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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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桥边有一个道士打扮的鬼魂，每天都提着一盏灯沉默地站在那里，看流淌而过的忘川水。
过往等投胎的鬼魂都道他是个疯子，只是孟婆每每听到这样的话语，会叹息地摇摇头，继续放任那人站在那里，不哭、不笑、一句话也不说。
只是他站在那里倒也没人敢招惹，阳世的修为尽数化作一身鬼力，未曾过那奈何桥，跳下轮回井，一切便还算不得重新开始，昨日种种依旧如影随形。
“你可是要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是。”
“趁早忘却前尘旧事，入了轮回，得一个新生，不好么？”
沉默地摇头。
“罢罢罢，这奈何桥边痴儿我老婆子见得不少了，多你一个，倒也不算多。要是什么时候想通了，这汤还留有你的一碗。”
那是孟婆唯一一次与他交谈，之后便任由他每天石像一般杵在哪里，不再理会。
鬼界的夜空暗红暗红的。
噬月独自走过了漫漫黄泉路，远远地，看见了奈何桥边的那个人。
孟婆正在收拾一摞空碗。
道渊则提着那盏燃着鬼火的灯，慢慢沿着忘川远去。
没有鬼去理会一只皮毛难看的红色大狼，天黑了，没有排到队去投胎的鬼魂都忙着各自找地方栖身，夜晚的鬼界完全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他们还想有下辈子的生活，不想就此化作别人口中的食物。
噬月一步步的远远跟在道渊身后。
周围的鬼魂越来越少了，四周慢慢变得荒芜。
道渊突然站住了，低着头安静地看着手里的灯。
然后他轻轻松了手，灯直直地掉入了忘川。
噬月的心里突然涌上了滔天怨恨和愤怒。
几乎是没来由的。
它曾经想过很多遇到道渊的场面，却没有包括这样一个孤寂的背影，一盏落入忘川水的灯。
道渊转身的瞬间，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
他感觉自己飞了出去，刹那间只看到了一双通红的眼眸，耳边一声嘶吼。
陌生而熟悉。
随后便是冰冷的河水从四周挤压过来，将他灭了顶。
道渊生前不会水，死后自是依然不会。
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却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冰冷河水的纠缠，那些水流如同诡魅的女妖纠缠上了他，将他往河水深处拖去。
昏昏沉沉之间，自己的腰带似是被什么抓住往水面上带了去，然后又被毫不客气地扔到了河岸上，压倒了一大片火红的彼岸花。
他呛出了一大口水。
噬月站在道渊身边，低头看着全身湿透狼狈不堪的道渊，后者依旧昏沉地趴在地上。
忘川水对鬼身有着不小的伤害。
道渊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了，动弹不得，只好趴在地上，勉强睁开了双眼。
入目一只红色的大爪子，正冲他身上招呼过来，推着他翻过身。
道渊仰望着天空和视线里多出来的大狼，嘴角轻轻勾了一下，依稀说了句“你……来……了……”，便脑袋一偏不省人事了。
噬月盯着昏倒在自己脚下的道渊，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最终它只是安静地卧在道渊身边，给他施了帮助恢复的法术，然后默默地看着他，等着他醒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道渊不自觉地呻吟了一声，全身到处都难受。昏迷前的记忆一点点儿回到脑海，他撑着身子费力地坐起来，偏过头看到了正盯着他看的噬月。
一时无语凝噎。
噬月比从前的身形还要高大一些，却是瘦骨嶙峋，泛着红色的皮毛已没有了往日的光泽，还有几片像是被什么磨掉脱落的痕迹。
“噬……月……？”
噬月喉咙里呜咽一声，突然叼起道渊的衣领，使劲一甩。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道渊发现自己趴在了噬月的背上。
“你……”
“你住哪里？”淡漠的声音，听不出里面包含了什么情绪。
“呃……往前走左转，有一间门上挂着灯笼的就是我的屋子。”道渊趴在噬月的背上，伸手慢慢摸着噬月脖子上纠结的毛。
噬月动了动脖子，迈开步子小步跑起来。
想逞强说“放我下来”，但是实际上，道渊根本没有那个力气自己走路，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趴在噬月的背上，没有动弹。
道渊的屋子布置的简简单单，一床一桌一椅一柜。
