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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玄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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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城,风月楼。
凄清的月光印在玉制杯中,乘着持者转动的手腕微微晃动,更显得夜色幽幽。
顶处的一间屋子却不是如此寂静,反而吭哩吭珰地闹腾起来,偶有瓷器碎裂的掷声传出,显得愈发诡异。
至少在门外特意路过的芙荷娘子看来,确是如此。
不过,若是比武打斗,堂堂一城的守军统领如何制不住一个小丫头。
思罢,芙荷娘子方安心离开了,全然不顾里头屋子里传来的哀嚎。
若是荀霜知道她这么想,定要笑出声来。
只论拳脚工夫,她自然不敌陆进扬,但要是再多一个善武的,那局势可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曾致川不仅善武,因着常年打铁制器的营生,力气也要比少年大得多。
所以,未至一刻,刚刚还向她拍案而起的人就被紧紧制住,手脚都遭床缦撕下的绸布捆住,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待陆进扬安分下来,听得进她说话了,曾致川方出去了,荀霜才在对面的木椅上坐下。
“陆三公子同我做个交易如何?”
少女一开口,便是这样一番胁迫的话,陆进扬自是不从。
荀霜只是笑:“我知道公子同孔层交情也不怎么深,而如若公子真心不信我,此时不该喊人来救吗?”
又用手指了指布衣青衫的少年,淡淡说道:“我可没用布将公子的嘴堵住。”
闻言,陆进扬只是冷哼一声。
他同孔层交情不深又怎么了,这个小丫头不会想钻个空子,好行一出挑拨关系的离间计吧。真是个烂心肠的鬼。
少年顿时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
荀霜却没再多问,另起了个话头:“陆决被查告杀人一事,可是你与孔层的手笔?”
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还以为一个官家小姐落草为寇,想必是个不拘小节的,只是未想到,竟也迂腐至此,真当什么血亲是个什么为儿着想的善心人了。
呸,他可不是什么规矩人。
陆进扬不由冷下脸来,寒光迸现的眸子闪过狼似的精光:“怎么,荀大小姐一个贪官之女,也想学着什么义士,将我绳之以法?”
少年眼中又带了几分嘲弄的笑意:“那怕是不够格吧,荀大小姐该跟我这个陆三公子一道入狱呢。”
一番讥讽的话却并未触怒荀霜,少女沉静的眸子依旧,看不出丝毫波动的涟漪。
呵,没意思。
陆进扬撇了撇嘴,正要让荀霜解开身上缠着的布条,却听对面的人儿先抢过话头:“陆三公子凭什么觉得孔层可信?”
一番没头没尾的话直让陆进扬皱眉。
那自是因为,他们都有同一个想要扳倒的人啊。这般显而易见的事,小丫头还会看不出来?
算了算了,看不出来就看不出来吧,他也懒得再多费口舌解释。
麻烦。
荀霜却还要说:“陆决若倒了,就凭你一个小小的统领,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陆家?”
又顿了顿,眼中笑意更甚:“孔层已得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刺史一职,你存亡与否,陆家存亡与否,他都不会再管了。所以,陆进扬,你还能依仗谁呢?”
说着,煞是惆怅地轻叹一声,看得少年直窝火,忍不住喊道:“你什么意思!是想让我放了陆决一马吗!”
随后,咬得牙发狠立誓:“我不放!绝对不放!”
说着说着,眼中蓄了泪,偏生不愿让面前的少女看过,只转过头去,却遭捆绑的布带束缚,仅仅调过了半个身子,侧脸流下的泪珠还是被看见了。
荀霜却没有多瞧,反低下头来,一手拨弄着天水碧的襦裙:“我不是让你放过陆决,他死不死的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干系。”
“只是提醒公子一句,陆决乃是当今绪国公夫人的胞弟,真的要对他下手,不该牵连自身。”
闻言,陆进扬嗤笑,脸色却也不再那么难看。
说得倒是不容易。
不如一刀砍了省事。
想是猜到少年心中所想,荀霜只笑着摇了摇头:“陆三公子未免过于小瞧了绪国公府,堂堂开国元老,岂是区区忽遭伏击之言就能糊弄过去的。”
少年无知觉地抽动了一下嘴角,似是被戳中心事,说话的口气也弱了几分,显出一丝挣扎之意:“孔层说过他有办法。”
“办法?”荀霜挑眉,颇为无语地瞧了他一眼,“将此事都推到你身上去的办法?”
