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璧》小桥流风

82、第八十二章 他乡遇故人

　　萧竹见梅青一眼就认出翠玉丹，心中一震，盯着梅青看了几眼，问道：“青儿姑娘，你如何能断定这便是翠玉丹？”
　　梅青没有理他，自顾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颗丹丸，但见那颗丹丸竟是浅碧色的，圆溜溜的泛着光泽，甚是惹人喜爱。
　　萧竹见梅青似乎没听见自己的话，又追问道：“青儿姑娘，你是怎么知道这便是翠玉丹的？”
　　梅青看了他一眼，脑海中闪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影。那少年正冲着她大叫着：“还我翠玉丹！还我翠玉丹！喂，你这骗子！你这大骗子！快还我翠玉丹！再不还我……我就要打你了！”
　　虽然已经六七年过去了，可一闭上眼，那少年一脸既焦虑又愤怒的神色犹似在眼前，梅青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但只笑了几声胸口便又剧烈疼痛起来，她皱着眉头闭上了嘴，伸手捂住了心口。
　　南宫玉和萧竹莫名奇妙地互望了一眼，不知她为何突然发笑。南宫玉见梅青捂住胸口，剑眉不禁又蹙了起来，便道：“青儿，先不要说其它的了，你先坐下来，我来替你疗伤。”
　　梅青却不肯便坐下来，她两眼灼灼地盯着那颗翠玉丹，忽然举手送入口中，一口吞下去了。
　　南宫玉料不到梅青动作这么快，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待要责备她，看到她嘴角的血迹，又不忍心再说什么，只得对萧竹歉然一笑道：“萧兄，多谢了！”说罢便伸手想接过梅青手中的翠色玉瓶还给萧竹。
　　梅青如何肯放手？她死死攥着手中的玉瓶，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萧公子说了要给我的！”
　　那玉瓶中尚有两颗翠玉丹，萧竹并没说过要全部送给梅青，他的本意也只想送一颗给梅青疗伤之用，只不过此刻梅青宝物在手，要让她归还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南宫玉探头一看，瓶中尚有两颗丹丸，他心中明白，这翠玉丹如此珍贵，即使萧竹真的是北剑门的弟子，也不可能随随便便送人，更何况一送便是三颗？
　　南宫玉冲梅青瞪了一眼，道：“青儿，萧兄何时说过要全部送给你了？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已经吃了一颗，赶紧把这剩下的丹丸还给萧兄。”
　　梅青噘着小嘴，怒道：“我又不是什么君子，你不是最清楚的么？我本来就是强盗小偷恶贼！”她一动怒，本已稍稍平稳下来的气息立即又紊乱起来。
　　萧竹听了梅青的话，心头微微一震，不禁又看了梅青几眼。
　　南宫玉正立在梅青身侧，见梅青神色不对，伸手在梅青脉门上一按，察觉到她的内息隐隐有四处乱窜的迹象，这时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翠玉丹，当即拉着梅青在床上坐了下来，双掌抵住梅青的后背，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体内。
　　梅青却犯了倔脾气，硬是不肯合作，只是紧紧攥着翠色玉瓶，一动不动地坐着。
　　南宫玉低声道：“你疯了么？这时候还赌什么气？”
　　他话音虽低，却自有一股威慑力。
　　梅青自知理亏，冷哼一声，瞥了萧竹一眼，将玉瓶放入袖中，这才闭上双眼，双手合什调整内息，引着南宫玉的内力在体内流转。
　　眼见二人已然入定，萧竹回身看了看犹在昏睡的师弟，摸了摸他的额头，仍然极其烫手，他叹了口气，眼下暂时无法可想，只得等南宫玉替梅青疗伤完毕再说了。
　　他拉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下，两眼不知不觉地又望向梅青。这一望之下，竟是越看越觉得梅青的眉眼像极了他少年时遇到的一个小丫头。他凝神细思，心中忽然有所触动，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来。
　　那时他还只不过十五岁，正在门中习艺。
