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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千雷动道君归元 ...


  •   在听说道侣惨死的一刻钟前,迟镜正和往日一样。
      他待在燕山酒楼最豪华的厢房里,懒洋洋窝在窗边,嗑着甜瓜子。

      随从们早被遣散,去集市上买各类吃食了。迟镜本以为,今天会和之前的千千万万天相同:
      等他打发完无聊的下午,享用过丰盛的晚膳,便在一群人的拥护下回到临仙一念宗,回到道侣为他精心打造的暖阁里,继续挥霍时辰,直到夜宵呈上,吃完就睡。
      翌日被太阳晒醒时,多半已经晌午,他再优哉游哉地带着一大批护卫招摇过市,换一家顺眼的酒楼,重复上一天的日程,周而复始。

      不料,今天有些反常。
      一切异样要从清晨说起——迟镜竟然被鸟叫声吵醒了。他当时睡眼惺忪,一把推开窗户,险些吓得滚落床去。一大群寒鸦在外乱飞,乌泱泱似浓云压顶。

      要知道,他住的可是道侣谢陵的一人境。当今修真界,只有寥寥数位半步飞升的大能,得以开辟一处独属于己的道场,乃是他们的修为臻至化境后,感召草木、通灵水土,造就的世外洞天。
      此间不论寒暑晴雨,皆由此尊者一念牵定,故称“一人境”。

      谢陵,字折山,当之无愧的现世第一人,开境于临仙一念宗的续缘峰。不论如何,他的一人境内,不该出现如此乱象。

      因物候严酷,续缘峰鲜有鸟兽,唯独鸦群,栖霜息雪。
      迟镜本以为,寒鸦再多也就几百,没想到今日一看,天空中聚集了数千之多。

      迟镜没心没肺惯了,并没有当回事。能出什么事呢?就算出事,谢陵会处理好一切的。
      他唯一需要思考的,只是因早起多出的午膳前两个时辰,该如何打发。

      “笃,笃,笃。”

      叩门声响起,打断了迟镜出神。少顷,房门被人推开,一道客气中微带笑意的声音响起:“如师尊,天将暴雨。”

      来人穿着临仙一念宗的门徒冠服,雨过天青色,内衬月白中衣。
      他单手持剑,箭袖轻袍,似一株芝兰玉树探入昏暗的室内,盈盈生辉。

      迟镜喃喃道:“星游,你过来。我刚发现,从这能看到宗门呢。”

      燕山一带,高岭入云,峡谷横生。
      酒楼建在燕山郡内,连同整片郡城,都被远处的一片庞然大物俯视着。

      那是临仙一念宗,修真界北方的最强宗门。
      透过窗户,可以隐约望见浩然仙宫,坐落在峰峦攒聚之巅。

      平日里云山雾罩,凡人在燕山郡碌碌,即便偶尔抬头,看见临仙一念宗的一角,也只当海市蜃楼。
      今日却不一样,山岚散尽,披露仙宗真容,不过乌云密布,聚集在仙宗上空。

      迟镜枕着手臂,伏在窗台上。
      他道:“我还不想回去。晚些走好不好?”

      季逍说:“近日多雨,物候殊异。宗主提前了宵禁。”
      迟镜叹口气:“你就不能变通一下么,可以借口避雨才晚归的。”

      两人皆不说话,一时间只有低低的风声,裹挟着一股湿意,从仙宗方向吹来。迟镜知道,季逍不会让步。他只是看起来好说话而已,实则根本没听过他的意见。

      明明他是谢陵的弟子,该喊自己一声师娘。可他从不这样叫,只生疏地称迟镜为,“如师尊”。

      如师尊,如师尊,终究不如师尊。
      不过迟镜作为修真界有名的金丝雀,全宗门鄙视的废灵根,很有自知之明:像季逍这样的天之骄子,本该随谢陵去云游除祟,趁早扬名,而不是留宗蹉跎百年,只为护他周全。

      谢陵难得信任他人,座下仅一名弟子。将捧在手心的道侣交付于季逍,季逍不敢不从。

      迟镜不知道他有什么感想,只知道自己耽误了一个大好苗子,因此一直对他抬不起头。
      偏偏从季逍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生得英俊,眉眼温柔,虽笑意不通眼底,也令人如沐春风。

      如此一来,迟镜更害怕他。

      眼下屋里没点烛火,不知是将夜还是将雨的缘故,天色迅速黑沉。迟镜挺喜欢这种潮湿又阴暗的天气,会让他感觉浸在湖中,远离了那座严寒刺骨的高山。即便有暖阁藏娇,万年不变的雪景也让他发疯。

      季逍再次提醒:“如师尊,今日有数位高人到访,若您被关在山门外,丢的是全宗上下颜面。”
      “……哦。”迟镜泄气,只好站起身。
      他四处张望片刻,“我的袍子哪去了?”

