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伤心人又遇伤心事,多情人自叹空多情 ...
-
睿桢带着尚泉回了王府,御医已经在那里候着了。管家忙过来说已经备下了上房,睿桢却直接将尚泉抱进了自己的房间。睿桢坐在床边替尚泉脱去衣裳,见胸口伤口甚深,心里又惊又怒。御医忙过来察看伤势,上药包扎。一时就有御医回话说,伤得重了,倘若再深半分就难救了。睿桢听了,心里略略宽慰了些,又命御医须随时侯命,细心照顾。这一晚上,整个平安王府灯火通明,仆人婢女煎药送汤,往来络绎不绝。睿桢、孙良辅和玲官俱通宵未睡,一直守在尚泉床前。
平安王府里这般兴师动众,早就惊动了一个人。此人就是平安王睿桢的王妃,殿阁大学士杨渊之女杨凤仪。那凤仪听得睿桢突然召集禁军就已觉得奇怪,因来不及细问,就遣了贴身婢女小环去探听。小环回话王爷从外面带进一个人,好似生命垂危。凤仪奇道:“知道是什么人吗?现在哪里?”小环摇头道:“回娘娘的话,不知道是什么人?现人在王爷屋里。”凤仪一听,暗道怎么弄进睿桢的屋里,心里觉着十分不对,道:“且过去瞧瞧吧。”小环听了,忙上来扶过王妃往王爷屋里去了。
凤仪到睿桢这里一瞧,心里越发不安,见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出出进进的竟都是御医。王府管家老远见了王妃,赶紧过来请安。凤仪便问道:“出了什么事?弄得这么大的动静。”管家回话道:“是王爷的一个朋友被刺伤了。”凤仪接着问道:“什么朋友,竟值得将太医院的御医都请来了。”管家只好回道:“听说是王爷在柳畅园的一个朋友。”凤仪便道:“柳畅园是什么地方?”管家道是唱戏听曲的地方,她便明白了八九分,心下就有些不悦了。凤仪走到那窗户旁,略略往里面瞧了一眼,只见睿桢坐在椅子上同那孙良辅说话,又不时的往床上看一眼,表情竟十分严肃。
管家亦步亦趋跟在旁边,陪笑道:“娘娘还是先回去歇着吧。”凤仪回头瞧了他一眼,那管家只好道:“小的这就去禀报王爷,说娘娘来了。”说着就要进去,凤仪叫住他道:“罢了,不用了。”说罢便同着婢女离开了。
众人就这么守了一夜,眼见天色微明。孙良辅见玲官熬得两眼泛红,十分的心疼,便软语哄着他下去休息了。这里又来劝睿桢也去歇息一番,睿桢只是不同意,孙良辅便劝道:“他恐怕一时半会醒不来。王爷这样守着也不办法,不如稍事休息在过来。”那御医也过来劝。睿桢想了想,便嘱咐说道倘若醒了定要立刻来唤他。众人答应了。
因尚泉占着睿桢的屋子,管家便布置旁边的一间屋子让王爷歇息,又命人立刻送了早膳过来。趁睿桢用膳的当儿,管家就把王妃昨夜来过事情说了,睿桢也不怎么在意,随口应了一声就歇下了。
睿桢心里到底记挂着尚泉的伤势,只在床榻上略微合了合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如此这般翻来覆去,睿桢索性起来,又往尚泉那里去了。见孙良辅还守在那里,便命他下去休息,自己坐在床边守着。
睿桢见尚泉面色苍白,又握住他的手,只觉得指尖冰凉,便想起上回也是这般感觉,心里一阵酸痛。忽然瞧见尚泉略动了动,竟慢慢睁开了眼睛,睿桢欣喜万分,俯身低声问道:“醒了吗?渴不渴?可要喝水?”尚泉摇摇头,便想要开口说话,只说了王爷两个字,就觉得心口一阵疼痛。睿桢忙掩了他的嘴,柔声道:“别说话,安静躺着。”只觉得他的鼻息呵在手心,暖暖地,一时竟不舍将手拿开。两人对视了半晌,尚泉觉得好像自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竟仿如隔世。
一时就有御医进来察看,回话说暂无大碍了。睿桢这才放下心来,命人送上熬得细细的肉粥,亲自取了调羹来喂。尚泉默默的吃着粥,看着睿桢俊朗的面容,心中竟是一片从未有过的平静。吃了了粥,睿桢又取过药喂他喝下,然后看着他睡下了。
