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璧》小桥流风

91、第九十一章 嗜血的启蒙

　　凤神宅邸，正室颜如月房内。
　　颜如月正冲着两个无辜的儿子大发脾气。
　　“你们两个是呆了还是傻了？你爹老糊涂了，要教那丫头凤神九式，你们就不会劝劝你爹？那凤神九式是什么？那可是你爹花费了无数心血才研创出来的神功，全族除了你爹，就只有你二叔会！就你们几个，也是现在才开始学，那也是为了今年八月十五的凤神大选！秀儿和另两个小子倒也罢了，多叫几个年轻人来学，凤神大选的时候才不至于让人说你爹藏私，只教了你们兄弟两个！凭什么那臭丫头也可以学？她才几岁？八岁，八岁！”
　　颜如月气得浑身发抖，砰砰砰地拍着桌子，那原本保养得根本看不出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的脸，此刻正被妒恨折磨着。
　　两个儿子默默低着头，任由母亲责骂。
　　“你们说说，啊？说说看，那丫头有什么能耐？她一个外族人生的女儿，凭什么这么小就可以学凤神九式？你爹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她越说越气，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一掼，茶杯砰的一声摔得粉身碎骨。
　　两个儿子吓了一大跳，老大蓝远忙上前扶着母亲，低声劝母亲不要太过激动伤了身体。
　　老二蓝放忍不住辩解道：“娘，不是爹自己要教蓝玲那丫头的，是那丫头自己缠着爹要学，爹没办法，只好教她了！娘你担的什么心？那丫头才八岁，难道娘怕她抢走了凤神之位？她再怎么聪明也还小，别说是我，就是秀儿都能打得她满地找牙！娘你担的哪门子心？再说了，爹又没真的教她，只不过把口诀告诉她了！”
　　颜如月斥道：“那丫头想当凤神？做梦去吧！老二你这笨小子，娘哪是担这个心！我就是气不过，凭什么你们哥俩都得十八九岁了才能学，怎么那丫头才八岁就能学了？”她忽地又想起什么，柳眉一挑，道：“老二你说什么？你爹只教了她口诀？哼！教口诀有什么用？这丫头想干什么？学个口诀就能飞了？”
　　她冷笑起来，刚才还暴跳如雷的心总算慢慢平息下来了。她发了这么一通脾气，根本就没注意到女儿早就不在跟前，这时不禁有些着急，问道：“云儿那丫头呢？又跑哪去了？”
　　老二答道：“刚才秀儿把她带出去玩了。”
　　颜如月松了口气，忽又发起脾气来，“我就说你爹老糊涂了，偏心偏到天上去了！那丫头一生下来，你爹就疼得跟什么宝贝似的，三天两头让人带到跟前抱呀亲呀亲个不停。我就想难道你爹不喜欢小子喜欢闺女？我就记上了心，一心想着也给你爹生个闺女。好不容易生了个闺女，生你妹妹那年你娘我都四十出头了，容易吗我？我就想着你爹这下该收收心了吧，我可是给他生了个真真正正的凤女呢！哪知道你爹照样疼那丫头，跟那丫头待一起的时间比跟你们兄妹三个在一起加起来的时间还多！敢情那才是他亲闺女，你们三个就不是了？”
　　老大老二默不作声，心中却都是一般想法：娘真是气糊涂了！蓝玲那丫头早和二娘搬到另一个院里去了，又不住在这房里，不过三天两头地来见一见爹，就这还叫比我们三个的时间多？再说，爹虽然偏爱她一些，也不至于就不疼我们兄妹三个了！只不过爹平日里总板着脸，那丫头一来爹就老是笑，娘看了心中不爽罢了！再说了……蓝云那丫头有蓝玲的一半聪明勤奋就好了，兴许爹会多疼她一些，可惜那丫头成天傻呼呼的，又被娘自个儿惯坏了，啥也不会就会玩，爹这么尚武的人要是更疼她才怪了！
　　不过这话兄弟俩只敢在心里说，若要真当着母亲的面说出来，那还不把母亲给气疯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老大！老二！哪去了？快过来！老大？老二？”正是蓝山野。
　　房内三人都是一惊：出什么事了？
　　蓝远和蓝放急忙扯着嗓子答应了一声，回头偷觑着母亲的神色。
　　颜如月察觉出蓝山野似乎颇有些着急，心中暗暗打鼓，刚刚在房里说了老头子一大堆坏话，也不知道他听去了没有。她冲两个儿子挥挥手道：“快去吧！免得你爹生气！去吧！”
　　两人如蒙大赦，听母亲发了半天的火，耳朵都快起老茧了，这时得了准许可以离开，连忙辞别母亲，匆匆忙忙赶往正厅。