又啧了一声:“陆三公子真是天真啊。”
什么天真!
这小丫头肯定是在离间他与孔层二人。
陆进扬恨恨,不再同她多做言语上的交缠,但心中的怀疑已然被她撬动了几分,显出动容的犹豫神情来。
荀霜见状,露出意料之中的笑来。
就知道人心如此,世上可没有什么牢不可破的关系,哪怕只是几句真假掺半的话,也能说动任何人。
更何况她又没有说错,孔层确实是要拿陆进扬当他的脚蹬子啊。
今早刚到楚州城,她便去了万隆兴找廖恒探听消息,而不过一来二去的工夫,就拿到了孔层托驿站送出去的一封密信。
待拆开看完,她心中便有了六分的成算,至于如何查探孔层是否与曾家被灭有关,还是要从他身边的人入手。
而陆进扬,便是最好的选择。
既与孔层关系不太密切,易于撬动,又与她打过几次交道,甚好摸清脾气秉性。
更何况,此计虽险,她也是实打实救了陆进扬一命,省得他遭人算记还不知呢。
思及此,荀霜从怀中拿出一封拆开印泥的信来,又将面前的人松绑,只递了信给他。
陆进扬右手微颤,终是接过信来,一点一点地打开来看。
字迹端秀,确实是孔层亲笔所写。
待览毕,深呼一口气,双眼盯着荀霜:“你既然来风月楼找我,想必对此事有了对策。”
“那是当然,只是不知陆三公子狠不狠得下心?”
少女轻笑,也回看向陆进扬,细眉微展,似是料定了他会给出什么样的回复。
“那是自然狠得下心的,陆决不过是…”
话未讲完,却被少年突兀地咽了进去,恰如不为人知的难言之隐。
不过,荀霜却不甚感兴趣,只继续着她方才的话:“此事说来也简单,既然孔层想推脱到他身上,不如我们将计就计,把这祸水泼回去。”
陆进扬听她话中的笃定无比,想必已有了切实的对策,也不再多要解释,又道:“你帮我解决孔层,是想让我帮你什么呢?”
少女沉默良久,并不打算将尽苍寨中的辛秘和盘托出。
毕竟,现下她与陆进扬的交集尚且仅有孔层一事,多言反会误事。
便问道:“公子是从何处得知我的真实身份的?”
少年正了正身子,从被绑的木椅上转坐到荀霜对面,轻抿了一口粗茶,方缓过神来:“孔层行刑时,陆决供出来的。”
又直视少女清亮的眸子,神情有些疑惑:“孔层还说,此事他早已知情。”
孔层。
荀霜心中念叨着这个名字,微眯着眼,试图想起是否在燕京时同他打过什么交道,怎么忽地冒出这样一号人物来。
思来想去不得,又转了个念头。
又或许,是在襄州时。
不,那更不对了。
前几年孔层还在楚州城做官,哪里会抽出身来到襄州去。
所以,她荀寄明之女的身份是哪里出了批漏?
荀霜轻叹一声,心中满是哀切。
算了算了,还是先找陆决问个清楚吧。
还有那画……
思罢,少女忙问:“你可有什么法子带我进到楚州城的牢狱中?”
“你要去?”
陆进扬讶然,错愕地看了她一眼,连手中端着的玉杯都有些拿不稳了:“你不会是想去见陆决吧?”
荀霜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震惊,却仍笑着道:“是,不知陆三公子可愿意帮忙?”
对坐的少年静默良久,颇有些左右为难。
毕竟,他摸不准荀霜的性子,若方才的话仅仅是为了诓骗他,好将陆决救出来,那此时放她入狱,岂不是引狼入室?
