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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鬼狼一直在奔跑。

      迷迷糊糊的跑了很久,忘记了累,忘记了饥饿与寒冷,只知道害怕。仿佛是一个本能,他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逃走的念头。逃避什么呢?一切。所有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一团交织着诅咒的墙,包裹着生命永恒的悲伤。

      他无法逃离,只有一直奔跑。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所有的力气都在风里化为了尘烟,巨大的恐惧也渐渐散去了。仿佛是突然增长了大量的智慧与勇气般,他站住了。他挺起了胸膛,顿住脚步,勇敢的抬头,转过了身子。

      阴暗的天空,浓雾笼罩着黑暗的地平线,看不见远方的轮廓,没有海棠花开花落,没有妖艳而苍白的微笑,没有地底伸长的枯骸,没有痛苦,什么都没有。

      在一个十字路口抉择,他选择了一个陌生的方向,继续向前奔跑,他凭着本能转了一个弯又一个弯,锐利的石头擦伤了脚底,有血流出来,又很快干涸。一个个隆起的高地被抛在身后,路突然断了方向。一面巨大的,陡直的峭壁,高高伫立在眼前。一片晦涩的雾气就动荡不停的漂浮在悬崖间,袅袅上升又旋转滑落,仿佛死者头上插着的祭幡。鬼狼沿着崎岖的路,爬到了悬崖的最高点,眼前朦胧的雾色中,一棵巨大的海棠花树落尽了花叶,蓬乱的枝桠扭曲而狂乱的伸张,仿佛一根倒插的大扫帚。

      扑啦扑啦。

      翅膀扇动的声音。

      阴暗的天空中,许多飞动的黑点刺进云层,黑压压的混在了一起,越来越近,一大片暗色的阴霾。渐渐的靠近,越来越大,嘈杂的叫着,仿佛一只开来的军队。是乌鸦,成群结队的乌鸦,凄厉而嘈杂的叫着。

      面对着这些象征着死亡黑暗的使者,高大的海棠花树也似乎随着颤抖起来。鬼狼忽然一阵哆嗦,忍不住扯了扯裹在身上的袍子,分不清是寒冷还是害怕。

      鬼狼瞪着乌鸦。一只乌鸦拍打着翅膀,停到了海棠花树上,仿佛是一个召唤的仪式,千百只乌鸦纷纷扑到了海棠花树上。一堆翅膀燃烧着,仿佛地狱的黑色火焰,又同时熄灭了,整棵树就抖动在无数漆黑之下。

      乌鸦也瞪着鬼狼,千百双冰冷的眼一齐瞪着他,气势汹汹,带着嘲弄的冷笑。乌鸦的眼睛里,永远只有尸体。它们转过来,跳过去,不停的在树上调整着自己的位置,一阵突然的风,就会让它们全都从大树上飞起,不久又跳了回来。

      鬼狼依然瞪着乌鸦。一只乌鸦飞起来了,千百只乌鸦飞起来了,扑啦扑啦,仿佛天空中汹涌翻滚的乌云,象个旋涡一样喷射而去。漆黑的鸟儿不再看鬼狼,不屑一顾。

      原来,他连尸体都已不如。

      “哥哥,哥哥,你去哪里?”

      柔软而稚嫩的声音。

      他转过身,身旁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她裹藏在一条五彩斑斓却破旧的皮袄中,乌发如云飘散,雪白晶莹的瓜子脸上透射着珍珠般柔然的璀璨色泽,细眉弯弯如黛,大眼黑白分明清澈剔透。红唇鲜艳如花蕊,颈子纤长秀美,就连小小的手指也如同兰花一般柔软透明。

      女孩望着鬼狼,伸开纤细的双臂笑着,一缕七彩霞光穿透阴霾的云层落下,温柔地亲吻着她优美的容颜,那嫣红的笑靥令苍茫的雾色骤然明亮起来,彷佛一朵海棠花在风里骄傲的绽放。

      鬼狼茫然的弯下了腰,乌黑的手想要抚摩女孩漂亮的小脸,却又觉得似乎亵渎了她的无限美好,暗黑的羽袍随着伸长的手臂,轻轻颤抖着,沙沙轻响。

      “哥哥,你带我回家好不好?”女孩粉嫩的手指柔软的搭在鬼狼掌心,仿佛一个骄傲高贵的公主,优雅而不容拒绝。

      “家?”鬼狼的身子猛得颤抖起来,他将女孩紧紧的拥在了怀里,似乎依靠那微弱的体温传递,才能让他失落的心得到片刻安宁。

      “北方。”女孩的声音甜美而清澈。

      她象一个人,非常的相象,仿佛一朵有毒的花在鬼狼的心中慢慢抬起了头,布满锐刺的花茎昂扬着,蔓延出腐败而馥郁的芳香。令人窒息的娇艳着,徒然绽放的华丽在堕落中盘旋滋长。

      鬼狼抱着女孩开始奔跑。

      地平线在远方,或高或低,远远的一条条平坦上涌现出起伏的波浪,上面有着山壑的皱褶和无数破碎的光流,也许是星星的影子,在黑夜与浓雾中寂寞闪烁,好象是乌鸦眼珠子里反射出的冷光。

