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祭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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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门没有任何机关，阿莱希亚念完开门的通用咒语后，它便自动敞开。
简直是请君入瓮。
踏着铺着坑洼不平的石板的长廊，众人穿过一道弧型拱门，眼前豁然开朗，彻骨的冷气亦随之扑面而来。
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座异常宽阔的神殿。比起地上那被哥布林占据沦为巢穴的废弃殿宇，此处堪称富丽堂皇：
不知是否是视觉偏差，神殿穹顶目测高近百尺，其上绘满星辰轨迹；四十八根白玉石柱如神明的手指撑起整片穹宇，柱面皆雕刻着流云般的纹路。
不知何处渗入的银白光芒如薄纱将神殿笼罩，不须借助达米雅的火焰众人也能轻松视物。
神殿虽然典雅却相当空旷，左右两侧各有一廊道，不知通往何方；四周神使雕像，唯有大殿中央设一梯形祭坛，九级莹白台阶环抱四面。
祭台上，矗立着一位女神圣洁的神像。她身姿挺拔，穿着着月白曳地长裙，双目为白纱所覆，足踏书籍，长蛇攀于裙裾之上。左手持一只天枰，右手紧握一柄长剑，剑锋凌厉，直指前方。
在她的脚下，立着一块白玉石碑，其上以花体字符隽刻一问：
【何物与真实等重】
“朱蒂缇亚？”
达米雅用胳膊怼怼有些怔愣的亚伯拉：“这可是你信奉的女神，有没有什么说法？”
“……当然。”亚伯拉清了清嗓子，唇角无意识地浮现出一抹笑意，“真是没想到，这座神殿供奉的主神会是祂。看来得见神明的荣光是要落在我的头上了。”
“得了吧，混小子。”
已经从窒息中恢复过来的古特克恼怒地回呛，但他依然气喘如牛，话语中威胁的意味曳淡了几分：
“我先警告你，你要是敢用言灵让我送死，可别怪我不客气。我保证，在你以朱蒂缇亚为名起誓的时候就捏断你的喉咙。”
亚伯拉干笑几声，往达米雅旁边凑了凑：
“嘿我的朋友，别这么紧张，我们一起出了这么多次任务，我怎么会害你呢？好吧，别这么看着我，我发誓——朱蒂缇亚在上，我绝不会痛言灵谋害昔日的伙伴。毕竟我们已经失去一位了。”
他这番话落地，古特克的怒火明显被浇灭几分。后者瞪了他一眼，丢下一句“你最好是”后走到一旁。
达米雅的眼神也瞬间黯淡下来，似乎想到什么令她哀伤的事情。
看来在这次行动之前，他们几人就已经结识，还失去了曾经的同伴。
凯因在心中默默思量。他能够混进这个队伍，或许也是这个原因。
触人霉头可不是明智之举，凯因决定继续闭着嘴当透明人，毕竟在这个小队里他从来没有话语权可言。
“好了，亚伯拉，不要进行无意义的话题。”
终于，他们的领队打破了忧愁的气氛，瓷偶般美丽的面容上带着审视的色。
“既然这是你信奉的神祇，你自然应当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何物与真实等重？”
讨论重点终于落回这唯一的线索上。
凯因仰起头，注视着女神圣洁而纯美的面容，视线停留在她手中高举的公平之秤。
朱蒂缇亚，象征正义与公平的审判女神，法律的捍卫者。
祂身为衡平的女神，以天枰衡量不公，以利剑制裁不法。若想做到这点，探究事件背后的真实是重中之重。
可在这位女神眼中，何物堪与真实相当？
公平？正义？理性？似乎许多词汇都可以回答这未知的问题。但是答案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或者说，在这位女神所主持的正义殿堂上，有什么恶行堪比将真相掩藏？
“无需思考了，阿莱希亚。”
亚伯拉的声音骤然划过耳畔，打断了凯因的思索。他闻声回头，那带着圆框眼镜的青年正得意洋洋地摸着下巴。
“这是我信奉的神明，伟大的朱蒂缇亚，就在刚刚祂聆听了我的祈祷，已给予我指引。”
说到这里，亚伯拉突然顿住，那双被挡在镜片后的灰绿色眼睛突然转向凯因的方向。
他的目光中经常带着狡黠与不怀好意，然而这次，那隐藏眼中的戏谑几乎要满溢出来，“不怀好意”更是变成了明晃晃的恶意。
