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桐玺夏延

27、抱歉了，帝俊

　　玄嚣顶着一张正太的脸，但不代表就有着一颗正太的心，他光临华胥城，其实主要是来散心来的。陪他散心的仙人，正是刚刚登基的青帝句芒。

　　玄嚣原名姬挚，是青晟城的太子，成年以前一直都住在青晟城。青晟城也算得上是个悠远古城，而且九土之城郭颇为广阔，最后姬水的地头实在不够大，便就举城迁移过一次。不过那个时候的玄嚣，早已经扬名立万，他在成年的那一年，背着个小包裹，自己云游四海去了，这一云游，便给了他传播声名的机会。

　　句芒和玄嚣的相识，纯粹是个很狗血很俗套的情节。且说那一年还是风华正好意气最盛的句芒一路追随某雌仙凌空登陆了青晟城，在城中七拐八绕的就绕进了皇城，在皇城里七拐八绕的又绕到了两个美态婀娜的雌仙面前，就顺手调戏了一番，谁成想，才刚刚开展调情大功，句芒就陷进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被狠狠的围观了一把。原来句芒果然是独具慧眼，谁不好调戏，偏生调戏的是两个青晟城最尊贵的雌仙。这俩仙不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仙，她们一只是前城主夫人，一只是现城主夫人。至于为什么原配和现配会凑在一起，请参看《东君番外之游历天下》，我们所要知道的，仅仅是前城主夫人是玄嚣的亲娘，现城主夫人是玄嚣的后娘，这俩娘凑一块被句芒莫名其妙的调戏了，玄嚣自然就暴走了。于是，理所应当的，句芒就被一众青晟仙官仙吏丢出了青晟城。按理说，这么丢脸的事，碍着别的谁谁，早就灰头土脸的跑路了，大不了哼一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之类的狂语，然而句芒却不是那“别的谁谁”，所以他的做法是——立马调头狂敲城门，大声疾呼“玄嚣太子你英明神武盖世英雄大仙不计小仙过，放我进城吧！”而那边厢站在城头正准备鄙视这个登徒子的玄嚣，则是在见到此情此景时，足足愣了十秒钟没把鄙视的目光扔下去，十秒钟以后却是亲自飞身下去给句芒开了门。见着句芒，他笑得春花灿烂，然后一边把句芒牵进去，一边道，“哎呀，小爷我最喜欢厚颜无耻之徒了，来来来，跟小爷进城喝茶去！”

　　如今，句芒坐在太昊殿里，掰手指一掐算，啧啧，转眼和玄嚣都相识了也有六七百年之久了，还真是岁月催仙老啊。

　　除了散心以外，玄嚣此来也算是应了句芒前些年的所求——来华胥城为官辅道。句芒对于玄嚣，一直都有一种别样的青睐感，大概是因为初识玄嚣时的那一场惊世骇俗的过节，才引得二仙之后的相处格外的融洽。而句芒在伏羲日日夜夜思才成疾的叨叨下，决意死也要把玄嚣给弄进华胥来兼职。没想着句芒想要英勇赴死，却没有捞到机会，才说了没几句，玄嚣便就答允了。

　　只是给玄嚣捞个官，说难一点都不难，不过是句芒头一点的问题，再不济，把伏羲从被窝里拉出来让他点一脑袋就成了，但是华胥的大腕儿们并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尽管在高压政策下，他们不得不从，但是心里头就未免有多满意了。

　　而反对呼声最高的，依然是——苍鸾真君。

　　这苍鸾真君平时就是一最大的龙套，但是一旦有个仙官调动什么的，他一准显形，呼声永远比任何仙子都强大。不过饶是如此，苍鸾真君却是所有仙官里最好摆平的一只。从以往的案例来看，苍鸾墙裂口诛过反对过瞧不上过的仙人，不是最后把他和谐了，就是最后把他无视了。譬如嫦娥仙子，譬如帝俊大仙，譬如云楼宫的那群迎宾小姐们。

　　于是秉着苍鸾真君你有权发表你的意见，但是否采纳则不在你的权力范围之内的原则，伏羲和句芒将看似有视的无视进行到了底。

　　同样有意见的，还有元老派的长老们，譬如羲仲。至于婉华则一贯是不表态分子，至于嫦娥则一贯是只务事分子，所以虽然顽固势力很顽固，但玄嚣依然是入了华胥城的中央高门。

　　接管玄嚣日常生活的，是嫦娥仙子，这一着棋句芒事后想过很久，自始至终，他也没明白这招棋到底是一着好棋还是一着臭棋。因为就句芒对玄嚣的认识度来说，他绝对有理由相信，玄嚣和嫦娥一定以及肯定会发生一段诡异的狗腿恋，而事实是——句芒果然难得化身了预言帝。