      此时的迟镜身上,仅着一袭雪白的薄衫。他成婚已逾百岁,但容貌总是少年,是被谢陵拿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浇灌出的仙寿。
      迟镜快步膝行,直到翻出一件晚棠红的罩袍,胡乱披上。

      季逍无声地看他穿衣,因迟镜身形单薄,显得衣服尤为宽松飘逸。红衣夺目,掩了点脆弱病容,只衬出他漂亮眉眼,精致可怜。

      迟镜耐心差,扣不好腰间的金缕白玉带,求助地望向季逍。
      季逍早习惯了帮他系这个,将其细细扣好,指节轻勾,引得迟镜微微挺腰,双手搭在他肩上撑住,才没摔倒。

      季逍又退开半步,熟练地单膝下跪,为迟镜穿靴。
      他越低眉顺眼,迟镜越感觉芒刺在背。可他习惯了被服侍,总是来不及推辞,便被季逍打理整齐。纵使推辞了,下场也无外乎把自己弄得衣冠不整,最后还是由季逍来。

      迟镜嗫嚅道:“走……走吧。”
      季逍眼也没抬,问:“抹额呢?”

      迟镜一摸脑门,发现自己还披头散发,不成体统。他又在堆积的软垫里摸索半天,总算揪出一根赤锦,匆匆戴上。
      这点亮色衬着他的乌黑发鬓,以及圆而微挑的杏核眼,生生把未脱的稚气变成娇气,更像个大人物的爱宠了。

      季逍似打量作品般,上下看他。
      迟镜紧张地揪着袖口,待确认无一处失仪,季逍方微微笑道:“请。”

      两人先后出门,酒楼掌柜点头哈腰地送行。天下谁人不知谢道君,玄衣血剑屠万魔。
      至于他的废物道侣,只会花天酒地,不过也算为百姓进账了,既不草菅人命,也不寻衅滋事,比上不足,比下是绰绰有余。
      大家见他,即便心中不齿,也会给道君一个面子,对迟镜尊敬有加。

      迟镜来到一楼,十余名临仙一念宗的外门子弟早已恭候多时。迟镜点了点买来的零嘴玩物,众目睽睽下,被簇拥着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离去。

      修真界有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在凡人聚居境内,非伏魔禁止御剑。
      所以迟镜不论去哪,都得驾车。当然,以他的修为,也不可能御剑。

      于是只苦了季逍,明明境界高深,也得屈尊坐在车厢里。两人相对而坐,三年了,尴尬的气氛不降反升。

      季逍道:“若是见了其他门派的尊者,我称什么,如师尊学舌即可。”
      迟镜:“哦。”
      季逍又道:“若是没见,您也该连同师尊的名义,托人问安。”
      迟镜:“哦。”
      季逍沉默片刻,道:“罢了。我来便好,您不必操心。”
      迟镜:“……哦。”

      车厢更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以往实在无话可说时,也是这样,可今天的安静有些诡异,让迟镜心神不宁。

      他一阵心悸,挑起车帘,偷觑外边天色。天完全黑了,只有远山之巅的临仙一念宗烛火通明,如一抹琼楼玉宇,浮在云端。

      可是墨海似的乌云仍聚在宗门上方,其间电闪雷鸣。雨一直不下,倒似利刃悬空,不知何时坠落。

      心脏猛地缩紧,迟镜忙按住心口。
      他不仅修道资质差,为人体质也差。久居酷寒之地,稍没养好,便咳疾不断。亏得季逍事无巨细地照料,他才没病死。

      季逍立刻注意到了,蹙眉问:“如师尊有何不适?”
      迟镜强笑了一下,道:“哈,可能没吃饱。有、有点冷。”

      天气确实变了。时值暮夏,初秋的凉意已在山间游走。
      季逍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块披帛,双手一展,将迟镜裹住。

      “如师尊不说实话。若病情发作,当及时告知星游。”

      星游是季逍的字。
      想当年,恰是迟镜有感而发取的,只为应他的“逍”字,希望少年如星,高天游弋。

      现如今,星辰却因他的缘故,被困在方寸之中。迟镜还想糊弄几句,不料下一刻心悸更甚,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

      迟镜忙紧闭双眼,好在季逍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迟镜发觉自己靠在季逍怀里,顿时僵得像棺材板。季逍倒没在意,扭头向窗外下令:“遣人先行,请医师待命。”
      “是!”
      一声应和,随从拔剑而起,乘风瞬去。

      迟镜无力地捂着心口,喘息道:“好……好奇怪。”
      明明很不舒服,却找不到难受的根源,仿佛难受的并非是他,而是另一个人,一个和他气运相连、命理相通的人。

      季逍说:“如师尊稍等,快到山门了。”
      车轮声辘辘,外门弟子扬鞭呼喝,加快了马车行驶的速度。

      “不……不是我的问题!”终于,迟镜咬牙叫道,“出事的不是我,是、是……是谢陵!”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惊雷劈开乌云,震彻万里河山。
      石板路蜿蜒向上,通往远方的重峦叠嶂,玉宇仙宫。

      广袤的山林抖擞,凌乱的草木似鸟兽惊奔。无数落叶在同一刻冲至半空,停滞一瞬,又席卷四散。

      大地变成了鼓面,雷霆敲击不停。一时分不清山脉是本来就有,还是被发狂的雷暴震得起伏的。
      只见苍雷在山间跳跃,不消片刻,雨点铺天盖地地砸下来,雨脚细密如注,被风卷着冲刷路面,像是要刮下一层。

