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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夜授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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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的雪终年不化,鹿童跪在寒潭冰面上时,膝下的霜花正顺着衣料纹理向上攀爬。子时的星斗倒悬在漆黑如墨的潭水中,他盯着那些破碎的光斑,直到身后传来玄铁锁链拖过冰面的刺耳声响。
"麒麟血脉..."新任掌刑使的声音裹着风雪,鹿童后颈骤然刺痛——那人冰凉的手指正按在他发间新生的鹿角上。青玉冠早在三个时辰前就被天雷劈碎,此刻裸露的骨角还带着焦黑裂痕,在申公豹的触碰下渗出淡金色血珠。
冰面突然发出龟裂的脆响,鹿童看着裂纹中游动的猩红符咒,那是天庭刻在寒潭底部的禁制。申公豹玄色官服的下摆扫过他颤抖的手背,金线绣的豹眼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幽光。"疼吗?"这声询问像把薄刃划开凝固的夜色,鹿童喉结滚动着咽下满口腥甜,额角却控制不住地蹭过那人掌心。
三百年来,这是第一个敢触碰他妖化特征的神官。
"此冠名唤'囚麟'。"申公豹掌中浮出玄铁打造的鹿角冠,暗纹里流转的雷光与寒潭底部的符咒同源。鹿童嗅到他指尖残留的苦涩药香,那是豹族治疗天罚之伤特有的龙胆草气味。当铁冠扣上额头的刹那,他听见血脉深处传来锁链绷断的轰鸣。
剧痛如千万根冰锥刺入颅骨,鹿童蜷缩的指尖抠进冰层。那些被封印的记忆碎片在识海里横冲直撞:燃烧的麒麟崖、族人被剜去的眼睛、天庭使者将万兽环套上幼兽脖颈时溅起的血雾...最后定格在申公豹腰间悬挂的炼妖壶——壶口飘出的青烟,分明是上个月被他亲手处决的玄龟精魄。
"记住这种痛。"申公豹的靴尖挑起他下颌,鎏金面具遮住大半面容,唯独露出抿成直线的薄唇。鹿童在对方漆黑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雪色长发散乱披覆着染血的官服,铁冠边缘已经陷入皮肉,而新生鹿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玉化成莹白。
寒潭突然沸腾,无数妖兽怨灵撞得冰层隆隆作响。申公豹广袖翻飞间甩出雷鞭,电光撕开的裂缝里伸出白骨嶙峋的利爪。鹿童本能地扑向掌刑使脚边,却见对方故意放缓了结印速度——一只怨灵的手掌擦过他耳际,削断几缕发丝。
"请大人赐教!"鹿童嘶吼着捏碎腰间玉牌,封印的麒麟火喷涌而出。幽蓝火焰缠绕雷鞭的瞬间,申公豹终于勾起唇角。那些哀嚎的怨灵在冰火交织中化作青烟,鹿童的官服前襟被冷汗浸透,却清晰感受到背后贴上的温度。
申公豹握着他的手按向冰面:"天庭要的是能撕咬的狗,不是会流泪的麒麟。"掌心下的符咒突然暴起,将最后一缕挣扎的怨灵碾成齑粉。鹿童怔怔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对方小指残缺的伤口硌着他手背,那是五十年前炼制万兽环时被反噬的痕迹。
风雪更急了,申公豹转身时,银灰色发尾扫过鹿童渗血的掌心。他盯着掌刑使后颈若隐若现的黑色鳞片——与自己在右耳后那片褪色的麒麟鳞何其相似——突然伸手拽住那片翻飞的衣角。
"为何选我?"喉咙里的血块让声音沙哑不堪。三日前前任掌刑使被万兽环反噬而亡时,是申公豹在群仙讥笑中将他这个"半妖杂种"提到副使之位。
申公豹解下炼妖壶掷入寒潭,看着沸腾的潭水渐渐平息:"因为你的眼睛。"鎏金面具折射着冷光,他忽然俯身贴近鹿童耳边:"当它们变成竖瞳时,比昆仑山顶的星子还漂亮。"
鹿童的鹿角冠突然收紧,雷光灼烧皮肉的焦糊味弥漫开来。这是惩戒僭越的禁制,他却在这剧痛中颤栗着笑出声。隔着官服布料,他听见申公豹胸腔里传来不似人类的心跳声,缓慢而沉重,像困在深渊下的巨龙在撞击锁链。
当晨光刺破云层时,鹿童官服上的鹤纹已经变成暗红色。他跪坐在冰面整理刑具,指尖抚过雷鞭上新增的裂痕——那是申公豹昨夜亲手留下的。炼妖壶在潭底发出呜咽,他忽然将额头贴上冰冷的铁冠,藏在袖中的左手正死死攥着片银灰色发丝。
那是申公豹被雷火灼断的,沾着龙胆草气息,此刻正在他掌心蜿蜒如活物。寒潭倒影里,鹿童看见自己虹膜边缘泛起金红,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流淌的熔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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