冷冷清清的。
噬月把道渊甩上床，自己站在床边满眼复杂地看着他。
它是该把他吃了还是该让他魂飞魄散？说是想要报仇来着，可是这么看着这个熟悉的人，它却恨不起来。
道渊慢慢坐起来，靠着墙，眼神飘忽。
想看看儿时的伙伴，但是当它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反而胆怯了。
刚刚已经注意到，噬月脖子上的皮毛纠结，还有磨破的痕迹，像是被什么长久地锁住才造成的，爪子上似乎也是这个样子。
自己死了之后，铁柱观的那些人又对它做什么了？
“对不起，我……”
修行了那么久，掌门都做过了，在人前也是一副得道高人仙风道骨的模样。然而隔了三百多年的岁月，看到了噬月，他却依旧像是当年的那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眉目间带着委委屈屈的神色。
噬月没有理他的道歉，而是恶声恶气地说了一句：“你乖乖待在这里！”
然后它撞开门，消失在门口。
道渊揪着床上的被子角，心里忐忐忑忑的。
很久之后噬月回来，嘴里叼着一包药，扔到了桌子上：“解忘川水毒性的药。”
“……谢谢。”
道渊这样说着，慢慢挪下床，却没有去拿那包药，而是半跪在噬月的身边，伸手抱住了它。
鬼魂而已，早已失却了凡世的温暖。
却还是紧紧抱着，不想松手。
“你为什么不去轮回？”
“我……想见你，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来。”
“何苦呢？我来不来又与你何干？”
“那……你会去轮回吧。”
“你呢？现在见到我了，也该去轮回了吧。”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如果你去轮回，我会陪着你喝孟婆汤……如果你……”
“我怎样？”
“……没什么，魂魄来鬼界，本来就该是入轮回的……”
“……”
三十年后，铁柱观的观主明羲子真人也终于安然离世，踏上了黄泉不归路。
在奈何桥前等待那一碗让人前尘尽忘的汤水时，他环顾着四周。
忘川河、三生石、彼岸花。
鬼界，当真如曾经听说的那个样子，承载着无数亡魂的轮回往生。
沿着彼岸花海边的小路，一个人提着一盏灯走来，本是无数鬼魂中的一个，却刹那吸引了明羲子的目光。
因为那人穿着铁柱观掌门的道服。
等到渐渐走近，明羲子终于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像极了观中一幅画像中的人。
铁柱观第十七代掌门，道渊真人。
观中有文献记载，道渊真人，收服狼妖噬月玄帝，后接任铁柱观第十七代掌门，十年后，怪病缠身，药石罔效，终撒手西去。
他是铁柱观最短命的掌门，无人能解其中缘由。
明羲子远远地注视着那个人，三百多年过去，当年的道渊真人理应早已入了轮回，何以在此地出现？
从那条小路上，却又跑来了一只毛皮泛红身形巨大的狼。
那只狼熟悉的让他害怕。
曾经铁柱观咒水下的狼妖，噬月玄帝。
噬月追上了道渊，把自己的脑袋往道渊胳膊上蹭去。
道渊把手里的灯放在地上，伸手去摸噬月脖子上柔顺发亮的皮毛。
噬月抬起前爪搭在道渊肩上，道渊伸手抱住了它。
一人一狼如此亲密无间旁若无人地搂搂抱抱了片刻，噬月又落回地上，咬住道渊的袖子，将其拖进了彼岸花的海洋。
四周经过的老鬼们似乎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盏孤灯被遗忘在小路边。
孟婆看着眼前明显走神的人慈祥地笑，递上了一碗孟婆汤。
“喝吧，你这一生行的正走的端，下辈子必然也是一世顺遂。”
明羲子看着孟婆，却没有立刻喝下汤去：“在下能问个问题吗？”
“你说，老婆子我听着呢。”
“刚刚那花海边上的，可是道渊真人？”
孟婆笑着点点头，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那只狼，便是噬月玄帝。”
“那……他们这一人一妖……”
孟婆笑了：“道渊在这忘川河边提着一盏灯等了三百年，就是为了等这只狼妖。”
“这……！”
看着明羲子惊愕的表情，孟婆继续说道，“明羲子，你在这鬼界走了这一圈，还没有看透么？无论人、兽、妖、仙，到了这鬼界，无非魂魄一缕，又有什么分别？我看他们倒是挺好，既然不想入轮回，那就这么长长久久地相守着，也是我老婆子没有的福分。”
明羲子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闭上眼喝下了手中的汤。
意识消散前，他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刚才道渊真人抱住噬月玄帝时，脸上洋溢的笑。
那是……幸福的笑……
看不透的那个人，或许真的是他吧……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