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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各守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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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要日落西山,这只小蛇妖仍在草地上昏睡。妙觉以他的法力替她祛了毒,又闭着眼用内力替她去除了身上的湿气,好使那衣衫不再湿漉漉地纠缠在她的窈窕上,徒增心烦。原想就此离开,却在瞥见那沉睡的模样后一顿,看看天,看看这四周,罢了,既然都救了她,便在此等候她醒来吧!当下便盘腿席地而坐,对着回归平静的小溪,闭目冥想。
他救了她,他是降妖除魔的僧人,她是妖惑众生的蛇妖,若是在过往,他定会毫不手软。可今日,他却怀疑起自己的行为来,虽然只是一丁点儿的犹豫,也足以将他止住了手中的乌金钵。
不,他不会错的,收妖,本就是他毕生的职责所在。
那茉莉精虽未犯下滔天大罪,却迷惑人类,触犯了天规——妙觉忽的疑惑起来,那情字,真有如此之厉害的能耐?罢了,这不是他该想的。那么,眼前沉睡的小蛇妖呢?又该如何处置?他救了她,他没将她收入乌金钵中。
为何?
是了,她未曾做过坏事。也未曾迷惑男子而吸取精元,她不过是只不谙世事,懵懵懂懂的小妖,又何须他动手?佛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么,她虽不是人,却也是一条生命吧?
脸上仍旧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思绪变换,久久的,是妙觉今生的首次——首次将一只妖当做了一条命来看。
纤细的手指轻轻一动,躺在草地上的人儿梦中呢喃:“不要收我……大和尚……不要!”猛然睁眼,摸摸身上,一切完好,又坐了起来,往左侧看去,眼中一迷——
夕阳的光芒从侧面而来,打在了他的面上,泛着七彩光芒,他犹如一尊佛像,坚决而稳重,强大而威武,任谁也无法将他击倒。
红娘一动不动,盯着他看——是他救了自己么?那么,现下该如何?说谢谢?可这和尚看起来好凶呀,她是怕他的。犹豫间,看到了他左臂上的血痕,是受伤了呢!贝齿轻咬下唇,她想起了崔莺莺曾教于她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他救了自己,这恩情怎么也抵得上一条小溪了吧?
身子轻挪,有些惧怕的,又有些勇敢的,将玉手探向了他的伤处。
妙觉猛然睁开眼,眼神凌厉地盯住了那双美目,低喝一声:“退开!”
红娘一吓,缩回了手,又觉委屈,嗫嚅道:“我不过是想替你看看伤口,你救了我……”怎的还这般凶悍?她都说过了她没做过坏事嘛!
“我不是救你,”妙觉打断了她:“我不过是救了一条性命。”
“有何区别?”红娘不服,鼓着腮帮子,间或瞄一眼他的伤口,又看向他的双目,炯炯有神,要将她烧了一般。她不敢再说话了,只是低着脑袋。
妙觉看着她低下头,一副不服却又害怕的样子,心下竟有些好笑。看看夕阳,他从容起身:“既然你已无碍,就此别过。”说着朝林子走去,要回普救寺。
红娘不大明白,她还未报恩呢,他便走了?那她不用涌泉相报了?这倒是乐得轻松呀!便也起了身,跟着妙觉身后。
妙觉走了几步,觉察到身后之人,以为她又想做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当下便停了脚步,头也不回:“你跟着我作甚?不怕我收了你?”
红娘一缩,辩解道:“我这是要回住处去呀!没跟着你。”
回住处去?妙觉疑惑,却也不想多问,便迈开了脚步继续前行。
一盏茶后,妙觉依旧迈着不急不缓地脚步,他知道身后的小蛇妖还在跟着,心中有些不耐烦起来——她到底想作甚?面色却如常,看不出任何的心绪。
红娘呢,走着走着,心中也更加的疑惑起来,莫非,这大和尚是那普救寺的僧人?她虽怕这和尚,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快走了几步,在他身后三步远跟着,问道:“大和尚,你是普救寺的僧人么?”啊,他还真是高大呢,在他身后,她娇小的身子几乎要被淹没了一般。
玉树也挺高,却是颀长的,双腿特别特别的长呢!又想起今日之事,若不是她记错了日子,若不是生怕玉树恼她,也不会被那黄鳝精给欺负了去。
妙觉不做声,红娘得不到他的回答,便自顾自说了起来:“我就住在普救寺西厢房呢!我家小姐便是前朝相国之女。”她可不是故意跟着他哦。
高大的身影猛然定住,妙觉微微偏过头:“你跟着人类?”声音威严,似乎在警告她莫要做出什么伤害人类之事,否则,定收了她。
红娘又有点害怕起来,口中辩解:“我是要赎罪呢!张果老儿说的。”哎,真讨厌,什么赎罪呀?什么前世呀?好烦。
赎罪?张果老儿?妙觉皱眉,这小蛇妖在说些什么?脑袋不利爽,说话也浑浑噩噩的,当下便以一句话下了定论:“总之,若是害人,便不饶你!”