不对,陆进扬又摇头。
虽然打过的交道不多,但荀霜是个武力不济的弱身子,万没有这般大的能耐,可将陆决劫狱而出的。
所以才要带着个身手好的跟。
至于刚刚同他交过手的那人……
陆进扬便装作略有些为难的模样,半垂着眼,说道:“带你一人倒是不难,若要再多一个,怕是不甚方便。”
荀霜见状,忙挥了挥手示意理解:“不多劳烦陆三公子了,只带我一人就够了。”
听到面前的人已然应承下来,陆进扬忙领着她换了身锁子甲,随后便向城中的牢狱去了。
许是统领的身份唬住了守门的几个小卒,荀霜没带令牌也未得为难,反而被恭敬地请了进去。
还没有来得及走远几步,便又被叫住了:“陆统领!”
难不成被发现了!
二人均是心惊,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去,陆进扬强作镇定,只道:“何事?”
一个高些的小卒小跑着奔到二人身边,回说:“忘了跟陆统领说,孔大人此时也在牢中审问,不知可要通传一声?”
闻言,荀霜心中暗道不妙。
若要再进去,势必会遇上孔层,而那人又认识她,那时候打草惊蛇,岂不是将所有心血都付诸流水。
思及此,披着锁子甲的少女迟疑万分,又见陆进扬撇了撇头,问她要不要现在就立刻离开,还未来得及做出回应,却听背后冷冷的一声:“陆统领,你来这儿做什么?”
是孔层。
荀霜并未立即转过身去,生怕被他看到脸。
陆进扬也明白她心中的顾虑,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待正好遮住了荀霜的大半个身子,才回道:“府上有些帐册出了问题,我来问问父亲。”
“问他?”
孔层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险些喷出沫来,很是缓了一阵,才对着面前的人说道:“我劝陆统领还是回去吧,你父亲已经疯了,再问也问不出个什么东西来。”
又顿了顿:“不过见一面也是好的,说不准见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激动,就好了呢。”
说罢,捧腹大笑,悠然离去。
倒像个小人一朝得志的奸臣佞邪。
不过,这善恶本就难分,若要说什么抛却一己之私的痴话,哪有人能做到。
而此时,只要孔层没有认出她,于荀霜而言,便是胜造七级屠浮的功德。
虽然孔层得意到忘了形乃是一处原由,但不怪他眼拙,这牢狱中的甬道本就昏暗,还只点了十数盏,她也只得放缓了步子走。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刻有余,二人才摸到了关押陆决的牢门。
见到了地方,陆进扬忙从袖中掏出一把铜钥匙来,打开了紧紧锁住的铁门。
牢中布满了杂乱的荒草,悉数盖在陆决身上,显得里处像摆了一具裹了竹席的尸首似的。
所幸地牢中人少,还能听得清黄草之下的呼吸声。
莫不是睡着了?
于是,荀霜忙轻声唤了一句:“陆决?”
呼吸霎时变得急促起来。
那就是还没睡,醒着的。
荀霜还要再唤,却见杂草中的人形轮廓忽地跳起,这才看清了陆决此时的模样。
说是落魄都算是过誉了,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才是。
男人身上布满血痕,一看便知道是用匕首刀刀割过,还有这破衣烂衫下溃烂的伤口,不知用了什么厉害的药物才弄成这副样子的。
若就此疯了,也不奇怪。
约摸着是看见了他们二人身上的锁子甲,陆决失态地瘫坐在地,抱头缩在牢中的一隅,颤抖着叫道:“别打我!别打我!”
荀霜却上前,丝毫不怵,反而冷静地说道:“我是荀霜,你认识我吗?”
一句话反复说了很多遍,直至陆决听清了,不动了。
见状,少女不禁面露喜色。
能明白她是谁就好。
可一个没看住的工夫,陆决突然越过她,冲到陆进扬面前:“你是谁!”
还没等少年开口,陆决突然用力地推他,还道:“你走!你走!荀霜留下!荀霜留下!”
声音太大,恐会暴露。
陆进扬只得离开。
蓬头垢面的男人方蹲在荀霜身边,悄声说道:“我知道那画暗藏了什么玄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