      “停。”
      在一次剧烈的颠簸后,季逍喝令停车。迟镜被晃得脸色惨白,死死摁着心脏,总算顺了口气。

      他顾不得许多了,整个人脱水似的,依在季逍胸前。隔着一层衣料,年轻有力的心跳压过了令人惶恐的雷雨声,传来难得的安全感。
      迟镜使劲裹紧披帛,仍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激得发抖,蹭着身侧人的胸膛,感到了明显的僵硬。

      季逍微皱着眉,不过并未推开他,也未抱紧他,只是垂眸轻轻道:“迟仙长……您不能再忍耐片刻么。如此这般,若是让谢道君得知,我当如何?”

      迟镜一介废人,岂当得起“仙长”二字。
      他哆嗦着直起身,季逍才道:“您刚才说,师尊怎么?”

      迟镜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感觉,他不太好。回去吧,他是不是回续缘峰了?”
      季逍颔首:“是。今日多位高人论道,师尊难得回了一趟宗门。只是您要外出,他便事先嘱咐过,不必打扰您的安排。”
      “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迟镜没来由地焦虑,好像细小的刀片不断刮过心扉。他说完又后悔了——徒弟听从师尊的安排多正常呀?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季逍。

      世人不知他和谢陵的真实关系,因谢陵婚后第二天,就和往常一样除祟去了。而迟镜是个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草包,所以天下人认定,迟镜就是给谢陵当炉鼎的,被用废之后,肯定落得个扫地出门的下场。

      其实、其实他们……
      迟镜张口欲言,但和季逍能说什么呢?解释不了的。

      总之,他和谢陵之间虽无恋慕,却有些别的东西。即便不是迟镜做主乐意的,也维持了百年之久。
      要说他对谢陵毫不在意,必是骗人。谈不上要死要活,但难免心焦。

      季逍注视着他,意味不明地道:“我还以为,您与师尊无甚情意。”
      “都这种时候了,还说这干什么呀?快叫他们赶车——”

      迟镜越发急切,可季逍似乎领会不了他的意思,片刻不语。奇怪,素来善解人意的首席大弟子,会如此迟钝吗?
      终于,季逍不紧不慢地转头,下令驱车。

      车轮再度滚动,因山雨过盛,旁边一尺即是万丈悬崖,只能缓缓前行。
      迟镜顾不上挨淋了,撩起车帘,看还有多远到山门。不看倒好,一看之下,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此时的临仙一念宗,竟像整个宗门都在历劫一般,笼罩在天灾似的雷暴里。电闪龙蛇,狂舞肆虐,天地一次次被映照得发白,万壑失声,千山失色。

      细密的水珠扑满迟镜的眼睫,发鬓也染湿了,流下细细水痕。衣领紧贴锁骨,阴冷如刀,但他全不在意。

      以前不管惹出多大乱子,都有谢陵兜底——此时此地,迟镜却如此惶然,好似刹那之间,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基石。

      他一眼不眨地望着视野尽头,突然,一点寒芒自远山飞起,直冲九霄高处。
      深青色的剑影、挥洒出漫天晚霞般的剑气,迟镜立即认出,那是自家道侣的本命剑,修真界威名赫赫的神兵——青琅息燧剑。

      谢陵在那里……谢陵释出了他的仙剑!
      雷劫如同活物,愈发兴奋激昂。成千上万道雷霆同时落下,乌云中似有群魔怒吼,万军来战,全部倾泻在一柄剑上。

      一声悲鸣远扬,震荡万里山川。
      为修真界斩下无数邪佞的青琅息燧剑,此刻轰然粉碎。

      迟镜亲眼目睹了一切。

      两股巨力相撞,制衡消弭渐散。风停了,雨息了,乌云迅速退去,雷电如未曾来过。
      天空被淬炼了一遍,像一汪明净湖泊,澄澄金光积余在西边,原来此时仍是黄昏。

      直到很多年后,迟镜都忍不住后悔。
      那天本不该贪玩,不该晚归,不该和季逍拖延……如果早回宗片刻,会不会结果有所不同?

      听说青琅息燧剑裂成了千万片,随风雨葬在燕山的潺潺长河、萋萋草木中。
      年仅七百岁的谢陵谢折山,似流星照夜、昙花一现,骤然陨落了。

      为了护住临仙一念宗,他孤身一人,硬抗了三千雷劫。
      修真界第一金丝雀迟镜,一夕之间,变成了辈分地位最高、继承遗产最多、绯闻流传最广的修真界第一未亡人。

      此名号太过难听,迟镜本人不认。然而自那之后,他变得炙手可热,毕竟人人都想知道,他之所以能牢牢拴住谢道君,到底是由于什么过人之处。

      据传因他有极品灵体——双修一夜,抵苦修十年。
      刚历完劫的临仙一念宗,很快又门庭若市。谢陵尸骨未寒,许多人便打着前来吊唁的名号,求娶他年少的遗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三千雷动道君归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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