　　到了正厅，只见当中一人正坐在虎皮椅上喝着茶。那人五十上下的年纪，健硕魁梧，浓眉大眼，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令人难以亲近的煞气，正是蓝山野。
　　在他身旁，立着一个中年男子，肩宽腿长，一身文士打扮，斯斯文文的就如书生一般，正是蓝山野的结拜兄弟，左护法木离。
　　兄弟俩忙上前垂头恭声唤道：“爹！二叔！”
　　蓝山野把茶杯往桌上一放，道：“你们上哪去了？这么久才来？”
　　老大蓝远忙答道：“爹，刚才我和二弟都在娘房里……和娘说话呢！”
　　蓝山野点了点头，道：“刚才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今天有趟镖要从山下经过，据说是告老还乡的什么京官，估计搜刮了不少宝贝，咱们一会儿就下去找他讨几个钱花花。你们赶紧准备准备，多叫几个人手，对了，把十几岁的娃娃们都叫上！”
　　老大老二一听有事可做，浑身都来了劲，答应着跑出门外叫人去了。
　　蓝山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木离一眼，道：“二弟，蓝玲那丫头最近好像跟你学了套什么刀法？”
　　木离微微一笑，“不错，那套刀法其实是小弟特意为丫头所创的，不过三式而已。她不是喜欢生吃蛇胆吗？我就替她想了一套刀法，好让她抓蛇的时候可以用上。”
　　蓝山野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昨天下午那丫头跑来找我，非要摆弄给我看，说你教了她一套什么好厉害的刀法！后来见老大几个正苦练凤神九式，她又缠着我让也教她凤神九式。你想想她才几岁？老大老二比她大了十岁才能学，她那么小哪有那个功力？不过这丫头磨人的功夫二弟你也是知道的，没奈何，我只得把口诀教给了她，让她就待在一边看老大他们哥几个练功。”
　　木离略有些吃惊地道：“大哥，你真把口诀教给她了？那大嫂她……”想都想得出颜如月火冒三丈的样子。
　　这套凤神九式，是蓝山野独创的一门剑法，分别为风流云散、含沙射影、秋水无声、如影随形、浮云蔽日、飞蛾扑火、凤神追魂九式，端的是威力惊人，招招都是杀着。至今族里会使这套凤神九式的人除了蓝山野本人，便只有木离会使。倒也不是蓝山野藏私不肯教给族人，实在是这套剑法对内力和悟性要求颇高，如果内力不够，练了反而对身体有害，而若悟性不够，也无法使出剑法中的精妙之处。
　　今年八月十五就是下一任凤神的大选之日，眼看还有半年时间就到了，所以蓝山野在年轻一辈中找出了五个皎皎者开始学习这套凤神九式，大选之时便从这五个年轻人之中选出继任者。其实族人都看得出，在族里二十来个少年男女之中，蓝山野的两个儿子无论身手还是才智都超出其他人一大截，八月十五的凤神之争，不过是从老大和老二之中选出一个罢了。
　　但木离没有想到的是，蓝山野居然也打算把这套剑法传给丫头。他自然乐见其成，但别的族人就难说了。
　　蓝山野见木离提起颜如月，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你嫂子？呵，别管她，妇人之见，不值一提！她也就私底下唠叨几句罢了！我这闺女可是个好苗子，难不成她一个妇道人家说几句闲话我就不能传了？笑话！”
　　他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忽地又停下了，回头对木离说道：“二弟，你去把丫头带过来，这回把丫头也带下山去练历练历练！别被她娘整天关在屋里变成小白兔了！”
　　木离一惊，正想说些什么，蓝山野已大步走出门外去了。他摇头苦笑着，无奈之下，只得加快脚步出了门，往梅娘的住所走去。
　　梅娘的住所离得并不远，不消一会儿便到了，远远便望见丫头正趴在院子里指挥着几只毒虫打架，小嘴一张一合地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木离紧走几步进了院子，含笑叫了一声丫头。
　　丫头抬头一看，小脸马上笑开了花，她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扑过来抱住木离，喜道：“二叔！你怎么来啦？是来看丫头的吗？”