　　一日他独自一人到郊外玩耍，忽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躺在路旁，气息奄奄，看上去很是可怜。他上前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那老乞丐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又年老体弱，因此竟饿倒在路旁，别人见他浑身又脏又臭，都不肯理他，他在路旁已躺了半天，萧竹是第一个上前询问的人。
　　萧竹当时虽然年少，却很有侠义心肠，见老乞丐如此衰弱，想了想便将身上带的翠玉丹拿出来，喂老乞丐吃了一颗。
　　那老乞丐咽下了翠玉丹，却仍是摇着头叹道：“小哥，谢谢你啦，把你自己的糖果拿来给我吃。可是这一颗小小的糖果哪能填饱我的肚子呢？”
　　萧竹便笑着告诉那老乞丐，这可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翠玉丹，吃了不仅可延年益寿，还可以助长内功呢！可叹他当时年纪太小，根本毫无江湖阅历，不晓得这句话竟会惹来事端。
　　那老乞丐哪懂什么宝贝，只不过听萧竹说得诚恳，想来当真是个宝物，顿时乐得眉开眼笑，当即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给萧竹磕了几个头，连连称谢。
　　萧竹做了一件好事，心里也很开心，辞别了老乞丐便往别处去了。
　　没想到走了不远，就看到路旁又躺着一个人，不过这回不是一个老乞丐，而是一个衣衫破旧的小丫头，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很是瘦小。
　　萧竹心想：这可奇了，刚刚遇到一个老乞丐，怎么又遇上一个小姑娘？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但那小姑娘看上去面色苍白，似乎也很可怜。
　　萧竹狠不下心来不管，只得犹疑着上前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那小丫头便很费力地说自己是个孤儿，从小便没了爹娘，一直都是自己的叔叔带着自己，谁知叔叔竟然病重，她拿着仅有的钱去买药，却遇上几个大孩子抢了她的钱跑了，还把她打得浑身是伤。说着说着便呜呜哭了起来。
　　萧竹这才发现小姑娘身上有很多血迹。他可犯了难：刚才已经给了那老乞丐一颗翠玉丹，身上已经只剩下一颗了，难道还要给这小姑娘吗？师父要是知道自己把翠玉丹都给了别人，气也气死了。
　　他正迟疑不决，又听得那小丫头哭道：“大哥哥，我会不会死呢？我要是死了我叔叔怎么办呀？他没别的亲人，就只我一个亲人了！要是我死了，他又病得那么重，谁来照顾他呢？大哥哥，你行行好，帮我买一副药送去我家里好不好？”
　　萧竹听得自己也快要哭出来了，心道：便是让师父责罚也顾不上了，这小姑娘这么可怜，我难道能见死不救吗？
　　于是便把剩下的那颗翠玉丹拿了出来，正想递给那小丫头，哪知那小丫头忽然闪电般伸手抢过翠玉丹，一张嘴便吞下去了。
　　萧竹看得目瞪口呆，愣在那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萧竹再没见过那个小丫头。
　　他盯着梅青的脸，似乎依稀看到当年那个瘦小苍白的小丫头正冲自己嘻笑着：“来呀！来抓我呀！不过，我可不是大骗子！我……”她侧着头想了想，道：“我是个小骗子！”
　　萧竹气得浑身发抖，追上去想要抓住她，哪知那小丫头看起来瘦弱不堪，跑起来却是飞快，萧竹追了没多远，就不见了她的踪影。
　　他心下暗想：是她吗？她真的就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也许是有了先入为主的意识，他越看越觉得眼前这姑娘像极了当年那瘦弱的小丫头。而且就凭她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翠玉丹，只怕当真是那小丫头无疑了。
　　他忽地想起尚有两颗翠玉丹在梅青手里，先前他只不过想取一颗给梅青疗伤之用，哪想得到话还没说完，玉瓶就被梅青抢到手中了，本来这是他自己的东西，找梅青取回自是理所当然，只不过梅青之所以受伤，完全是因自己而起，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江湖中人将知恩图报看得非常重，甚至可以为了恩人付出自己的生命，更何况这只不过是几颗疗伤之用的丹丸？但师弟经此一役，身体定然受损严重，这翠玉丹可是续命之用，对师弟日后身体的恢复极有帮助，怎么说也得向她讨回，哪怕一颗也好啊！
　　想到此处，萧竹决定还是等梅青疗伤完毕之后，再向她讨回，就只怕……唉！想起当年那个小丫头的行径，他又觉得前景似乎不妙。
