刘苌腼腆地一笑,小声说:“谢谢……芜儿表妹。”

      “咱们一起玩,才不跟他们玩。”上官芜负气地回头瞪了上官隐他们一眼,拉着刘苌的手就往素香小苑走。

      两个人一路跑,还摔了几跤。跟在后面的子歌和子瑜可就要担惊受怕了,生怕主子摔着,但小姐又不让他们扶。

      园子里的梅花开了,花瓣上一抹白雪更显纯洁坚毅。上官芜出神地望着那傲然屹立的梅花,却突然打了个喷嚏。刘苌一惊,就开始脱绛紫色的小袄。“表妹别着凉了。听说表妹常染伤寒的。”

      上官芜倒没料想到他会这么做,子歌笑着上前道:“表少爷自个儿也得小心着凉呢。咱们小姐的衣服齐备着呢。”说着,她给上官芜披上了一件披风,又道:“表少爷今个儿穿的有些单薄啊。天凉了,雕儿没给爷儿加几件衣服么?”

      刘苌的唇抿成一字,低下头绞着手,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子歌这才想到从定远将军府随过来的刘福生了大病,暂不能照顾少主。而夫人派过去的雕儿和张嬷嬷又都有些油滑,未必肯尽心尽力服饰这么一个无依无靠、幼小软弱的主子。想到这里,她正想向小姐讨一件厚衫给表少爷,上官芜却发话了,“子歌,你们去我屋里那几件花色暗的大氅来给表哥送去。”子歌连忙称是,就回去取了。

      刘苌慢悠悠地拉起上官芜的手说:“谢谢表妹……”

      “表哥怎么老是这么一句啊?”上官芜笑道。刘苌也笑。两人的笑脸映着雪地梅花,仿佛可以融化着隆冬的寒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泪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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