四目相对那刻，强烈的不安感瞬间充斥凯因的四肢百骸，令他毛骨悚然。
脑中瞬间划过在壁画前被亚伯拉用言灵控制的情况。下一个瞬间，凯因的身体迅速做出选择，冲向对方：
“等——”
“以朱蒂缇亚之名，我命令你。”亚伯拉皮笑肉不笑，从齿缝里挤出冰冷的话，“走向左边的廊道。”
大殿中，有两条不知通往何方的廊道，其一位于朱蒂缇亚持剑之手后方，另一位与持秤之手后。
亚伯拉话音落定，凯因顿觉头皮一阵发麻，原本清楚的头脑霎那间被混沌与痴茫支配。
他扑向亚伯拉的动作瞬间僵在原地，下一秒，如同被支配的人偶般转过身。
他无法抵抗，无法反制，再次被那该死的言灵术所控制。
达米雅率先反应过来。她脸上浮现出不解与愤然，伸出手一把揪住亚伯拉的笼子，火焰在她指尖凝聚。
“你疯了！”她厉声喝道，“你发过誓，不会对同伴下手！”
“我是发过誓，达米雅！”
亚伯拉毫不畏惧那近在咫尺的火焰，用更大分贝的音量吼了回去。
“我发过誓，绝对不会对‘昔日的伙伴’下手，可他算吗！他只是在克利尔死后趁虚而入的小人！”
达米雅攥着他衣领的手瞬间抖了一下，声音也开始发颤：“那，那你也不能谋害他！”
“这不是谋害，达米雅。我不想害任何人。”亚伯拉也平静下来，看向少女的眼瞳中多了些哀色，“这是必要的牺牲。”
“朱蒂缇亚——我的神明为我们设置考验，可答案显而易见！生命！世间唯有生命能与真相等重！
“如果那块石板上的预言是真，那么他就是必须的祭品。”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冰冷异常的语气给凯因下了判词：
“况且，拖累队友的家伙本来也没什么价值。”
“人都是有价值的，亚伯拉。”
阿莱希亚面无表情地纠正他。
达米雅松开攥住他衣领的手，将下唇咬得发白，留下极深的牙印。
“假如献祭了他之后一切还没有结束，那你是不是要把我们也……”
“我不希望如此。”亚伯拉闭上双眼，“你们是重要的同伴，但我无法保证，接下来是否变成同伴间血腥的厮杀。”
“达米雅，到了那时，难道你不会将刀锋对向我吗？”
少女不再答话，仰起头，无力地背过身去。
“你说的对。”良久，她喃喃，“我们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高尚。”
*
走入廊道那一刻起，凯因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言灵术在他完成命令后自动解除，太阳穴传来被击打般的钝痛。
他跌倒在地上，费力地转过头，毫不意外地发现入口已经变成了一堵石墙。
意料之中的结果，猎手怎会给自投罗网的猎物一线生机？
漆黑的甬道勾起人心底隐秘的感情，绝望与对未知恐惧让凯因手足无措，鼻尖传来阵阵酸疼，眼眶亦或是一片温热。
他从未感觉到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凯因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咬住自己的舌尖，利用疼痛与血腥唤回离散的神智。
他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被剥夺了视野后其他的感官被不断放大。他听见甬道中流逝而过的风声，气流叩动石砖发出宛如女人低吟般的窸窣声响。
不，并非是简单的声响。
风中，有人在说话。
凯因闭上眼睛，眉头紧蹙，侧耳仔细倾听。
［失落的……神……
［吾爱……科罗诺斯……
［汝之神格即将陨落……
［在被碾作尘埃之际……
［回去……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吾爱……吾于深渊中等待汝的到来……］
这声音极轻极弱，纵然凯因的听力已经相当优秀依然无法辨别对方的每个字句，甚至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
他再度试图侧耳倾听，可除却呼啸的风声，他的耳朵再难捕捉分毫其他的声音，而那低吟亦若消散于风中。
然而，还未等凯因思量那声音的意思，他便连风声都无法捕捉到了。
最先消失的，是耳朵。
凯因没有感到疼痛，只有沙砾拂过面庞时略微粗糙的触感，他摸向面庞，顺势抚向耳朵，才发现那里平滑异常。