　　他摇了摇头，见南宫玉和梅青头上冒出蒸蒸热气，心里明白两人此时仍在紧要关头，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便从包裹里找出一身干净衣服换上了。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两人头上的热气渐渐淡去，只见南宫玉收回抵在梅青背上的双手，却仍未睁开双眼，只是静坐调息。
　　梅青睁开眼来，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到袖中找到那翠玉瓶，欢欢喜喜地拿出来举到鼻端使劲嗅了几下。
　　忽听得一人说道：“青儿姑娘，你的伤不碍事了罢？”
　　梅青一惊，放眼一看，原来是萧竹，正关切地望着自己。
　　梅青“啊”了一声，忙一把将翠玉瓶攥得更紧，站起身来哼了一声道：“喂，你已经答应把翠玉丹都送给我了，不许再要回去！”
　　萧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青儿姑娘，你救了我师弟的命，我本该重重答谢你，别说是翠玉丹，就算是青儿姑娘你要萧某上刀山下油锅，萧某都在所不辞。只是……我师弟他眼下昏迷不醒，急需大补，我身上便只带着这三颗翠玉丹，不知能否请姑娘还我一颗？”
　　梅青赶紧回头看了一眼，见南宫玉仍在调息，便放下心来，转过头冲着萧竹笑了笑，轻声道：“你刚才怎么没趁我疗伤的时候拿走呢？”
　　萧竹忙道：“东西在姑娘的手里，萧某怎么好意思说拿就拿呢？总得问过姑娘才行啊！”
　　梅青差点儿就又哈哈大笑起来，她强忍着笑，捂着肚子说道：“我说呢！有的人小时候笨，长大了还是一样笨啊！”
　　萧竹看着梅青忍俊不禁的样子，心中明白过来：果然……是遇上“故人”了！他的脸不由得红了，呐呐道：“你……你早知道是我了？”
　　梅青压低声音道：“本来不知道的，不过……哈……你老爱炫耀自己的宝贝，我一看就猜出来了！”
　　她想起那少年追着自己跑了好远，后来她躲在路边的草丛里，偷偷地看着他一个人在那里转来转去找不到人，忍不住又想大笑，又怕惊扰了南宫玉，只得伸手捂住了嘴巴，忍得好不辛苦。
　　萧竹本不是扭捏作态之人，但这件事对他来说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为了这件事，回去之后他被师父狠狠责骂了一顿，还要面壁思过三天，师父还说了：
　　“萧竹啊，你这孩子，就是太轻信人了，失了翠玉丹事小，如果那人心存歹意，害了你性命可怎么办？你要知道，江湖人心险恶啊！”
　　他每每想起这件事便自责不已，那小丫头比自己小了许多，怎么自己就上了她的当呢？而且还抓不到她！
　　眼下见了梅青想笑又不笑出来的样子，他心里明白梅青定是在取笑自己，不由得又尴尬起来。
　　好在梅青终于忍住了，举着玉瓶冲萧竹说道：“喂，我告诉你啊，我还你一颗，另一颗可就是我的了！这可是你自己要给我的，不是我硬抢的！”
　　萧竹看她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心想原来有的人小时候无赖，长大了还是无赖啊！但这话他却说不出口，只得点头道：“是！是我自己要给你的，青儿姑娘愿意送我一颗，真是多谢了！”
　　梅青抿着嘴，倒了一颗翠玉丹递给萧竹，又说道：“这个小瓶子好可爱的，送了我吧？”
　　萧竹心道：我能说不么？只得又点了点头。
　　梅青忽然想起什么事来，凑近前来压低声音说道：“喂，不许你跟我家公子说起以前的那件事！说了我又要挨骂了知道不？”
　　萧竹见梅青两眼睁得大大的，盯着自己，暗想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人啊！
　　梅青见他不回答，又追问道：“到底答不答应嘛？”
　　萧竹点点头，正色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梅青这才高兴起来，转过头去看南宫玉。
　　萧竹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很多疑问，他不知道梅青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个叔叔，是不是真的父母又亡，这些年来又是如何过的，又是怎么从遥远的北方来到了南方？但眼下这种情形又怎是叙旧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