　　然而句芒并不关心这些狗血恋，伏羲更不会关心这些事，因为之于他们，其实还有一些未了的事等待完结。

　　这些日子几乎是句芒的灰色日头，万事大不吉，琅嬛仙子掐指一算只道是“东君大仙你邪星入体，流年不利”。灰色里唯一令人愉悦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伏羲和句芒的言和。那夜月黑风高，就见着华胥之巅上两个乌漆抹黑的黑影子在随风飘扬，伏羲说，“东君啊东君，咱们俩厮混那么久，不至于落到如斯地步吧？”，东君则撩了宽大的衣袖，对着他勾唇一笑，而后看向灯火通明的华胥城池，“当年你问我跟不跟走的，我给你拜了个大礼，这一礼儿我至今搁心里头，走远了不怕，回头再走回来就是了。”

　　句芒准备从太昊殿里出来的时候，遇上了嫦娥仙子，嫦娥依旧是美态盈盈，却是神情哀伤，她拉着句芒的袖子重复着那句已经快被听出老茧来的话，“帝俊哥哥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呀？我想他了……”

　　而同样的，每一次句芒的回答都是，“过一阵子吧。”

　　句芒回到九重天，看着里面翘着二郎腿正被一群婢子侍候得舒舒服服的帝俊，笑容别说有多异样就有多异样，如果他告诉嫦娥说，“帝俊其实就在九重天里，虽然心情不见得多爽利，但享受绝对是到位的”，不知道嫦娥仙子该是如何的反应。

　　却说当日帝俊确实是气着了回了五台山，只不过最后被伏羲引诱着引诱着就给引诱回来了，加之嫦娥仙子对帝俊的思念之情感动天感动地的，帝俊也就是一耳根子软的，见着漂亮仙子也硬不起他自命不凡的好马不吃回头草的气概，所以虽不肯去华胥城走动，但偶尔回到九重天吃吃喝喝还是可以的，更何况九重天还有三分之一的香油钱是他供给的，这怎么都不能跟银子过不去是吧。

　　不知道为什么，句芒总觉得帝俊欢乐背后透着无限的悲凉之意，他不说，他也不问，只是二仙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会有着这样那样的。

　　这一日，句芒照例给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准备撩袍子脚底抹油，去寻羲羲聊天，帝俊却十分意外的叫住了他。

　　“东君，我且就问你一句，你可有后悔当日对我说过的话？”

　　句芒回身的脚步停滞了下来，脊背略略有些僵硬，他原以为帝俊只是负气而已，他也一直以为虽然婉华仙子只是个导火索而不是致命关键，但他绝对是没有想到原来追本溯源，竟是追到了自己的头上？

　　那一日天色一般，黄历上写着大凶，但是句芒那天出行绝对没有看黄历，那一日和普通的平日没有半分不同。唯一的不同是帝俊并不欢快，那是婉华仙子与帝俊决裂的第二日，句芒在九重天里见到了帝俊，那个时候句芒的耳边到处是各种疯言疯语颠三倒四，譬如他前一日正和烛九阴喝酒唠嗑，离开怀树居时碰上了正走在回家路上的羲仲，二仙本着曾经是革命战友的情分，又继续杀到风华楼里去喝，喝来喝去，羲仲就开始说一些心里话，这酒后之言句芒也是一时听进，过后没几日就烟消云散的差不好几了。印象中只记得羲仲说，“东君啊，我跟你说，我在帝俊手下混的，心情大不好啊，你就去接了城主印吧，大家都太平点不是？诶诶，我也没说着帝俊不好，就觉着他好归好，实在是不合意做着城主啊，你瞧瞧咱们华胥城都什么鸡飞狗跳的，我可觉着再怎么飞下去可就该唱空城计了你说是不？东君兄弟，我看我干脆移民境外算了，再外头……扎…扎个营，哈哈……来，喝酒！”于是，鬼使神差的，句芒和帝俊俩都心情不爽利，撞一块儿也没个好话，最后句芒蹦出了句，“帝俊，你不是一直想着要下台么，我成全你了！”

　　至于帝俊“一直想着要下台”，那还可以追述到燕姬事件，鉴于帝俊对句芒如此行径的墙裂不满，当时就向伏羲申请要退位。而那会儿把他劝住了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家美娇娘，娥皇夫人。看在娇娘的面子上，帝俊忍下了那口恶气，但是没想到，摇摇欲坠的城主大印却因为这么个事儿给砸在地上。

　　可是句芒说，“若是再来一回，我还这么说。抱歉了，帝俊。”

　　很多很多年以后，句芒却说，“帝俊，我后悔了。”但是对于那时候的帝俊和句芒来说，有些事早已经无足轻重。譬如帝俊，远离华胥的是是非非，回到五台山继续做他的天外神人，谁也气不着他，他也怨不着谁；譬如句芒，依旧流连百花丛中，但他会说，“你们都让我心凉成一片片了，谁也甭想再让我伤心，大不了我游戏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