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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针头刺破皮肤,透明的液体一点点注入自己的静脉时,霍天航没有什么感觉,他侧着头,看着在身边病床上沉睡的颂贝,嘴角上扬着,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眼皮慢慢合拢,又撑开,最后完全闭合。
隔离房外,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各检测仪器后察看着上头跳动的数字。主机屏幕上,脑波显示两人的大脑正在进入深度睡眠状态。霍天航刚刚做完全身检查,除了腿部骨折,一切正常。而对颂贝在昏迷期间的观察已经进行了几天。随着颂贝逐渐进入梦境,药物也慢慢在霍天航体内起了作用。没有人能确认霍天航是否真的可以进入颂贝的梦里,也不确定药物对身体的副作用,在驳倒了诸多方案后,这是唯一还有希望的,特别是在了解了颂贝不愿意醒过来的原因后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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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天航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慢慢聚焦,后视镜里驾驶座上朦胧的影像辨不清模样,前挡风玻璃上不停扫着雨水的雨刷器始终没有让前方路面的视线变得清晰,除了那个站在路边已经淋成落汤鸡的男生。
可怜的小孩就在路边站着,缩着脖子,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淌过尖尖的脸颊,细细的脖颈,钻进衣领。这场雨下得很大,坐在车里都能感觉到。霍天航伸手擦了下车窗上那层薄薄的水汽,指肚上还是干的。
那天的雨也下得很突然很大,气象台没有事先提醒过。露天的舞台,所有的东西都暴露在空中,那场雨就那么冲刷下来,砸得人的眼皮都抬不起,雨水朦胧里,可能混着红,霍天航能想象到颂贝看到的画面。
车在颂贝跟前停了下来,车门自己开了。霍天航还未完全适应这个环境,自己就已经伸手将车外湿淋淋发呆的孩子给拉了进来。干净的毛巾就在手边,随取随用,铺头就盖在那个笨脑袋上。
那手指纤长白皙,没有突出的骨节,指甲剪得很干净。今天早上他还捏着他软软的手指拿着指甲剪小心修剪着,比他自己修剪的还要好。淡粉色的甲面,真的让人联想到花瓣的样子,尤其是衬着白色的毛巾,那种红隐隐显出,发现后就更加明显。白色的毛巾下,乱乱的发丝间,漆黑的眸子灵动地闪着光,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瞳孔黑得很纯,没有任何影像,印不出自己,什么也没有印出。
可能是自己看得入迷了,都未发觉自己手中多了个镶着金边的白色陶瓷茶杯,里头满满一杯红色的液体上还飘着一片茶叶,是红茶吗?动动鼻子嗅了嗅,那股茶香味便就随着意识的觉醒飘散出来。
身下不再是车后座,而是一张深色的皮质沙发,脚上的地板上铺着地毯,黑色相间的图案。霍天航还在猜测这些东西的由来,抬眼就看到小孩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刘海还在滴水,乌溜溜的眼珠子转着,模样特别可爱,和印象中那个台下羞涩台上张扬的孩子都不一样,算是本我显现吗?霍天航正要开口,就见小孩红着脸回了次头,随着他的视线,就瞅见了后头那串黑色的脚印,之前都没有注意到。
“为什么带我回家?”小孩的声音软软糯糯,还有些怯怯地。霍天航没有开口,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他的意识里扮演的是一个什么角色。小孩给了自己一个伪装,那么他应该也不是他自己。
看着不知从何处上来的两个形象模糊的黑衣人将小孩架走,霍天航不厚道地笑了。望着小孩无奈的背影,还悬空缩着的双腿,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转眼打量下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和想象中的一样,周围漆黑的一片,辩不出任何物体的形状。梦的主人不在,梦境自然也就不会存在。
颂贝的睡姿,霍天航见过很多次,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褥,静静地躺着,鼻腔里插着一根氧气管。而此刻,明亮的白色被黑夜的深色代替,静静睡着的人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睫毛一颤一颤地,应该快要睁开。手探到鼻下,弱弱地呼吸很匀,带动胸腔小幅度地上下浮动。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光源,却依旧可以把人看得清晰。暗中似乎还有病房里那些生命维持机的模糊形状,耳边还会响起机器运转时微弱的声音,空气里飘散着的的气味越来越明显,他能辨别出的有两种,自己惯用的护肤品的味道,还有医院固有的。霍天航知道,那是颂贝能听到和闻到的,算是对外界环境的一种反应。那么这个人一定也能听到自己和他说的话,自己对他唱的歌,只是他分不清哪些是现在正在发生的真实的,哪些是只存在在记忆里的虚假的部分。霍天航抬手抚过那微热的脸颊,看着那双眼睛慢慢睁开。
住在自己潜意识营造的梦境里的颂贝,和他在病房里看到的那一个人并没有太大区别,甚至连触觉上也很相似。那一瞬间霍天航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即使听到自己在叫他也不醒。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也不会想到自己是在一个梦里,还是别人的梦里。除了那些永远衔接不上的跳跃的时间和场景。
小孩睁开眼睛那刻,连唇也一并半开了,愣愣的目光,水润的红唇,看不到一处戒备。
“我们以前见过吗?”