　　木离一把将丫头抱了起来，将她身上的尘土轻轻拍掉，口中笑道：“是啊！你不是一直想下山吗？你爹让二叔来带你下山，高兴不？”
　　丫头一张小嘴张得好大，半天才合上了，“真的？真的？我爹真的肯让丫头下山玩了？”她高兴得回头冲里屋喊道：“娘！娘！爹要让我下山啦！娘，你快出来呀！我要下山玩去啦！”
　　一个身材颀长的女子从房里跑了出来，两眼紧盯着木离，紧张地问道：“二叔，你……你说的可是真的？”她那双琥珀色的眼里此时满是惊慌。
　　木离见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也不知该怎么劝她，只得看向别处，低声道：“今天据说会有个告老的京官从山下路过……”
　　梅娘不待木离说完，上前一把就将木离怀里的丫头抢了过来，一声不吭地快步往屋里走。
　　丫头吓得大叫起来：“娘！娘！你干什么呀？我要下山！我要下山！”
　　木离一个大步拦在梅娘面前，为难地说道：“梅娘，你别这样，大哥的性子你可是知道的，你现在不让我将丫头带走，只怕一会儿他会亲自过来。”
　　梅娘几乎是失声喊了出来：“来了又怎么样？丫头才多大？你跟他说，想把丫头带下山，先过我这关！”她甚是激动，不等木离开口，又道：“这几年我认了，要圆要扁任由他来拿捏，他想怎样便怎样，可丫头不行！丫头才八岁，我不想她再走我们这一辈人的老路，我只要她……只要她好好的活着就好！”说到最后，梅娘的眼圈都红了。
　　丫头从没见过母亲这副模样，被吓住了，一言不发地看着母亲。
　　木离劝道：“梅娘，你心里想的什么我明白。可是，你想想，丫头总有一天要长大，要自己到江湖上闯荡。你能保她一时，保得了她一世吗？你不想她走我们的老路也行，但是你总得让她多看看这世上的另一面。江湖人心险恶，你我是过来人了，比谁都要清楚。丫头如果不多历练历练，将来长大了是要吃亏的！”
　　他这番话说得不无道理，梅娘迟疑了片刻，木离趁热打铁，又道：“你放心罢，一会儿我看着她，决不会让她少了半根毫毛！大哥说得没错，别老把她关在屋里给关成小白兔了！你想想，这世上狐狸这么多，小白兔斗得过么？不想她被狐狸吃掉，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训练成狼，永远都不用担心被狐狸吃掉！”
　　梅娘还在犹豫，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三人回头望去，原来来的是老大蓝远。他大步跨进院门，冲梅娘叫了声“二娘”，回头对木离急道：“二叔，我爹他们已经下山去了，那伙人已经来了，爹让我来叫你快点！”
　　木离眉头一挑，“来得这么快？”他转过头来，冲梅娘伸出手道：“梅娘，把丫头给我吧！”
　　梅娘咬咬牙，把女儿交到木离手上，道：“好，我跟你们一起下山！”
　　木离一怔，但马上会意过来：梅娘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要自己下山保护女儿。他点了点头，抱着丫头带头向山下赶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木离等人就赶到了山下。转过山角，便望见了前面正在厮杀的人。不时有惨叫声响起，每声惨叫过后，几乎便会倒下一个人，看那服饰，估计就是江湖上赶镖的镖师。
　　蓝山野便站在道旁静静地看着。
　　道上停着几辆马车，装饰得极其华丽，可见马车的主人身价不凡。只可惜此时马车的主人早被吓破了胆，正躲在马车底下瑟瑟发抖。
　　木离和老大快步赶到蓝山野身边，老大请示了一下父亲，便也加入了战圈。
　　蓝山野伸手将丫头抱了过来，眼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梅娘，又回到战场上，指着场上正在厮杀的人群对丫头说道：“丫头，看见了没？你大哥和二哥，还有秀儿姐姐他们正在打坏人呢！”
　　丫头顺着父亲的手看去，一个个地找，大哥，二哥，秀儿姐姐，还有好多族里的哥哥姐姐都在里面。这时，老二蓝放挥剑挡开了迎面而来的一剑，回手快若闪电地一剑刺中了对方的小腹，又极快地抽出，一剑砍掉了那人的头颅，那具尸身的脖颈处顿时汩汩往外涌出鲜血。
