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小书屋》梧蒽

48、冬·待春·完结

　　季春尘指着陆时野的脸，“他变了。”

　　“嗯？”寒食来回看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张嘴问发现变化的人，“哪里？”

　　枯叶和安祎探头探脑地观察试图找出什么不同。

　　季春尘指着他的眼角，“看到了吗，细纹。陆时野突然长皱纹了！是不是他之前受过的伤让他突然变化了？会不会对他的身体有危害啊？要不要叫单虬来看看啊？不行，现在就去繁缕吧！”

　　“等下等下。”陆时野终于找到气口插话。

　　他才明白季春尘说的“大事”是什么，他好笑道：“我没事。”

　　季春尘脑袋突然不转个，“瞎说！”反应过来后赶紧呸呸呸，“没瞎说，没瞎说。”

　　陆时野挥挥手，“都散了吧。”

　　季春尘不认同，“你真的不对劲。”

　　陆时野轻触他紧皱的眉头柔声道，“不急，我真的没事。回房间说，嗯？”

　　季春尘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略微放松下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繁缕你是去定了。”

　　“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变老。”

　　“嗯？怎么这么突然……”季春尘说完后回想起前几天的聚会，“你当时在想这个？”

　　“嗯，我们从未一起经历过变老。可我不想只看着你一个人变老，再过个十几年我们两个老头说不定像爸妈一样四处旅游，不过那个时候就不能用任何灵力的移动了。”

　　季春尘顺着陆时野说的未来继续道：“自驾？”

　　“怎么都行，是我们就行。”

　　厚厚的雪层把期望埋藏，等待着春天的揭晓。

　　时间也如被拉动的进度条，一个冬又一个冬的推着人走。

　　二老的年纪越来越大，每次过年也不是回小书屋了而是都来到N市过年，期盼越长祝福越长。季春尘的白发也逐渐遮盖不住，不过样貌倒是没怎么变老。

　　“我的头发是不是没墨了，我记得我爸五十多岁的时候也没白这么多头发啊。”年纪越大约容易在意自己的样貌，即使陆时野跟着他的脚步走。

　　“好看啊，很像挑染。”陆时野并没有说错什么。季春尘长出来的白发都格外亮，像是染过后精心呵护的。

　　“也许是因为人帅吧。”季春尘摆弄摆弄就放弃了，因为他也觉得还行所以一直没有去用黑色遮它。

　　五十五岁时，季春尘迎来了他中年期的第一次离别——季慕夏离世了。

　　两人生季春尘时就已经三十多，现在可以称得上是喜丧了。火化时，吴雪扯着他的手让他不许哭，“你爸他没病没灾走的痛快，还这么大年纪了，哭什么！咱们一哭他心疼走得都不顺！”

　　头发花白的老人强忍眼泪，“我以为会是我先走呢……”

　　季春尘和陆时野租的房子是在第二天退的。季春尘担心吴雪一个人在家里，直接拉着陆时野搬进了家里。

　　寒食回去的时候把枯叶和安祎留下了，“小书屋那边我一个人就够了。”

　　陆时野：“我回去留个结界，你跟我们一起在这儿吧。”

　　寒食觉得他头脑不清醒，“陆时野，你看看一共几间卧室。”

　　“算上书房四个，枯叶和安祎能睡一起？你们让阿姨也不会让啊。”寒食指了一圈，“你以为是小书屋呢。”

　　陆时野真是有些懵，“那你回去吧。”

　　“行了，别琢磨我了。让阿姨和春尘都别太伤心，两人身体都不太好。”

　　“嗯。”

　　晚上，陆时野搂着季春尘，“妈今天还好吗？”

　　季春尘沉默着摇头，“不太好，心气儿都跟着走了。”

　　“死亡”这沉重的话题，是人这一生中总要经历的。在懵懂之时，看着成人为此哭泣疑惑不解，在青年时期，家里长辈的离世，才会令人们知道“何为死亡”，然后等待死亡。

　　这一生就是在不断失去，不断说“再见”。虽然有些“再见”再也没有再见，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人类才会更珍惜当下。

　　“死亡不代表结束。”陆时野摸摸他的头，“下次还会见面的。”

　　季春尘紧紧搂住陆时野，泪水洇湿了他的睡衣。陆时野一下又一下的捏着他的后脖颈，“爸爸也是去找他的爸爸妈妈了。”

　　陆时野允许他在夜晚放肆的哭十分钟，“宝贝，不能再哭了。哭多了对你的精神和身体都不好，明天晚上一定会眼睛痛头痛的。”

　　“都多大了还叫‘宝贝’。”

　　“你多大都没我大。”

　　“无聊。”

　　陆时野让他从自己怀里起来，微凉的手遮在他的眼睛上，为他缓解一下眼睛上的不适。

　　“你要不要先换一下衣服？”声音哑哑的。

　　“那我马上就过来，刚哭完就睡觉不好。”

　　“知道知道，等你回来。”

　　陆时野怕他睡着一直在跟他说话，到最后季春尘实在困得不行了，邦邦邦在他身上打了三拳才消停。

　　季春尘悲伤的情绪也在这期间得到抚慰。

　　“我爱你。”季春尘进入睡眠前的一声轻声密语，不想被陆时野听到。

　　“我也是。”季春尘的爱意不会被他弄丢一点。

　　第二日一早两人都早早起来了，吴雪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窗外。

　　“妈？”

　　“嗯？怎么起这么早啊？”

