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意动 ...
-
隔了不到十步的距离,谈明允收回黑鞭,将储物袋牢牢捏在手里,恨不得几下把它扯碎。又见他脸色铁青,凤眼中戾气翻涌,挺直脊背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好一尊煞面神出世。
谈多喜脸上雀跃的神色早已收起,轻飘飘的袖子一荡,底下的凌天带差点儿就要伸出去,打在对方面门。
可顾忌荀方旭还在场,莫说与他动手,便是如往常那般嘲弄讥讽也是不妥的,只得咬着牙,拔高声量道:“把东西还给我。”
“呵。”
注意到这些小动作,见他头一次忍得这样辛苦,谈明允反而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真是恬不知耻。”
便轻轻掂了掂那玩意儿,随手一丢,准确地送回荀方旭怀里,“有先例在前,我们谈家女儿万不可与人私相授受、无媒苟合,否则外头嚼舌根的更要嚼不尽,荀公子,烦请将你的东西收好。”
他话外之意太过明显,一来明里嘲讽容夫人容氏,二来暗中贬低谈多喜,便是再没心眼儿,也听得明明白白。
“谈兄弟你误会了,我们并没有……”
谈多喜眉头倒竖,气得面目通红,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骂着谈明允“嘴贱”,怎愿吃亏,气鼓鼓将手一挥,泪珠儿蓄起来,哽咽道:“允弟,原来你竟这样看我……”
“方才荀公子一片好心,不过客套两句,我本就要拒绝,哪里肯要,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先安了个天大的罪名到我头上,我、我……”
说到这里,他已是字字含泪、句句呜咽,拿衣袖将脸儿一挡,心如死灰般转身而去。
“谈姑娘,谈姑娘!”荀方旭急得不行,一叠声儿地唤他,对方却头也不回,显见是伤透了心的。见谈多喜去的方向乃是后院儿,顾及礼节也不好再追过去,只得忍痛作罢。
看谈多喜演完一整出戏,匆匆离场,明允双眉一挑,目光往荀方旭身上晃了晃,意味不明。
未料那厮恰好与他对上,冲口而出道:“我与谈姑娘清清白白,天地可鉴。谈兄弟,纵使你对容夫人、对她存有偏见,也不能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万一她想不开……”
“哼。”谈明允打断他,双目如鹰隼,盯视着谈多喜离开的方向,“你放心罢,就算天塌下来,世上的人都死绝了,她也不会去寻短见。”
他不喜欢这花孔雀,再没耐性同对方虚与委蛇,多余的字一个都懒得说,兀自提步离去。
……
凌天带穿着金臂环,混着一道道紊乱的灵力,打在院中海棠树上,扑簌簌下起满地花雨。
院门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侍女,低眉耷眼、战战兢兢的,将肩膀压得极低,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大小姐一个不顺把火发到自个儿头上。
在这忐忑不安里,混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面前忽地出现一双皂靴。她们忙抬起头,齐声道:“明允少爷。”
二人声若蚊蝇,院内的人又正使性儿撒泼,哪里听得着。只见他拆了秋千架,将好不容易爬了一两月的葛叶天星连根拔起,湖水泼了一汪又一汪,简直兵荒马乱,遍地狼藉。
做完这些尤嫌不够,还一脚踹在白玉兰树干上,倚着它骂道:“谈明允,你这混蛋,贱骨头,嘴上淬了毒的蠢货,最好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骂着骂着,却听“砰”的一声,院门儿重重一关,谈多喜转过身来,面色变了又变,恶狠狠瞪着眼前煞星,活要将人剥皮拆骨。
“你背地里还真是妙语连珠啊。”
谈明允一步步靠近,将脚下落花碾进砖缝,迸出一滴滴不甚明显的汁水。
他有个俊俏的好样貌,可一旦绷着个脸要笑不笑,是确有几分可怕的。
“怎么不哭了?装不下去了是么?”
明允声音清透,尾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沙哑,混在荡漾起湖水的风中,说不出的好听。
谈多喜低垂着眼,八风不动,将金臂环从凌天带上取出,慢吞吞往腕上套。
他将它们往上拨了拨,层层金环交叠碰撞,发出几道闷响,在这微弱声音的余韵里,谈多喜终于抬首,忍不住“噗嗤”一笑。
“装来装去我也挺累。可是允弟,只要一想到能把你娘气个半死,我就高兴得不得了,哪怕装一辈子也值当。”
听说明夫人被气得头风发作,栽在床上叫丫鬟按了一夜,吃过药也没好转。
“你找死!”