再然后，他的左手食指、嘴唇、膝盖都丧失了感知外物的能力。
凯因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化作尘埃。并不止身体，他的衣服、背包都在不断变成齑粉。
凯因下意识地想大叫，呼喊是人类最后的本能，可喉咙已经不允许他发出声音。在未知的神祇惩戒面前，他没有反抗的资格。
化成尘埃的双腿已经无法感知外物，再极致的绝望逼迫下，凯因反而从无措与恐惧中冷静下来。
回去，回到过去。
在化为尘埃前，回去。
就用……那本手记！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异常清晰，分明耳朵已经化为尘埃散去，凯因却好像听见巨大的嗡鸣声，有无数尖利的声音在他脑中大喊：“伸出手，向前，去拿那本手记！”
他照做了，拼力向前伸出那只还没有完全化成尘埃的右手——下一刻，他的指尖触到了羊皮纸缝制的、微冷的书页。
为何放在背包里的手记会出现在身前？
为何在衣服都化成尘土的狂风中它依然完好无损？
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或者说，答案显而易见。
神殿中沉睡的某种未知，不希望他迎来死亡。
那他自然不会辜负这份来之不易的希望！
凯因一把扯过手记，随便翻开一页。分明是在浓郁到无法化开的黑暗中，可那手记上的字却历历在目，仿佛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我与愚昧的同伴，携手踏入……神殿；］
他没有念出声，心中却回荡着洪亮的音调。
［破除那可笑的机关，
［沿着楼梯盘旋向下。
［可悲的羔羊，
［他们身负罪愆，
［注定无法得到神明的宽恕，
［石板上的谶言，
［也未能阻止赴死者的脚步。
［那么，请允许我在此宣告：
［贪婪者将不得善终；
［暴怒者将永困于此；
［被蒙蔽者将得到解脱；
［背负苦难者将于冥河重生。
［愿我们，在慈悲的地母神的注视下，再度重逢。］
不知是大脑终于无法抵抗侵蚀，已化作尘埃，还是手记再度发挥了作用。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凯因瞬间失去了意识，陷入永无止境的长夜中。
……
……
“或许，我真应该相信你。”
少女极轻的低语仿佛来自相当渺远的地方，如同从指间流逝的风，令人听不真切。
“凯因。凯因？你的脸好白，怎么回事！”
“凯因，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凯因！”
胳膊被人拉扯着剧烈晃动，凯因猛然从迷蒙中清醒，双目圆睁，如同从池中被抛上岸的鱼，整个人幅度极大地抽搐一下。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似乎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眼前景色逐渐清晰，耳畔的声音也相当真切，一滴冷汗顺着惨白若雪地脸颊滴落到手臂上，汗液从完好无损的衣服内部渗出。
面前的，是熟悉的黑色大门。身后，是那盘旋的陡峭楼梯。
他成功回到了那个他们还没有进入朱丽缇亚神殿的时刻。此时他的“同伴”们还在因为石板上的内容产生争执。
“凯因，你没事吧！”看他这副模样，达米雅有些惊慌，“我去找阿莱希亚……”
她正要上前去呼唤那位金发疗愈师，却被凯因从身后捉住了手臂。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凯因努力调整呼吸，声音几度滞涩。
他举目望向不远处的亚伯拉，那用言灵操纵他去送命的可笑小人，眼神阴鸷，恨不得用目光将对方千刀万剐。
就算他这次逃脱算计又如何？后面的危险还有很多，亚伯拉时刻都会将他当作牺牲品。
哪怕是为了自保，他也不能手下留情。
“达米雅。”他声音低沉沙哑，双眸却分外明亮，“告诉我，能够抵挡言灵术的咒语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祭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