尚泉再醒来时,却看见玲官和孙良辅正坐在床前。玲官见他醒来,竟是一笑,眼中却落下泪来。尚泉便握住他的手,以示安慰。孙良辅见他两个似有话要说,知趣的出去了。玲官道:“还痛不痛?”尚泉勉强笑道:“不怎么痛了。”又问道:“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玲官便把那夜的事情说了,骂道:“那个什么姓徐的混帐王八蛋,如今已问了死罪,等着秋后问斩!”又接着道:“这事当真是多亏了王爷,若没有他,我们竟难那么快找着你。”尚泉默然不语,半晌道:“他对我如何,我自然是明白了。”玲官见他这样,便把当日魏晋设计一事告诉了尚泉,又正色道:“你那夜说得话,我这几日也好好想了一番。有道是缘来惜缘,缘尽随缘,我也不想多的,既然喜欢上了,能得一日就算一日。”尚泉听了这话,细细咀嚼这‘缘来惜缘,缘尽随缘’八个字,忽然一笑道:“众人素日只道你小孩子心性,那里知道你竟原来看得如此透彻,当真是大智若愚,到是我糊涂了。”玲官听他这么一说,脸却微红,道:“说什么大智若愚!”两人相视一笑。
孙良辅在外面听得笑声,正碰上睿桢过来,两人便一同进来,问道:“说了什么这么开心?”玲官听了越发笑得大声,把个孙良辅倒弄糊涂了。睿桢过去,坐在床边道:“觉着如何?”尚泉一笑,道:“好多了。”睿桢又说了许多用药之事,尚泉一一回答了,态度柔顺,一直笑着。睿桢见尚泉没了往常的疏离之感,笑得自然无拘,心下十分高兴,越发温言软语,细心照顾,恨不得一时就把人调养好了。
谁知那王妃凤仪见睿桢每日下了朝,就往尚泉那里去了,心里越发不悦。这日,凤仪趁和睿桢两人用晚膳之际,有意问道:“不知王爷那朋友最近伤势如何?”睿桢听了这话,想起最近尚泉的身子好多了,微笑道:“已经无妨了。”凤仪见睿桢有些高兴的样子,趁机劝道:“既然如此,不如把他从王爷的屋里挪出来。”睿桢奇道:“这却是为何?”凤仪道:“他毕竟是个外人。总在王爷的屋里,恐旁的人说闲话。”睿桢脸色一沉,道:“是谁在那里议论这些?”凤仪见状,赔笑道:“倒不是真有人这样说,我只是顾虑王爷的名声。”睿桢听了,更不高兴,道:“我倒看不出有什么关系,在说他现在的情形,不宜移动。”凤仪听这话有些重了,恼道:“王爷自是不知道。外面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说王爷为了一个戏子竟动了禁军。如今王爷又把这人弄在自己屋里养着,可曾考虑过我?”睿桢忽然放下筷子,站起来道:“本王自然有本王的考虑,夫人又何必说得这么不堪?”说罢竟走了出去。
两个人不欢而散,凤仪心里着实气恼。她同睿桢两个人是奉先皇的旨意成亲,她又是殿阁大学士之女,难免有些傲气。平日里,睿桢待她不错,他两个也算是相敬如宾。睿桢年轻气盛,凤仪也知他在外面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只因他并不象别的男子,左一个右一个的侍妾纳在屋里,凤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谁知他竟弄了个戏子放在屋里,还好似宝贝得不得了,凤仪便觉着十分的不安。
再说尚泉在床上静养了一段时日,渐渐可以下地走动了。玲官每隔三五日便来瞧他一回,孙良辅也跟着一起来。睿桢自然是每日必来,怕他躺乏了,还时不时派人送些书本来解闷。这夜,尚泉吃过药后,起身想略微活动一下,却听见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只得在屋里慢慢踱步。尚泉打量着这屋子,只见鹅黄朱红,金漆红木,十分的华丽庄重,不禁想起曾听睿桢跟那韩千重抱怨,说他采办给内务府东西都是同样制式,韩千重笑说这是内务府的规定。尚泉记得当时睿桢的神情似十分无奈,禁不住微微一笑。
