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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宫红绸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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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乐二十六年,夏至。
东宫内张灯结彩,悬挂红绸,张贴囍字,宫阶上铺着红毯,仿佛一条红色的瀑布从高处倾泻而下。
红毯的尽头,是东宫高高在上的主殿,殿门大开,在迎接着宾客的到来。
迎亲队伍隆重有序地从东宫出发,仪仗队在前开道,宫廷乐官奏响悠远流长的礼乐。
萧珩身着礼服,端坐銮驾内,神色复杂,心绪随着銮驾两侧的喜绸摇摆起伏。
侍女轻轻用瓷勺搅动碗中的汤药,寝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小姐,服药的时辰到了。”桃然双手端奉汤药,细声道。
“阿然,你听到了吗?多悠扬动听的乐曲。”镜中人未施粉黛,脸色苍白如纸,却透出一种清冷的美感,眼眸朦胧,透着淡淡的忧伤。
“小姐,保重身体,即使她人入了东宫,您也是太子妃,太子殿下与您青梅竹马,情意深厚,定不会负您!”
泠棠的思绪回溯到三月之前,珩王府邸。
士兵骑着快马,一路疾驰,风尘仆仆地冲入京城,身后背着绣有“庆”字的黑金色旗帜,沿街高声呼喊:“陇州捷报!我军胜利了!”
长街上的百姓闻之,欢呼雀跃,拍手叫好。
宫门大开,陇州捷报上达天子,下至文武百官,殿内顿时一片欢呼。
明庆帝眉间紧蹙,心下一沉,将方才阅览完毕的另一封奏报交给礼官。
礼官宣读完毕,大殿陷入了一片宁静,文武百官摘下官帽,低头静默。
内侍太监同礼部尚书,兵部尚书踏入了珩王府。
珩王妃泠棠携珩王府众人在前厅恭迎圣旨,她跪立在前,眉目含笑,已然知晓陇州大捷。
捷报与丧报一日同到。
泠棠的嘴唇微微张开,颤声道:“珩王妃泠棠接旨。”
强忍着悲伤,泠棠按例参听礼部,兵部安排抚恤事宜。
人散去,空遗杯。
泠棠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桃然扶住她,屏退了侍女。
眼眸里蓄着的泪水犹如堤坝决堤,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袂上。
“不......这不是真的。”她摇着头,一遍遍地否定,“爹的武艺高强,无人可以伤他!这一定不是真的。”
哭声惊扰了檐上的燕雀,拍翅分飞。
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宣泄出来。
泠棠撑着桌沿起身,脚步踉跄奔向门外,急切道:“我要去找珩哥哥,父亲或许只是还没回到营帐,他一定还活着!我们一起找他!”
桃然追着上前,接住了她倾倒的身躯。
“小姐,您不能去,您还有小公子!”
泠棠下意识地抚摸腹部。
“将军已经殁了,已经......”桃然哽咽,仿佛被扼住咽喉,无法继续说下去。
泠棠紧紧抓住桃然的衣袖,瘫软在她的怀里,泪水无声地流淌,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珩凯旋,大军之中,系着白绸的棺木犹如一根细长的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疼痛不已,血流不止。
泠棠攥紧了血迹斑斑的平安符,那是她特意为泠父亲求的。
将军府内遍布白色,庄重肃穆的哀乐低沉悠长,日夜不休。
礼官已至,出殡的时辰已到。
“父亲......为什么是父亲,我不相信!”泠棠颤颤巍巍起身,伸手欲触碰棺木,萧珩的余光注意到她的动作,中断了与礼部官员的叙谈,握住了她的手腕。
“棠儿,将军荣逝,你要振作起来,莫让将军身后不安。”萧珩低语抚慰。
望向他的双眸一片汪洋,“珩哥哥,我想再看一眼父亲。”
“棠儿,乖。”萧珩将她揽入怀中,细密的胡茬摩挲着她的额头。
纸钱漫天纷飞,泠棠身心交瘁晕倒在萧珩怀里。
梦境中,她迷失在漫天的迷雾中,兜兜转转,走走停停,寻不到出口。
“棠儿......棠儿。”
泠棠倏忽睁开眼,喘着粗气,锦缎帷幔映入眼帘。
“棠儿,你醒了!”萧珩面带倦容,眉间却透出一丝欣然之色。
泠棠定定地看着他,泪水无声地流经眼角。
萧珩轻柔地将她扶起,靠入怀里,轻抚她的腹部,柔声道:“棠儿,我们有孩子了。”
泠棠埋入他的脖颈,温热的液体染湿了他的衣襟。
皇太后闻之,喜色漫上眉梢,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珩儿,泠将军战死沙场,无异于战前舍了强盾,你当真想好了?”
萧珩诚恳地说道:“皇祖母,孙儿已决意踏上这条道。”
皇太后问道:“棠儿如何?”