　　丫头盯着那人的头颅骨碌碌地在地上滚来滚去，终于停下了，须发怒张，双眼圆睁，竟是死不瞑目。丫头“啊”地一声尖叫起来，一张小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梅娘冲上前来，掩住女儿的眼睛，柔声道：“丫头不怕，不怕啊！别看了，别看了！”
　　蓝山野一把将梅娘推开，喝道：“你这婆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丫头，咱们不理她！你这样害怕可不行，害怕可不是我蓝山野的女儿！你瞧瞧，你哥他们还在杀敌呢！好好学学你哥他们，将来你也要像你哥一样，上场杀敌，为咱们凤人打天下！”
　　丫头眼睁睁地看着场上众人厮杀，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镖师在族人的刀剑下丧命，她害怕得浑身发抖，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爹不肯放她下来，她只好把脸藏在爹的怀里，用力地把耳朵捂起来，却还是挡不住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终于，厮杀停止了，山脚下响起了年轻人的了阵阵欢呼声。
　　那几个躲在马车底下的人被扭送到蓝山野面前，等候最后的审判。
　　蓝山野冲木离使了个眼色，木离会意，上前一把抓住那穿得雍容华贵此刻却面如土色的老者，眯起一双细长的眼睛，很温和地说道：“老头，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老者战战兢兢地鼓起勇气说道：“你们……你们这群强盗！光天化……化日之下，竟敢……竟敢杀人越货，老夫定要……定要向皇上参你们一本，把你们这伙强盗全都抓……抓起来……”
　　只可惜这一番色厉内茬的话并不能吓倒任何人，老二蓝放哈哈大笑起来：“你这狗官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你说是你的皇上抓到我们快呢还是你死得快？”
　　一众年轻人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木离脸上仍是一派温和，看不到半点杀气，他将那老者推到一旁，伸手将老者身后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扯到跟前，笑了笑道：“老头，你看着罢，倘若你敢报官，便是这般下场！”他举起手，扼住那家丁的脖子，渐渐施力。
　　那家丁口中荷荷作响，却是说不出半句求饶的话，眼见得就要窒息而死，蓝山野忽道：“且慢！”
　　木离当即松了手，回头看着蓝山野，不知他是何意。
　　那家丁没了支撑，当即跪倒在地，捂着脖子拼命咳嗽，嘴角溢出一缕缕鲜血。
　　蓝山野将怀里的丫头放下地，弯腰从地上捡了一把刀放在丫头手里，缓缓说道：“丫头，去，把那人杀了，让爹看看你是不是也像大哥二哥一样勇敢！”
　　梅娘尖叫起来：“你疯了！你没看见她都怕成什么样了么？”
　　她想上前抱走丫头，却被木离拦住了，木离冲她摇了摇头，上前一步凑近蓝山野低声道：“大哥，丫头还小，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
　　蓝山野盯着眼前那身高尚不及自己一半的女儿，只见她手里拿着刀，面色雪白，摇摇欲坠，两眼水朦朦的，似乎一眨就能掉下泪来。他叹了口气，暗想果然是太着急了，这丫头平日里被她娘保护得太严实了，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也难怪……
　　忽听老二大声说道：“爹，蓝玲还小，不懂得怎么杀人，我来教教她怎么做，下次她就会了！”说着也不等蓝山野发话，上前便是一剑，转瞬间那还在咳嗽的家丁便身首分离。
　　丫头再也忍不住了，“铿”地一声扔了手里的刀，哇哇大哭起来：“娘……娘……我怕……娘……”
　　梅娘上前一把推开木离，将丫头抱在怀中，口中直说“别怕别怕”，她脚下未停，转身快步往山上走去。
　　蓝山野冲着梅娘的背影沉声道：“以后每一次出战，都要带上丫头！梅娘，你给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