尚泉正想着,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以为是睿桢来了,便打开门出去一看,却是芸官。尚泉笑道:“你怎么来了?”芸官道:“我来看看你。”两人便一同进屋,在灯下坐了。芸官问道:“身子可好些了?”尚泉道:“好多了。”却见他形容清减,头发上还有水珠,便递过一条巾子道:“擦擦吧,仔细着凉。”芸官接过巾子,却不动,只管发愣,半晌竟流下泪来。尚泉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为何。芸官哭道:“我素日里总是有些妒嫉你,看不惯你。同身为伶人,你却同我们不同。大家都说你清高,性子烈,我却总以为你是做作了。”尚泉安慰他道:“你平日说的话,我并没有当真,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你这样子到叫我过意不去了。”芸官听了这话,道:“那日我被张府困住,以为逃不了了,想一死了之,却没那个勇气,当真是千古艰难为一死。再想想你,也怨不得你比我强了。”尚泉默然半晌,轻叹道:“我如今却觉得还是活着好。”说着攥住芸官的手,道:“我们本是一个师傅学曲,一个班子里唱戏,情同手足。”芸官听了,用力点头,想笑眼泪却又流了下来。芸官用巾子擦了擦,站起来,勉强笑道:“今日让你看笑话了。我本是来看你的,却叫你来安慰我了。”说完就要告辞,尚泉送他到门口。暗暗地,看不清表情,芸官忽然低声道:“睿王爷对你确是一片真心。”不等尚泉回答,便撑伞离开了。
尚泉看着芸官离去,回屋在灯下静坐,听窗外梧桐细雨,点点滴滴,清寒微透。心有所感,便提笔写道:梧桐夜雨,寻梦西厢。又恐西厢楼高,残梦难留。写到这里便续不下去,却忽听一人低声道:“怎么不续下去?”尚泉一惊,回头一看,却不知睿桢怎么站在身后。尚泉起身道了声王爷,睿桢微微一笑,自他身后提起笔续道:杨柳清阴,赏遍牡丹。只叹牡丹虽好,花事将了。两人挨得极近,尚泉只觉得睿桢呼吸就在颈边,不禁略微有些紧张,笑道:“王爷续的比我好。只是看起来,伤春悲秋,不免有些小女儿态。”说着拿起来,就要放在灯上烧掉。睿桢阻止道:“离情愁绪本是人之常情。我到觉得要笑便笑,当哭便哭方是男儿真本色。一味强颜欢笑却也未免有些做作,常言也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话却正说中尚泉的心结,他平日里为人淡漠,其实却心思慎密,唯恐让人看轻了。睿桢见他低头不语,以为话说重了,连忙笑道:“你若不喜欢,烧了便是。”尚泉抬头也笑道:“那到不必了,王爷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两人灯下相顾,睿桢见他半边脸隐在暗处,形容更加清俊,心里泛起一股情意,只觉得又酸又甜。便忍不住执起他的手,刚要说话,却听见外面弄出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尚泉见他握住自己的手,不知怎么十分不好意思,听到这声响,连忙抽回手打开窗户。外面夜色漆黑,雨声滴答,空无一人,睿桢大声喝:“什么人?”半晌,只见管家跑匆匆过来,问道:“王爷有什么吩咐?”睿桢怒道:“刚才是什么人在外面弄得响?”管家四周瞧了瞧,道:“回王爷的话。并没有什么人,可能是猫。”睿桢心里暗恼:好个小畜生!坏了我的好事,真真可恶!尚泉见睿桢一副懊恼模样,十分想笑,忍住正色道:“可能真是猫。”睿桢无可奈何,只得道:“已经晚了,我就不再打扰了。你早些歇了吧!”尚泉点点头,送睿桢到门口。管家早撑过伞,引睿桢去了。
那尚泉送走了睿桢,却了无睡意,只得坐在灯下,望着写的词发呆。却说睿桢回屋后,仍是懊恼,心道怎么每次都不得好好说话,再听那雨声萧索,更觉得沮丧。两处人儿,竟是一番心情。
却说弄出一番细簌声响的并非是猫,竟是王妃凤仪的贴身婢女小环。她奉命到尚泉这里打探,不慎弄出声音,被睿桢发觉,当真吓个半死。她惊魂未定的回到凤仪那里,把看到情形同凤仪说了。凤仪疑惑道:“就只这样?他们只是在谈论诗文?”小环点点头。凤仪越发觉得不安,若睿桢真是同那戏子是那种关系,她到有的是办法。但看现在的情形,睿桢似乎对他不同与一般人,这才是最麻烦。凤仪一想到睿桢可能动了真心,忧心忡忡,便又仔细嘱咐了小环一番,命她须小心留意。