太医收回悬丝,恭贺道:“微臣恭贺珩王妃,胎象已渐渐稳定了,饮食上忌腥辣寒凉即可。”
萧珩在内室外听到了太医的诊断,展露悦色走进内室。
泠棠的眼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萧珩一时愣了神。
她较往日添了一丝光芒,母性光芒。
“珩哥哥,在想什么呢?”泠棠的呼唤使他回过神来。
他笑道:“恍惚间仍觉棠儿尚在豆蔻年华,打碎了皇祖母的花瓶,心虚地躲在我身后,扯着我的衣袖。”
“珩哥哥会替棠儿揽下,皇祖母会责罚珩哥哥多背一日的书。”
萧珩轻揉她的脸颊,“日月流转,不觉间,棠儿已为人母,我的棠儿什么时候长得这般大了?”
泠棠握住他的手背,眨眼调皮道:“珩哥哥也已为人父,不许明里暗里说棠儿的年岁,棠儿会以为珩哥哥是嫌弃我容貌不再娇嫩了。”
“怎么会?我要与棠儿相守百年,下辈子也要再做夫妻。”
她眼眸低垂,密长的睫毛如蜻蜓羽翼般轻颤,唇角微微抿起,含着几分羞涩,“珩哥哥的嘴巴今日沾了蜜,又在逗棠儿开心了。”
过不多时,一盆凉水浇灭了幸福的火焰。
萧珩要纳侧妃!
侧妃之选是内阁首辅沈仕烨之女—沈清宁。
“棠儿,你听我说。”
院内大门紧闭,泠棠倚靠着门,眼尾泛红。
任凭萧珩敲肿了手指,那扇门依旧紧闭。
庭院里的光影,东映西逝,夜幕之下,倾盆大雨,整座珩王府笼罩在朦胧的雨幕之中,萧珩仍然站立院门外,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浸透了靛蓝的锦袍,紧贴在他宽阔的肩背上,他声嘶力竭道:“棠儿!”
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他一声声喊着:“棠儿,你听我解释!”声音仿佛穿不透雨幕,院门仍旧紧闭,犹如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
近卫雀枫为他送来了油纸伞,却被他扔落一旁。
萧珩上前拍打着院门,雨水顺着衣袖落下,溅起一片水花,“棠儿,你听我解释!”
院中,泠棠站在檐下,大雨淅淅沥沥,模糊了眼睛,沾湿了回忆。桃然拿着伞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小姐,珩王已经站了两天,而今大雨不停,这样淋下去会生病的。”
泠棠咬住下唇,没有任何回应,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而下,凝聚成珠,滴落在地,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深知珩王乃天潢贵胄,这一天迟早会来,可她如何接受与人共享萧珩?
“棠儿!”又是一声呼唤,声音嘶哑。
终于,泠棠夺过桃然手中的油纸伞,步入雨帘中。
院门缓缓开启,风雨扑面而来,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她站在他面前,冷冷地望着他雨中狼狈不堪的身影。
萧珩的眼睛瞬间有神,唤道:“棠儿。”
“珩王雨夜叩响我的院门,所为何事?”泠棠的声音比这雨夜还要凉上几分。
萧珩焦急道:“棠儿,你听我说,那是......”
“那是什么?”泠棠打断他,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如今整个京城都在盛传沈家与珩王府联姻的美谈,难道都是假的吗?”
她近乎咆哮般的质问,令萧珩心如刀绞,双手握住她撑着伞而颤抖着的手。
他低声解释:“棠儿,这只是一场政治联姻。我与她并无情意。”
“放开!”泠棠挣扎着,手中的油纸伞在挣扎中掉落在地。
萧珩立刻弯腰捡起伞,执意替她撑伞。
泠棠取下手中的血玉镯,这是萧珩赠予她的定情镯子,从带上那日起,她从未脱下,百般爱护。
萧珩见状,伸手去拦,却扑了空,镯子摔落在地,一断两截。
泠棠质问道:“萧珩,你说过此生定不负我!如今你借势入主东宫,迎娶沈家之女为良娣,他日是否也要将我的太子妃之位双手奉上给她?”
他的睫毛上挂着雨珠,却固执地不肯眨眼,仿佛怕一霎间她就会消失,萧珩信誓旦旦道:“棠儿,此乃不过权力交易,待她入了东宫,我必不会多看她一眼。”
泠棠泪眼婆娑,冷笑道:“萧珩,而今我不过是一介孤女,于你仕途毫无助益,我又该如何?”
萧珩坚定道:“棠儿,我只要你的心。”
泠棠嚎啕大哭,曾经的一切仿佛在雨幕之中浮现,那么清晰。
“谁能告诉我该如何?”发颤的哭喊令萧珩的心脏剧烈地疼痛着,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却怎么也抹不尽,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与雨水已融为一体。
一道圣旨偃息了朝堂上沸扬已久的立太子的风波。
册封太子与册封侧妃的旨意一同传到珩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