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命运伊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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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打落在池塘里。
花田蹲在家楼下的亭子边上，双手抱住自己，一动不动地看着暴雨猛烈地咬噬着清浅的池塘。一塘浅浅的水几乎要被击打地全部溅出去，一些水花打在花田的脸上，她也没动作。
白天的暴雨，刺眼的阳光被乌云遮住，但仍然有偷渡的紫外线，让这场暴雨闷热又潮湿。周围没有人。所能听见的只有雨声、风声、树叶声。
花田像个雕塑，或许只有眼珠间或一动，才显得她是个活人。
她的手机被扔在了台阶上，底下洇了不少水。它大概率要报废了，只不过她不想再碰那个手机一下，哪怕一下。
花田的视线滞涩地从屏幕里的短信移开。
[N市教育考试院：考生姓名：花田
准考证号：xxxxxxxxx
……
总分：603
全市位次：12000]
她双手不再抱着自己，转而抓扯着半湿的头发，平静地抬头望向天空。
这一年花田15岁。
N市参加中考的有五万人，能上高中的有三万，她的预期定位是3000名以前，现在直接四倍开外。
一个年轻的孩子，眼里没什么希望，只是一味地用死气沉沉的眼珠瞪着上天，问它，她究竟该怎么活。
她几乎觉得自己的人生完蛋了。
她会和志同道合的人分开。他们被分去了上流，而她完成了一次轻柔、优雅的坠落，如一片绒毛，永远没办法与气球再相见。
绒毛和气球有本质的区别。
它们都很轻盈，但气球鲜亮显眼，绒毛微不足道；气球向上走，绒毛向下走。绒毛不能因为自己的轻盈，就得意忘形，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妄想与气球一同凭借好风之力，直上云霄。
花田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这三年太过甜美，以至于她以为生活就要好起来了。
她真的以为生活就要好起来了。
可惜，命运看不惯这个孩子因为希望而氤氲着喜悦的脸颊，转而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她的头都被打歪了。
今日最高温35°C，但是冷气像一条吐着芯子的蛇，充满恶意地缠绕在花田的胳膊上。
她站起来，酥麻的感觉一瞬间就充斥了腿部神经。她没理会，迈开脚往前走。
亭子和岸之间有几个石块当作是桥。她腿麻，一下子没踩住，整个人滑进了小池塘里。
池塘也才淹到她脚踝上面。带着一种平静的绝望，她躺了下去，把自己整个后背埋进了淤泥里。
她觉得自己就像《树上的男爵》里的柯希莫：“生活在树上——始终热爱大地，升上天空。”此时她是一名池塘里的女爵，背靠大地，被清浅的池水包围，面向天空。
雨点打在她的眼帘、鼻梁和嘴唇。
暴雨不语，狂风不语，舞动的树亦不语。闷热的夏季，骤雨的交响乐，让花田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那是命运的交响曲。
那场雨隔天就停了。但雨季，却一直没有走开。
花田不会害怕下雨。
因为她的人生，本就阴雨不停。
……
可能，每个人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都做过自命不凡的超能力中二梦。
梦里的我们白天无论如何多么窝囊畏缩，一到夜晚，我们就会自信满满地爬上自己房间的窗户，穿上披风，迎着皓月，纵身一跃，拯救世界。
我们或许是行走于黑暗街头的猎人，与下水道里悉悉索索的怪物角逐；又或许是挥舞着魔法杖的巫师，在黑夜里延展出一对宽广的翅膀。
花田此时就处在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地里。
眼前是一片荒原。
她发现自己穿着最喜欢的一套衣服，行走在这个荒原之中。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荒芜，枯黄的草沉默无言地歪斜着，这里甚至连一棵歪脖子树也没有。向上看，天空也是灰白的，衰败的。
花田踩了踩脚下的土地，甚至能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土壤已经皲裂，干涸的大地上布满纹路，像是一道道伤疤。
这是一个单色调的世界：只有枯黄和灰白。
一种沉默的、荒诞的灰色在她的心头蔓延开。
即使花田从未到过如此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她也觉得这里确实有些太荒凉了。
“喂。”
她发出声音，好像有些中气不足。
“喂——！”
没有人回应她。
喊了也是白喊，花田干脆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恍惚中，她总感觉自己以前好像也这么漫游过很久。
