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局》琛小玉

11、第 11 章

　　顾辰谦回到陕州城时，已值傍晚。

　　他身穿一身天青色长衫，御剑在城外稍远一点的地方降落，随即步行入城。

　　走了一会儿，见街道一侧墙边簇拥了很多人，于是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只见墙上贴着一张陕州衙门的悬赏公告。公告的大概内容是，织女绸缎庄赵掌柜的独子今天中午被人发现死在房中，心脏被挖了，死亡时间是昨晚后半夜，有知情者或提供线索者重赏。

　　顾辰谦站在人群的最后，听着前面的百姓们议论纷纷。

　　有人怀疑是赵公子休了的妻子所为。

　　因为赵公子那黑心肠的把他结发妻子和年仅五岁的瘫痪儿子赶出家门，说不定就是他那被休的妻子怀恨在心，趁着昨晚城中一片混乱，潜入赵家把赵公子的黑心给挖了。

　　但是也有人说赵公子的发妻心地善良，再恨赵公子也不可能做这样残忍的事。

　　顾辰谦默默地听了一会儿大家的议论，转身离开，往城门走去。

　　“谦儿！”一声娇媚的声音传来。

　　顾辰谦闻声回头，只见一位容貌姣好、与他娘亲看起来差不多年纪的妇人走了过来。

　　妇人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长发盘起，右侧发髻上插了根金色的步摇，一颦一笑很是妩媚。

　　顾辰谦挥了下手：“茹婶！”

　　“我刚才看背影就觉得像你，没想到还真是！”妇人说着扭动腰肢向他走来。

　　微风掠过，将她掩在飘逸裙衫下的婀娜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

　　此人正是志茹药铺掌柜易志的妻子茹娘。

　　志茹药铺就在城西顾家书店斜对面，所以易、顾两家关系还算不错。

　　十二年前，易志去城外采药救回来了茹娘。他看茹娘举目无亲、孤苦伶仃，便收留了她，在药铺里帮忙。一来二去，两人日久生情，之后茹娘嫁给了易志，易志便将药铺的名字改为了志茹药铺。

　　夫妻俩成婚多年，虽无儿无女，但伉俪情深。

　　顾辰谦快步走到茹娘身边，见对方背着装满药材的竹筐，看样子是去城外的林中采药了，于是伸手去拽竹筐：“我帮你背吧！”

　　“不用！一点都不沉。”茹娘眼角笑出了几道皱纹。

　　顾辰谦还是把竹筐拽了下来，单肩背着，与其并肩而行。

　　“易叔近来可好？”

　　“还是老样子。”茹娘脸上闪过一抹忧伤。

　　易志体弱，常年一副弱不禁风、病恹恹的状态。顾辰谦每次看到易志，总觉得他是徐泽的中年版。

　　“都是当娘的年纪了，还在外面搔首弄姿，不知检点！”一名妇人撇着嘴，颇有微词地说着。

　　“啧啧，可不是嘛，成天打扮的花枝招展，都不知道勾引谁呢！不要脸！”

　　顾辰谦、茹娘同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方才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两名妇人。

　　“嘿！我搔你们家男人了吗？轮得着你们对老娘我评头论足！”茹娘左手叉腰，右手指着两名妇人，抬高音量，语气泼辣地说，“我就爱穿漂亮衣服怎么了！我是用你家绸缎，还是花你家钱了！你管得着吗！”

　　顾辰谦脸色骤变，眼神凌厉地扫视了一圈指指点点的围观群众，最终将视线落在那口出恶言的两名妇人脸上。

　　“我没记错的话，每年寒潮来时，易叔、茹婶都会在药铺门口支锅，熬制预防风寒的药，免费施给大家。怎么？领药的时候各个夸茹婶贤良淑德，药一吃完就翻脸无情，成不知检点了！”

　　众人哑口无言。

　　“算啦算啦！”茹娘晃了下顾辰谦的胳膊，“这么多年，我都被大家说习惯了，走吧。”

　　顾辰谦点点头，与茹娘并肩同行着。

　　两人一路闲聊，一直走到志茹药铺门口。

　　顾辰谦将放满药材的竹筐交给店铺伙计，原本打算顺便进去看望下易掌柜，但茹娘以夫君近来身体虚弱、比较嗜睡为由拒绝了，让他等夫君身体好些了再来。

　　顾辰谦不再叨扰，向斜对面的书店走去。

　　他刚一踏入书店，便见到了站在柜台后面的父亲顾江陵和妹妹顾萃。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顾萃快步跑到顾辰谦身边，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撅着嘴，撒起娇来，“哥哥这次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你都不想萃萃吗？”