      飞扬的黑袍穿越了一大片厚厚的夜雾,无数隐藏在模糊里的东西渐渐剥离褪色,遥远的北方升起了一条明亮的光带,在奔泻的每一处足音里,由低向高,延伸到变得清晰的天河。折射的白光把道路蜿蜒成通达的白线,把山川、河流、花草、树木画成一块块。金色神殿高耸的尖顶,城墙、望塔、吊桥都逐渐在喷薄的光线里显露;环绕着城市的河流仿佛一条洁白的腰带,在风里动荡。高大的海棠花树繁茂葳蕤,在清蓝的天空在蓬勃出火焰般热烈的花朵。天空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再也看不到了尽头,城墙后的高矮建筑一一的耸起,层层叠叠。高大的灯塔暗淡下来,宽阔的街道勇敢的延伸着,一排排碧绿的桫砉树婆娑着骄傲的姿态,在洁白的围墙上投射斑斑光影。蓄水池在每幢房屋的精致庭院,装满了水,载浮着离别的月光。神殿的屋顶似乎着了火,绚丽着动情的光彩,殿门大开着,投射着柔和的光线,依稀可以看到满女神静谧的微笑。骡子和驴拖曳着沉重的车厢从远方到来,车轮在洁白的大理石街道上滚动,有吆喝随着鞭声扬起、落下。一箱一箱的行李被骆驼拉进了市场,卸下。野鸟扑啦扑啦的拍打着翅膀飞过商店门口的档雨蓬布,喧嚣着作坊里的机械声,朝拜的铃鼓声。最远处,煤窖陶行的烟囱冒起了灰色的云团,麦房里飘出了甜美的香。

      脚步渐渐缓慢下来。鬼狼抱着女孩,仰起了头,半闭着眼睛,温柔的风就舒张着穿透飞扬的黑色孔雀羽毛,爱抚着每一根翼尖。似乎有某种东西又回到了体内,使他非常激动,几乎用去了全身的力气才不让自己恸哭出声,牙却已酸了。

      女孩从他的怀中挣脱,跳了下来。

      她拉着他手,快速向前跑去。

      路长的似乎没有尽头,周围的景象却又变得模糊起来,渐渐的再也看不清。突然一阵使人恶心的臭味扑入鼻息,鬼狼的瞳孔猛的收缩,一株开着洁白花朵的海棠花树上,一颗头颅冷漠的望着他。

      鬼狼想转身,却被女孩拖着向前跑去。她柔弱的手,力道却大得惊人。

      然后是一座高大的十字架,一个年轻的女子被钉在上面。她的头垂着,黑色的长发垂到胸前。双手张开,仿佛鸟儿失羽的翅膀,突兀的白骨从纤细的手臂、破碎的胸口,一根一根翘着,象弯曲的梳子。乌青的双腿被钉在了一起,黑色的血就从两腿间流了下来,干涸在断残的趾尖下。

      “她是谁?”鬼狼忍不住问。

      “奴隶。”女孩没有回头,也没有多看那女子一眼,拉着鬼狼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道路在前方,苍蝇在飞,乌鸦在叫。又有两具尸体被钉在十字架上,腐烂着。然后,无数的十字架出现在视线里。有男人,女人,老人和孩童,有些被钉得很牢,有些已经被扯断,残碎的肢体耷拉下来,腐烂着,在风里摆动。他们的头顶上飞翔着漩涡一般叫嚣的乌鸦,黑色的火焰燃烧天际,熊熊欲裂!

      “为什么!”鬼狼的身体忍不住剧烈抽搐起来,被恐惧攫紧了的心脏,仿佛被添塞了巨大的冰块,僵冷得无法跳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自由。”女孩放开了鬼狼的手,绝美的小脸浮现出一个悲悯的神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奔向前方。

      路的尽头,一棵高大的海棠花树葳蕤盛开着绚丽的花朵。

      风吹起,婆娑的花一朵一朵辞树飞起,停谢在树下那人雪白的肩头。

      嘴角扬起,暗香浮动,一弯笑月清浅如画。

      “你是谁?”颤抖着,鬼狼奔向了那人,“你究竟是谁?”

      明亮的光线蓦地暗去,仿佛一张巨大的黑幕重重遮下,刹那间回归为一片混沌的虚无。

      湛蓝的天空清澈得仿佛透明,远方是延绵起伏的群山。山下澄静的潭水倒影着苍茫的草原,以及鬼狼黑色的影子,身后那株巨大的海棠花树满冠碧绿,葳蕤生长。当微风拂过,所有镜象皆化为虚无的涟漪。

      海棠花早已落尽的时节。

      鬼狼伸开手,一瓣柔弱的花,安静的眠在掌心。

      呜——呜——呜——号角声平地响起。

      地面微微地颤动起来,滚雷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鬼狼转过身。

      一阵巨响惊雷般轰轰然滚了过来。莽远方的地平线上,先是黑黑的一线,继而看到马蹄飞扬,一条巨大的红龙由北面迅速涌来,尘土卷扬处,无数旌旗摇动、斧钺铁甲,大队人马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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