她不太记得自己出现在这里之前到底在干什么；她记得自己已经18岁，应该正处暑假，马上要上大学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没有任何有关大学的印象。
一个踽踽独行的人，和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荒原，似乎是这个世界上能够构成的最孤独和单调的图画了。
花田感到一阵无聊，于是转过头，打算往回走。
她调转方向。
有个人一直贴着她，站在她后面。堪堪不过几厘米的间隔。
此刻她回头，已经可以和他鼻尖贴着鼻尖。
几乎在那一瞬间，她的头皮发麻，思绪被凝固，就连一声尖叫也发不出。
后颈的毛孔登时炸开，肌肉紧绷，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让她逃跑。
花田枯燥的脸上终于浮现出鲜活的表情：那是恐惧。
这个人，悄无声息地……跟了她多久？
在大脑恢复运作的那一刻，她的腿先于她的脑子一步，向那个裹着一身长袍的人踹了过去。
那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时间好像暂停了，空气也凝固在某一个时刻里，她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移动轨迹，就惊觉他已经换了个方向，与她肩并肩地站在一起了。
“你……”花田急忙闪开，和他拉开好几步的距离，神情惊恐。
长袍人在原地没有动。他全身都被黑色的破布包裹着，那看上去像裹尸布，花田忍住不让自己捏着鼻子立马就跑。
他干枯的手揭下覆盖着面孔的黑布，露出一张很难说是人类的脸。
那是一张几乎由枯枝构成的脸。深棕色的树枝缠绕在一起，粗糙地模仿出了五官的样子。他眼球所在的位置，空洞无物，无神地望向花田所在的方向，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东西？
花田小时候见过一种木偶。木偶的嘴巴是单独卡上去的一块木头，它会模仿人的表情，惊讶时，那块木头就会拟态成人类的下颌，一下子掉下去，然后上上下下，僵硬地哈哈大笑起来。
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他干枯的下巴张开，黑洞洞的嘴里伸出几根细小柔软的树枝，它们像是有嗅觉一样寻找着彼此的头部，旋转在一起，之后形成了一个类似声带的具有发声功能的结构。
“你好。”他的声音干涩又难听，像拉开老旧的木门时发出的嘎吱声，“我是你的[不周人]，你可以叫我……尤克特拉希尔。”
好、好长的名字。花田腹诽。
不周山她知道，山海经神话里的通天柱。不周人是什么？
“你一定很疑惑你为什么在这里，”尤克特拉希尔拖着长长的腔调回答，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带着打工人被迫例行公事般的态度，“恭喜你，你成为了极少数觉醒[心象]的人之一，这片荒原就是你的心象。”
花田：……？
觉醒……心象？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心象。”他举起枯枝比划，注意到花田离远了一点，又沉默地把手放下。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进入。只有极少数觉醒了的人，才能进入自己或他人的心象。”
花田观察到他似乎确实没有伤人的倾向，也并不怀有恶意，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一些，仍然离他很远，静静地听他说话。
“觉醒的人，我们称他们为[心域者]。”
“不论是心域者还是普通人，在他们死后，如果灵魂仍然被长久地困在某个地方，就会形成[余象]。”
花田无意识地重复：“余象？”
尤克特拉希尔突然抓住她的手，把她吓了个激灵：“是的，通过余象，你可以收集到供我生长的能量。你要把我种下，让我活着。”
“……什么？”花田没见识张了张嘴。
要她把这树人给种下去，种活？
尤克特拉希尔点点头，他点头的同时，脖子发出枯枝折断的咔嚓声。
“不周人如果死了，心域者也没办法活下去。”他说完，抬头看了看天，“你的时间要到了。”
“等等，什么时间？”花田紧盯着他，“你把话说清楚——”
“……你应该知道，什么是游戏副本吧？”他双眼迷离，好似在神游，“余象就和那个差不多，只不过——”
“不过什么？”花田疑惑不解，“什么时间要到了？！你说啊！”
还有好多问题，怎么把这个半死不活的树人种下去？种在哪儿？用什么能量供养他？为什么他死了她也活不成？
——最重要的，在余象里，该怎么活下去？出不来……又会怎么样？
不周人宽心地说：“没事，等你回来了，就差不多明白了……”
花田还没来及的抓着他问个明白，双脚就陷进了土地里，霎时间天旋地转。
在无休止的下坠之前，她最后抬头看到的，就是不周人俯视她的，那双空洞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命运伊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