　　“我们睡得早。”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季春尘抬头看去两扇门一起打开。

　　这个房子因为多了枯叶和安祎热闹了许多，但也没有很热闹。心气儿没了的人说什么也不会再恢复过来，没过半年吴雪就在睡梦中离世了。

　　不到一年，季春尘接连经历父母离世，头发白了大半。一行人也从N市回来了，离开前季春尘在家门口站了许久，“陆时野，我没有家了。”

　　陆时野把人紧紧搂在怀里，这大半年人也瘦了不少，硌的他心脏疼，“有的，春尘，小书屋里还有人在等你回去呢。寒食给我传消息说他们都在等你回去，四时说想吃火锅了。”

　　他飘忽的灵魂被他稳稳接住，空洞的缺口被他慢慢填平。伤心的节点虽然还在，但总会有新的事情盖上去。

　　“枯叶和安祎先回去了，就剩我们两个人，在回去的路上想去哪里吗？我开车。”

　　破碎的人类被心疼他的妖怪一点一点粘好。

　　又是一年冬，两个人上次乱逛还可以用瞬移，这次只能慢悠悠地开车。

　　回到小书屋时快要到新年了。

　　回来的时候季春尘精神很多，胖了点，头发也黑了点。只是因为他身体本来的原因还是有很多白发，陆时野的头发也变得黑白参半。

　　“耶！火锅！火锅！火锅！”四时等了两个多月的火锅终于要吃到嘴里。

　　“你们怎么没先吃一顿啊，把我们小四时都馋成什么样子了。”季春尘摸摸小猫头，小猫歪过去任他摸。

　　四时：“才不要，火锅就是要一家人坐在一起才好吃～”

　　桌子上摆着两个锅，季春尘和陆时野被他们安排在中间坐下。一众年轻样貌的妖怪围着一位真中年人和一位假中年妖。

　　季春尘环顾一圈，“有种三世同堂的感觉。”

　　陆时野：“那下次我把族里的小孩子拎过来，体验一次四世同堂。”

　　季春尘：“无不无聊你。”

　　枯叶：“清涟姐，按理来说你也应给老一点吧？”

　　清涟：“没办法，娱乐圈就是这样的。我现在才开始长细纹。”

　　于是乎话题又一次大开，开始问娱乐圈里的八卦。清涟也都跟他们讲了，反正过个几十年他们也不在这世间了。

　　“那你想好怎么结束了吗？”季春尘看着她提起自己粉丝时的喜爱。

　　“嗯，人类都讲究缘份。我在一开始就说过了50岁就会退圈，即使这样他们也依然热烈的爱护我，与他们相遇是我的幸运。”

　　滇儿想了一下她现在的年龄，“那不就是明年？”

　　清涟点点头，“对，在离开时会举办一场感谢宴，给他们买点小东西，剩下的钱就捐了。”

　　清涟在娱乐圈里传奇顺遂的一场旅途就结束了，感谢宴的时候他们也去参加了，看到了每一位粉丝的纯粹的喜爱。

　　热闹了一天，季春尘的精神早已不支持他这样调动，回去的时候靠在陆时野的肩上睡着了。

　　六十岁

　　季春尘的头发已是全白，陆时野也是。

　　季春尘常常长而留的注视着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描绘他的样貌。

　　陆时野：“在想什么呢？”

　　季春尘不说话只是牵着他的手，陆时野紧紧回握。就在他以为季春尘只是想这么静静坐着的时候，听到他开口说话了，“陆时野，在我印象里这是我们第一次到白头。”

　　“嗯，我以前经常幻想，想你就算是变老了也依旧是帅老头。”陆时野摩挲他的手指。

　　季春尘浑浊的眼睛看着窗外，“在我死后把你关于我的记忆消除吧。”

　　“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吗？”

　　“独留一个人拥有记忆是很痛苦的，所以下辈子我来找你。我觉得你会对我一见钟情。”

　　“那我们两个都不要过去的记忆了，我觉得无论你是妖是神还是人，只要你出现我就会再一次为你心动。”

　　“好啊。”

　　“才不好。”

　　这一次的讨论以陆时野拒绝收场，掩埋。

　　六十六岁

　　季春尘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一年的身体一直在亏空，无论他们给自己补多少都是无力回天。

　　滇儿，四时他们每天都会过来陪着他。季春尘已布满皱纹的脸上慈爱的看着他们。

　　一个充满暖阳的下午，季春尘招手让安祎过来，“Psyche就交给你了好不好？我恐怕是没有机会再去一次了。”

　　寒食感觉到不对，猛地推了一把似有所感愣在原地的枯叶，“去找你爹！”

　　枯叶还未迈动自己僵硬的步伐，陆时野就已经走了过来，坐在他的身后。

　　“春天了？”头发花白的老人看向满地白色的窗外。

　　“我想看看你年轻的样子。”季春尘缓缓躺在陆时野的怀里。

　　陆时野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季春尘伸出手一点一点的描绘他的样子，好像在强撑着眨动着眼睛像是要把他刻在心里。

　　陆时野握住季春尘的手，皱皱巴巴的皮贴在骨头上还有凸起的青筋，像是树皮。陆时野放在嘴边落下虔诚吻了一下，“是啊春天了，睡吧。”

　　季春尘不再坚持，缓缓合上眼睛，“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在人类平均活八十多岁的年纪，季春尘在六十六岁时离开了他眷恋的世界。

　　“我知道。”随着季春尘眼角的一滴泪滑落，陆时野的指尖也点上眉心抬起时丝丝缕缕的金线拉出他狠心拉断，记忆到此结束，“如果你还能认出我的话。”

　　春尘归大地，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倒计时的沙漏在此刻停下，不知何时能够开启。

　　小书屋再次关闭，不久所有人都忘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