“我不会的!”红娘不满,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动不动地害人?这大和尚也忒凶悍了,莫非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若是妙觉知道她这般在心中想着,恐怕会有些恼。
左臂的刺痛再次传来,提醒着妙觉伤口尚未痊愈,他不该在才包扎便动用法力收了那黄鳝精,更不该以法力给那蛇妖祛毒。脚下晃了晃,妙觉停下脚步,想要略微休息一会,好忽略这疼痛。
红娘原在他身后跟着,看他似乎不大对劲,便绕至他的左侧,依旧保持着两人的距离——她怕他。看他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红娘小心翼翼道:“是伤口疼么?”
“要不,”她大着胆子道:“我用……”她打住了,她不敢说出要用妖术给他疗伤,反正,她的法力也不够高。
于是慌忙改了口:“要不你在这歇着,我给你拿些药来?”
妙觉不看她:“不必。”他继而迈开步子,继续前行,再不出声。沉稳高大的背影,在夕阳的作用下,于地上投射出一抹坚硬的影子。
第一次,有人肯和他说这么多的话,第一次,有人一边害怕他一边同他絮絮叨叨。
今日,竟是从未有过的迷茫。
红娘回到了西厢房,便匆匆去寻崔莺莺。
崔莺莺瞪着她:“玩得开心了,便忘了回来?这都黑了天了。”
又看她脸色似乎不大好,便有些不忍:“你是伤着了?怎的玉树没照顾好你?”
红娘泄了气:“我算错日子了!”接着便把那些个事情一一道来,直叫崔莺莺一个劲儿的睁着眼,好奇。
“听你说的模样,你碰上的,八成是这普救寺的妙觉呢!”崔莺莺说道,表情里有丝不屑:“可傲气了,整日里横着眼看人,谁也不敢多和他说上一两句话。”
她忽然露出了诡异的神情:“他居然救你?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心中却道,莫不是这妙觉动了心?看上了红娘的妖媚?她没说出来,只是暗暗想着,原来,这世间的男人真是不堪呀,唯有一个,老老实实——
红娘却没在意,只是在念着:“妙绝?绝?确实很绝情呢!”瞧那冷峻悍然的模样,收妖时的熟练与毫不留情,还——真真好看呢!
崔莺莺忍俊不禁:“是觉,觉悟的觉!”
妙觉,极妙的名字,却不知是否真能悟透了。可这世间,太多人能悟了他人,却总悟不了自己呀。有个故事说,菩萨都要求菩萨自己呢!
红娘啊了一声,崔莺莺忽而用绢扇掩了面,闪烁着眼神道:“红娘,你说的那个张公子,可是住在西厢房的?”她没说出张君瑞这个名儿,她不想说,存了私心,以为这是她自己的秘密。
红娘嗯了一声,有些探究地看着崔莺莺:“姐姐,你怎的问起这个来了?”是,是有事情发生了么?在她不在的时候。崔莺莺的眼神,令她起了疑,是的,她学会了察言观色。而学会了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明白老夫人对她不待见,原因在与她的长相,她的美貌,她太过妖艳。
真是奇怪,明明很多男人都喜欢看着她,为何女人却总是不能接受呢?
她有些委屈,玉树就很喜欢她的模样呀!她只是委屈,并不知道要去辩解或者讨个说法,现在的红娘,还未有这些个念头。
崔莺莺却不答,转移了话题:“红娘,下次别做那样的事儿了,吓着了别人。”
红娘见她不答,心下隐隐约约明白她是不愿意说,却也未深究,只是顺着她的话道:“为何?”
她猛然睁大了眼:“啊,我明白了,姐姐是在偏袒他!”偏袒,是她新近学会的词,首次用到,有些兴奋。
惹得崔莺莺脸上一红,美目一瞪,口中反驳:“什么偏袒?我是道这好歹也是寺院,若是让人发现了你在捣乱,可不好收拾。”
又盯着红娘看:“你去哪儿学了这词儿?”
红娘笑了:“前几日在路上,碰到一个妇人带着的两个娃儿,为了争一串糖葫芦闹将起来,大点儿的那个说妇人偏袒弟弟呢!”于是,她懵懵懂懂地想着,对一个好,对另一个不好,这便是偏袒了吧?
是的,日后,她将会明白偏袒这个词,是能伤人的。
崔莺莺无奈地看着她:“这得用在相识的人身上,我……”她住了口,原想说与那张君瑞不相识,却想起今日与他在花园的交谈,寥寥几句,却足以让她铭记一心。那样的一个俊逸公子,满腹的才学,温柔的神态,怎叫她不动了心?
红娘却追着她的话头不放了:“姐姐?你与他相识么?”她聪明的,嗅到了味儿,只是不够圆滑,若她再老练些,便该明白,此事不应追问,只需在心中知道了便罢了。
崔莺莺脸上一红:“倒也不是相识,只是在花园碰上了,便聊了几句,他说他姓张,我便想到了你说的那个……书生。”越解释,越掩饰。她终究还不能适应这般的狡猾,无碍,日久天长,习惯便好。
红娘哦了一声,也不再追问。
两个女子,各怀心思,都以为自己守住了自己的秘密,却不知,那秘密竟是一样的。她们以为,守住了那个名儿,便是守住了他的魂,他的心,于是,有默契一般的,谁也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