　　顾萃生的花容月貌，圆圆的杏眼上两扇长长的睫毛如同帘子般，随着眨眼而上下浮动，鼻子不算高挺，鼻头有些肉乎乎的，和圆圆的脸蛋配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可爱的幼态感。

　　她虽已十五岁，但一张娃娃脸经常让人忘记她的真实年龄。

　　“你哥既要修炼，又要做门派任务，哪能成天往家跑。”顾江陵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脸上洋溢着儿子回家的喜悦笑容。

　　他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边向着儿子走来，边打量着：“我怎么感觉你瘦了很多，最近是不是很累？平时自己在外要照顾好自己。”

　　“不累，就是天热胃口不太好，瘦了点。娘呢？”

　　“在后院做晚饭呢，等会儿就可以吃饭了。”顾江陵恍然大悟，拍了下脑门，“哦，对，我得赶紧去给你娘说，让她多做点！”

　　“我去给娘说吧。”

　　顾辰谦说完走到柜台斜后方的小门处，掀开门帘走进后院。

　　母亲白彩云闻声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拿着没择完的菜。

　　她把菜扔回地上的菜盆里，将有些脏的手在围裙上擦了下，泪水潸然地看着正朝自己走来的儿子。

　　“娘！我回来了！”

　　白彩云一把抱住顾辰谦，轻柔地捶打着他的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最近门派事务繁杂，抽不开身回来，让娘担心了。”顾辰谦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其实是被妖魂俯身后状态不稳定，怕父母担心没敢回，更怕突然失控伤害父母。

　　在飞隐阁多住的那两天，顾辰谦和崔传探讨了《净邪秘笈》上卷，找到了既不压制修为，又能镇压妖魂的符咒，这才敢放心回家探望父母。

　　“你滚！这里不欢迎你！”顾萃的呵斥声突然传来。

　　“我纳你为妾那是看得起你，你别不识抬举！”声音中听起来十分傲慢。

　　顾辰谦脸色骤变，急忙跑到小门边，挑开帘子往外看去，只见一名衣衫华贵的年轻男子被顾萃轰出了书店。

　　男子正是陕州知州的二公子柳焕。

　　顾辰谦身形一闪，很快来到顾萃身边，将妹妹护在身后。

　　他怒视柳焕，声色俱厉地说：“柳焕，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打我妹妹的主意！你听不懂吗！”

　　柳焕在顾辰谦出现的刹那，脸上浮现的盛气凌人的气焰稍稍退却，但仍昂着头，保持着傲慢的姿态。

　　“你去护域派学点本事咋啦！说到底不还是个武夫，能有什么出息！”

　　柳焕说完看向顾萃：“我爹今年年底就要高升，去京城为官。只要顾妹妹你跟着我，以后绫罗绸缎供你穿，美食佳肴随你享，总好过在这破屋子里讨生活！”

　　“我说过很多次了，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我不会做你的妾室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听到了吗！”顾辰谦怒瞪着柳焕，从牙缝里恶狠狠挤出四个字，“还不快滚！”说完撸了下袖子，大有教训对方一顿的架势。

　　柳焕见状连连后退。

　　他不敢威胁顾辰谦，只得转而对顾萃说：“顾萃，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跪着求我纳你为妾！我们走！”说完带着几名随从离开了。

　　门口围观的群众也纷纷散去。

　　顾辰谦拍了下胸脯，对顾萃宽慰道：“有哥在，别怕！”

　　“那是！我哥最厉害了！”顾萃挽住顾辰谦的胳膊，把他往店门里带，“有哥哥在，我才不怕！”

　　两人进入书店，顾江陵、白彩云走了过来。

　　白彩云满面哀愁地说：“要不实在不行，我们搬家吧。萃萃老被这登徒子骚扰也不是个办法。”

　　顾萃倒显得无所谓：“怕什么！有哥哥在，还怕他欺负到咱家头上不成！”