“雨已经……”霍天航突然咬住下唇,那些脱口而出的话是颂贝替他准备的吗?扯扯嘴角一笑。既然我已经进来了,那么颂贝,这里的一切就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控制的了。霍天航俯下身,对上颂贝依旧迷糊的脸,手指轻弹了下小孩半红的耳垂。“醒了?……记住,我叫霍天航。”
秀气的眉头拧了起来,颂贝很似不悦地半眯着眼睛。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自己却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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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天航承认自己并不了解颂贝,他们的相处很短暂,还来不及多说话,意外就发生了。所以霍天航见到的只是颂贝某一面或者两面,他没有想过这个孩子出现在校园里低着头听校长吩咐时乖巧的样子。那柔顺的黑发软软趴着,垂落的刘海被风拂起,眉毛的颜色略淡,倒是衬着睫毛和眼珠更黑。
身上的该是这个学校的校服,看不清楚胸口校牌上的字,只那黑色的如小西服般的校服外套陪着雪白的竖起衣领,让霍天航想到了校园舞台剧里迷人懵懂的小王子。微笑着转睛看向一旁的校长,背对着自己,看不清脸,一样色系的衣服,不过不知道是因为不太合身,颜色有些陈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霍天航隐约觉察出了问题,那微笑跟着就淡去。低头看看自己,脑袋里突然嗡地一声。
“霍总……霍总?”
霍天航闻声抬头,那个刚刚还背对自己的人正对着他礼貌地笑着。依旧看不太清楚模样,却知道他在对自己笑,还是那种客套礼貌官方的笑。没有任何提示,他就知道这个人是这所学校的校长,这样的观念自动自给地出现在自己的大脑里。霍天航还来不及诧异,在瞄见站在校长身后正小心窥视的自己的人时又放松下来。即便这个学校,这个所谓的校长,只是某个人自己想象出来,并不真的存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校长,您说。”
霍总吗?原来自己是个总裁,那么这次来学校是做什么?总不会是来找某个小家伙的茬吧?霍天航想到这里,故意坏坏地对颂贝挤了下眼睛,看得小孩立刻红着脸把脑袋耷拉了下来。
“他是我们学生会的颂贝同学,下面就由他带您四处看看吧。”
“好啊,那不麻烦校长了。”
霍天航上前一步站在颂贝跟前,对他伸出手。
颂贝看了眼面前摊开的手掌,干咽了一口,有些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手覆盖上去。
“你……好。”
“走吧,颂同学。”
无须去顾及周围那些本就看不清的人,霍天航拉着颂贝很是休闲地在被绿荫笼盖的小径上散步。手里抓着的手又软又暖,不时反抗般往外缩,用力握了握进,小孩也识趣地由着给握着。
“怎么你们学校的树也是灰蒙蒙的见不到绿色?”
“有吗?”小孩就着霍天航的视线望去。
两旁的树木本也不清晰,现在轮廓分明起来,都能辨出树种,却依旧没有绿色,就像在一副素描画里行走。
“知道为什么吗?”
霍天航转身站定,还没控住脚步的人直接就撞近了他怀里。
颂贝半仰着头看着霍天航,脸颊上可爱的淡粉色又加深了。两个人贴得很近,胸膛贴着胸膛,能感觉到里头那个尽职地砰砰跳动的东西。霍天航知道颂贝能感觉到,因为他看到过它停止。
“为什么?”
霍天航小心地用手掌抚过颂贝的衣领,又拉起那只被自己抓着的手按在自己同样的位置,眼睛却盯着颂贝的脸看。微红的眼眶,绯红的脸颊,还有颜色好看的红唇,如血般扎眼的红色。
“除了这里,除了这个。”
“我不懂。”颂贝本能地要往后退,后移的脚步还未着地,腰上就多了只手抓着自己。
“颂贝。”霍天航的手上抬,手指抚过颂贝樱桃色的唇瓣,抚过的地方颜色又似深了些。“你的眼里现在就只能看到这三种颜色吗?……我不喜欢你这样,我会不喜欢的。”
黑瞳里的光瞬间淡了,天际划过一道闪电,轰鸣随即而来,却没有雨落得快。雨水打在发颤的睫毛上,水润透亮的眼睛红了一圈,脸颊上流淌着的,也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梦里会哭吗?
“霍天航。”
“嗯。”
“好奇怪。”
颂贝双手撑着霍天航的肩膀,身体没什么力气地往下滑,肩膀小幅抖动着,被咬得渗血的下唇颜色深得开始发黑,就像是凝固干涸的血。之前还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仿佛回到了那个他最后见到自己的混乱的现场。霍天航用力拖住颂贝的身体,轻抚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低低吟唱起来。
那歌声穿透轰鸣的巨大雷声,伴着小孩委屈的泣音,一直持续着。
“我会一直唱给你,直到你想起我,想起我们。”
“不要唱了,我冷。”颤抖的小孩被紧紧怀抱里,反是抖得更加厉害。“不要唱了。”
低头吻了吻没有血色,白得透明的耳廓。是雨水也将自己淋湿了吧,不然为什么眼里,脸上都是水?
你知道为什么这里都是黑白的吗?除了夹着着红。
有绿色,你送我的砰砰香。
我从来没有给过你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