隔了几日,睿桢忽然接到宫里传来旨意,命他进宫面圣。睿桢心里略微有数,想必是为了他动用禁军之事。睿桢便匆匆进了宫,见了圣上,跪下道:“臣弟睿桢叩见陛下。”那皇帝见睿桢来了,面带微笑,道:“免礼,赐座。”早有内监搬过椅子。睿桢便坐下了,才看见睿祥也在,笑问道:“你怎么来了?”睿祥嘴一撇,道:“怎么?只许你来的,不许我来?”睿桢见他仍在负气,苦笑无语。皇帝却笑道:“你们两个成日里见面就斗嘴,真没办法。”说话间,就有内监送了茶过来,皇帝便对睿桢道:“我今日叫你来,你可知是为何事?”睿桢道:“臣弟明白,是为了臣弟动用禁军一事。”皇帝微微一笑,道:“你既然知道,就说说怎么回事吧。”睿桢就把当日之事详细说了一遍,皇帝问道:“为什么不找京畿巡检带人前去?”睿桢道:“当日事出突然,来不及找京畿巡检,就恐去晚了人命不保。”皇帝点点头:“既是为了救人,也情有可原。”话锋一转,又道:“但随意动用禁军,终究不好。”睿桢低头道:“臣弟明白,请圣上责罚。”睿祥一听说要责罚,不免急了,道:“既然无事,又何必要责罚。”皇帝一听,便笑了,向睿祥招招手。睿祥便过去,坐在皇帝身边。皇帝对这个小弟弟极为疼爱,摸着他的头发,笑道:“你担心哥哥了。”睿桢道:“这个自然。”原来这皇帝同睿桢、睿祥是一母所生,兄弟三人自幼亲厚,竟没有别朝兄弟阋墙之事。皇帝听闻睿桢动了禁军,恐朝中大臣非议他,便想略施薄惩,以堵众人之口。又担心这个弟弟心里不平,故先叫进宫来安抚一番。睿桢何等聪明的人,心里自然明白。君臣三人说了一番话,睿祥又在那里撒娇,把个皇帝哥哥哄得心花怒放,便又留下他二人在宫里用晚膳。
王妃凤仪见睿桢突然被召进宫里,也猜到必定是为动用禁军一事,心里焦急,不免越发怨恨起尚泉。等到晚上睿桢从宫里回来,听说无事,心里又高兴起来。谁知睿桢竟不往她这里来,又径直往尚泉那里去了,凤仪又惊又怒,真真把银牙咬碎,气愤难平。
睿桢正往尚泉那里去,却瞧见他在床上歇息。原来尚泉伤口未完全好,这几日天凉了,又略染了风寒,竟发起热来。睿桢忙坐到床前,道:“怎么回事?请了大夫吗?”尚泉起身笑道:“不碍事,大夫已经来看过了。”睿桢仍是皱眉,伸手摸了摸额头,确是不热了。睿桢看着桌上放着汤药,便端过来递与他。尚泉伸手接过,一口喝下,眉就皱了起来。睿桢见了,忙倒了杯茶,递与他漱口。尚泉一时喝急了,茶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睿桢见他那样竟呆了,等回过神来,已经把人抱在了怀里,不由自主伸出舌头添去那水滴。尚泉尚在茫然中还未反应过来,睿桢见他不动便大胆亲上那嘴唇。肖想了好久的人就在怀里,睿桢实在难以自制,只觉得嘴唇柔软,不由得把舌头渡进去吮吸一番,手也伸到衣裳下面抚摸起来。尚泉感觉他手伸了进来,心里猛然一惊,伸手便推开他。谁知睿桢原是侧坐在床沿,本就不稳,被尚泉这一推,竟跌坐到地上。两人四目相望,竟觉十分尴尬。尚泉刚想开口说话,却见睿桢忽然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出去。尚泉怔怔的坐在床榻之上,心中竟有些后悔,又怨睿桢太过突然了。
却说睿桢出了屋子,只管往前走,也不知要去那里。走了半晌,睿桢长叹一声,心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又不知尚泉到底如何想的,自己这满腔情意竟不知向谁诉。睿桢立在那里,思索了半天,与其这般犹犹豫豫,还不如去问个清楚明了,也好过如此不上不下。睿桢决心已定,就要转回去,却看见管家一路小跑过来,急声道:“王爷,有宫里内监来宣旨!”睿桢听了,也顾不了许多,急忙出去接旨。到了正厅,那内监宣旨,大意是因平安王睿桢不当动用禁军,罚俸一年,命其立刻启程前往秦淮河上游监察水坝修造工程。睿桢接了旨,不敢怠慢,立刻命管家打点行程,第二日一早便要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