　　顾辰谦想要收拾柳知州一家轻而易举。

　　只不过目前柳焕碍于顾辰谦的存在，没敢做太出格的事。只是偶尔借着买书的名义和顾萃套套近乎，再威胁几句，还没有到收拾他们一家的程度。

　　顾辰谦思忖片刻，心中生出一计：“没必要搬家。柳知州三年任期将满，很快就会调离陕州。等他们一家离开了陕州地界，如果柳焕再动歪心思，我就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不敢再犯。在此之前，你们要不要考虑出去玩半年？”

　　“出去玩？好哇！”顾萃欢欣鼓舞地原地蹦跶，“我还没离开过陕州呢！爹、娘，咱们出去玩吧！”

　　顾江陵捋着唇上的胡子：“这些年忙于做生意，没有休息过，正好一家人出去游山玩水散散心也不错。”

　　顾辰谦建议全家去杭州住一段时间，杭州景色宜人，城中有护域派的据点，城外飞来峰山脚下有飞隐阁，他们过去也能有人照应。

　　父母和妹妹都觉得很不错，于是全家决定去杭州住到年底再回来。

　　*****

　　翌日。

　　晨光熹微。

　　顾辰谦被屋外的喧嚣声吵醒。

　　“你们不能私闯民宅！”顾江陵的声音传来。

　　“滚开！老子奉命办差，顾辰谦在哪儿，赶紧交出来，否则连你一同抓入大牢！”

　　顾辰谦猛然坐起，急忙穿衣服。

　　嘭！

　　房门被一脚踹开。

　　一群衙役鱼贯而入，将已经穿好外衫、正在系腰带的顾辰谦围了起来。

　　章捕头右手一挥，厉声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众多捕快知道顾辰谦的厉害，面面相觑，无一人敢上前。

　　顾辰谦不急不慢地束着腰带，神色镇定地说：“章捕头，大清早就来抓人，总要有个原因吧！”

　　“我们二公子昨晚被蛇妖害死了，整座陕州城除了你有这本事，还有谁能召唤此等妖物！”章捕头说。

　　顾辰谦眉毛微挑，语气戏谑地说：“哟，我没想到你们这么抬举我啊！借你们吉言，说不定我今年就能召唤妖物了。”

　　他早就跟着钱未济学会了召唤术，只是之前做任务遇到的都是些作恶的妖精，当场就杀了。既没有和妖精缔结盟约，也没有让其归降，所以没有妖精可以召唤。

　　“我知道你有本事。”章捕头双手抱拳在右前方高举了下，露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你都知道我有本事了，我会蠢到昨天刚和他在我家门口起争执，当晚就在城中杀人？怎么也得晾个十天半月，再找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他。”

　　“呃……”章捕头挠了挠鬓角，感觉好像有点道理。

　　“总之，我奉柳大人之命前来逮捕你，你若有冤屈，可以找他辩白！”章捕头挥了下手，一声令下，“带走！”

　　众捕快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没一个敢上前。

　　章捕头见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还愣着干嘛，上啊！”

　　顾辰谦无奈地摇摇头：“别上了，上了也得倒，我直接一步到位，送你们倒下吧。”说完把握着力度，小范围地施展法术，将众人掀翻在地。

　　章捕头揉了揉胸口，对方力度不太重，虽然有点疼，但没到受伤的程度。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既然硬的不行，只得来软的。

　　章捕头面露难色，可怜巴巴地说：“顾辰谦，这些年咱们街坊邻居的，谁也没得罪过谁，你若有冤屈可以向柳大人辩白，你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办差的。如果不带你回去，柳大人就该拿我们是问了。你念在我们在衙门当差养家糊口不容易的份上……”

　　“得得得！”顾辰谦摆了下手，“您别卖惨了，这年头谁家容易！我说了，人不是我杀的，我也不会召唤妖物。不过，既然柳焕是被蛇妖所杀，想必有人见到蛇妖，我可以去看下尸体，看能不能找些线索，除掉此妖。”

　　“行。”