提起昨夜,谈明允怒火狂炽,不由分说便拔刀。他闪身过去,刀气险险擦过对方耳侧,一击未中,又反身刺去,谈多喜急急后退,凌天带如鬼魅般从袖子中出落,缠住薄而细长的刀身。
“有话好说,动什么手嘛!你呀你,回回都吵不过我,偏还要滚来自取其辱,该说你什么好?”说罢乜斜着眼看他,俏皮地将眼眨了眨,手中悄然发力,欲把谈明允武器扯落。
哪想他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对手,少年紧握刀柄狠狠一拽,在这极不对等的力道下,谈多喜被带了个趔趄,跪倒在地上,甚至来不及惊呼,就叫这白缎打几个圈儿捆得结结实实。
谈明允伸出手在他脸上摩挲几下,继而抬起他的下巴,问道:“好姐姐你告诉我,现在是谁落到了谁手里?”
谈多喜将眼皮一翻,仰起头送他个白眼:“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那自然是不能的。
谈明允抓不住对方软肋,恍如铁拳砸在了棉花上,万分的力也没处使,令人火冒三丈。
他强压下心头怒意,自上而下打量起眼前之人,先因那张如无瑕美玉的脸一愣,目光牢牢盯视着谈多喜殷红的唇,不受控制般移到下方那颗小痣,最终滑过颈项,略过平坦坦的胸,落到并起的双膝。
不知怎么,亭边一幕幕涌上来,在他眼前倒得飞快,脑海中尽是谈多喜歪坐在美人靠上的样子——
他扭着身子向外,臀略有些丰满,双腿毫无规矩地斜放,因春衫轻春裙薄,若隐若现能瞥见笔直姣好的轮廓。
长成的美人掩映在层叠的绮梦里,十足的假端庄,一身的真风流,是成熟到七分的蜜桃,丰圆白腻,掺着两分妩媚勾人,还有些说不出的轻佻,能掐出甜滋滋的水儿来。
谈明允呼吸一重,心尖颤动,仿佛终于找到个宣泄的口子,低声道:“在荀方旭面前扭腰摆臀,恨不能跟水蛇似的缠在他身上,像你这样的荡/妇,杀了你我还嫌脏手。”
谈多喜猛地瞪大眼睛,檀口微张,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其实话音一落谈明允便有些后悔。
可说出口的话如覆水难收,哪怕少年一颗别扭的心高高提起,总挨不着地儿,嘴上依旧硬得可以:“瞪我作甚,我可有哪里说错了?”
约莫以为他又要落泪,谈明允修长的指节往他眼角伸去,谈多喜却把脸一偏,仓皇躲避。
他竟没有哭。
甚至没有犀利地还嘴,只狼狈地往后一退,因仍被捆缚着,使起劲儿来表情怪异,脸憋得通红,动作也有些滑稽。
谈明允喉结滚动,读不懂谈多喜是什么意思,心却好似被揪着拧成一团,几乎要顺不过气儿。
便双手揽住谈多喜的肩,不顾他的挣扎,也不容他拒绝,轻而易举把人从地上提起,三两下解开凌天带。
谈多喜没了束缚,手上带了阵风,狠狠一巴掌扇在明允脸上,这一巴掌下去手臂隐隐发麻,可见是使了力气的。
谈明允被打得脸向旁边一歪,半张脸上指印高高浮起,已经红肿。
“你要是这么缺女人,何不叫你娘给你塞两个通房开开荤,倒还省事,成天盯着我看算什么?”
“你说我是个荡/妇,说我缠着荀方旭,可人家的眼睛倒不像你,净长在我腰上和臀上。是,我和我娘一样是个荡/妇,那冲着荡/妇移不开眼的你又是什么?嫖客还是姘头?下流东西!”
“只要没勾引到你头上,管他是谁,我的事你少来管!”
“……”
明允耳边嗡嗡作响,对方刻薄的话从左边儿进右边儿出,一个字都没听进心里,他的思绪是一缕缕乱成麻的线,是嘶吼着要从笼子里挣脱的兽,理不清也止不住。
一时在想,他终于明白谈多喜脸上那神情代表什么——是难堪,剜心刮骨般的难堪。
一时又想:他身上撩人的淡香味儿,和葛木天星很像很像,可掌心带着风吹过来,钻进心肺时,却不那么像了。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暖的,芬芳馥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