　　章捕头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人能带回去，自己捕头的饭碗保住了，其他都好说。

　　******

　　柳宅。

　　顾辰谦跟随柳大人、仵作、章捕头及几名捕快来到一间厢房。

　　不远处的雕花大床上，柳焕盖着被子正面色苍白地趴着。

　　鲜血从被子里流出，浸透了床铺边缘，顺着下垂的床单一直流到床边的地板上，形成了一大片血滩。血还没流干，说明死了没多久。

　　顾辰谦掀开被子，只见背部有一个鲜血淋漓的大口子，皮肉外翻，呈现锯齿状，可以推断是被某种钝器硬生生豁开了。

　　他回头环视屋内，发现血集中在床附近，房间其他地方没有血，说明是被人在床上杀死的。

　　顾辰谦看着伤口的位置，以及伤口外翻的程度，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预测。

　　他不想把手伸进伤口里沾上柳焕的血，转头对一旁的仵作说：“伤口在右肺的位置，右肺还在吗？”

　　“不在了。”

　　“我记得昨天入城的时候见公告说，赵掌柜家的公子心脏不见了。你也验尸了吧，造成伤口的凶器一样吗？”

　　仵作看了眼柳大人，见对方点点头，如实回答：“一样。”

　　“那这不就是个连环案了！赵公子死的时候我人在杭州，昨天傍晚才回来，还在城门附近和一些百姓发生过口角。你若不信，大可以派人去城中查，也可以去杭州查！”

　　“是不是你杀的，等你抓住了蛇妖自有论断。我知道你们这些在山中修炼的人有本事，真躲起来，我们未必能找到。”

　　柳大人说到此，微抬下巴，端着知州的架子厉声威胁：“但是你爹娘、妹妹可是平头百姓，你若想他们过正常人的生活，最好把此案了结了，不然朝廷一道通缉令下来，他们便再无市井容身之所！”

　　“你不用威胁我！如今城中有妖，我就算不管你们死活，也会顾念我家人的安危，找到妖物予以铲除。”

　　顾辰谦让仵作和章捕头把知道的情况说一下。

　　最终整合两人的话得出结论：

　　两人均于凌晨被挖了器官，凶器均为一种罕见的锋利的钝器。

　　两人遇害的房间内，从床铺到门口的地面都没有血迹，凶手拿走器官后，用某种容器装着。

　　此外，唯一的目击者是柳大人家的家仆，他看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人身蛇尾的蛇妖，右手举着一个方盒子，拖着长长的尾巴从柳焕房间出来，斗篷带着的兜帽很大，四周太黑，没看到容貌。

　　“人身蛇尾？”顾辰谦轻抚着下巴，若有所思，“想要修炼出人身，至少得有三百年的道行。”

　　“三百年的蛇妖！”柳大人神色出现明显的慌乱，“那、那、那……那该如何是好？我好不容易要升官了，若是无法抓到蛇妖，万一朝廷有人以我查不出凶手，以蛇妖敷衍结案来弹劾我，阻碍我升迁怎么办！”

　　他说到此语气软下来：“还请顾公子一定要抓到蛇妖，让全城百姓一见！”

　　顾辰谦眼皮低垂，一脸无语地看着对方，在心里鄙视道，刚才还拿我是问呢，一想到会影响仕途又成“顾公子”了！

　　“放心吧，我一定抓到此妖，给你个妖精的全尸。”

　　顾辰谦离开柳大人家，来到城墙下，御剑而起，沿着城墙飞了一圈，发现墙上没有大型妖物爬行过的痕迹。

　　难道是类似于鸣蛇之类会飞的蛇，可以从城墙上飞跃而过？

　　顾辰谦御剑飞跃城墙，来到距离城池最近的那片树林，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蛇妖，或者找到些线索。

　　结果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虽说妖精吃人犹如食用家常便饭，但是他不吃城墙附近的住户，反而来到位于城中心的赵、柳两家来吃，最重要的是他不是直接吃，而是用盒子带走了内脏，实在事有蹊跷。

　　顾辰谦站在林中沉思许久，突然灵机一动，决定联系下白苏。

　　凡人在各类宫观庙宇焚香祝祷，像驱鬼除妖、救治病患、寻人找物等不需要神仙亲自出马也能完成的愿望，天界一般会选择交给护域派、悬济派以及幻镜派三大仙门去完成。

　　这些天界布置的任务中，护域派、幻镜派倾向于承接降妖除魔之类的任务，而悬济派虽然也接降妖除魔的任务，但接救死扶伤之类的任务更多一些。

　　悬济派救死扶伤时，说不定遇到过妖精挖人内脏的事，和白苏聊聊，也许能拓展下思路。

　　顾辰谦想到此，拿出千里传讯，用法术开启，联系了白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