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 Amber》丹羽雪乃

3、第 3 章

　　卡嘉莉坐在“拂晓”的驾驶舱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逐渐失陷的奥布，平静之间忽然想起了那个黑发红眼的少年几近狰狞的怒容。

　　上一次奥布在她的面前饱受战火的肆意摧残时，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又一遍焦虑地在指挥室里来回踱步，看着一个个失去讯号的显示屏，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在几分钟之前还是驾驶舱里充满生命气息的身体，只在一瞬间就成为了硝烟中无法分辨的残骸。没有留下一句遗言，也没有见亲人最后一面，那些士兵们只是在恐惧和颤抖中迎来了不曾后悔的死亡。

　　而她只能看着他们坦然赴死，却无力挽回。

　　暗暗发誓决不让悲剧重现，发誓要贯彻父亲的意志，发誓要保护自己的人民。她在心底这样一遍又一遍地不停明示暗示，直到责任这个词在心底烙下了火热而疼痛的烙印，浮起一层疲累的伤疤。

　　其实她何尝不想像拉克丝那样，只是单纯地守护着自己的幸福，和所爱的人面对着每天的东升西落，面对那些清新的海风，以及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脸。

　　经历过惨痛的战争，他们明明谁都无力再负担什么，只想在和平中渐渐老去，而她却不得不挺起自己单薄的肩膀，来抗起一个伤痕累累的国家。

　　尽管她有时并不清楚，奥布和自己，究竟哪个的伤更多一点。

　　她想她一直在努力。在这样一个充满纷争和仇视的世界中坚持中立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和平的表象岌岌可危，不知何时何地就会因为一个微小的火种而酝酿成再一次的战争。她小心谨慎，胆战心惊，跌跌撞撞地一路前行，却仍然不可避免地再次被沿路充满不屑与轻视的荆棘重重划伤，鲜血淋淋。

　　支持她一路走下去的，就只有那越受挫就越坚定的信念。她已经没有别的什么了，如果连它都失去，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剩下什么了。

　　可是那个少年却在她面前，用力而无情地撕碎了她勉强堆砌起来的执着，撕碎了她对自己最后一点的期望。

　　自己究竟能做什么，该做什么，该怎么做，这些疑问不停累积着，逐渐抹灭了她的锐气和棱角，也抹去了她的笑容。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笑是在什么时候了。是送走阿斯兰的那天吗？她微微蹙起眉，努力回想着，却只换回一些模糊的片断，讯号不良。如果不是反反复复地看着戒指，她真的会相信有他陪伴在身边的日子只是一场醒了就什么都没有的梦。

　　切，要说哭的话倒是不少呢。她自嘲地笑了笑，眼角仍有些酸涩。

　　不能贯彻父亲的意志，不能保护自己的国家，不能保护自己的人民，眼睁睁地看着奥布在自己面前再次遭受炮火的蹂躏，只能眼睁睁，眼睁睁。

　　“卡嘉莉小姐！”

　　一声带着焦虑的呼喊，适时地将她从愈加灰暗的思考中拉了回来。

　　她都忘了，自己现在是在战场上……卡嘉莉敛了敛心神，按下通讯键：

　　“什么事？”

　　“卡……啊！”

　　毫无预兆的一声惨叫，“拂晓”不远处传来了MS爆炸的声音。一阵耀眼而张狂的火光之后，刚刚还在和她通讯的村雨已经化为一块块残骸，燃烧着掉入海中央。

　　“道鲁！”她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一个生命转瞬而逝，“骗人……的吧……”

　　……是她害了他……如果她没有在想那些完全不着边际的事，道鲁也不会……

　　“道鲁！！！”她愤怒地抬起双眸，看向光束来源的方向。一架带着仿若蝴蝶翅膀的高达，正向着她迅速地飞过来，炮口锁定的是——

　　自己！

　　卡嘉莉还什么都来不及想，右手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将控制器用力地推到极限。金色机体如同流星般地自锁定圈内飞了出去，停在不远处的空中，防备着看着它。

　　难道这就是阿斯兰说的，那孩子的新机体Destiny？

　　险些杀了基拉，现在又要来攻击奥布的那孩子？

　　卡嘉莉停住了，琥珀色的双眸紧紧地盯着面前还算陌生的高达，表情凝滞。

　　不，这和那些没有关系。她及时地收回了自己险些偏向殊途的思绪。战争不是用来复仇的借口，MS也不是凶器。况且她和真，真的有仇恨这种感情存在的吗？

　　不，或许是有的吧。她想起了密涅瓦上真毫不留情的犀利言语，情绪不觉又低落了几分。保护自己的国家，贯彻父亲的信念，至少这两点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是潜意识里，却仍然对他保存着歉疚。

　　对面的Destiny一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静静地举着枪对着她。正疑惑间，拂晓的国际通讯频道中却突然传来了线路接通声，接着一个冷硬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卡嘉莉·尤拉·阿斯哈吗？”

　　生硬的口气，冷漠的措辞，就像是上刑场前的主刑官正面无表情地确定死刑犯的身份。卡嘉莉颇有些意外，但还是平静地回应：“我是。”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是真·飞鸟吗？”

　　那一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模糊而犹疑的“嗯”，然后又没了声音。

　　她也沉默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该说些什么。沉默就这样在遥遥相对的两架高达的驾驶舱里蔓延，连周围的空气也一起粘滞了。

　　许久，对面的Destiny放下了举着的枪。

　　“我想和你谈谈，阿斯哈代表。”他刻意地咬重最后几个字，仿佛是在变相嘲讽她。

　　“谈？你要谈什么？”对这个结果颇感意外的卡嘉莉回问道。他们之间的谈话？似乎短时间内都是难以想象的情景之一。

　　还是那位狄兰达尔议长又想到什么完美的方案了？她冷哼了一声。

　　“怎么，胆怯了吗？”他在Destiny里勾起了嘴角，轻蔑的笑容在脸上漾开。

　　“怎么可能？”她不甘示弱地回嘴，“你想怎么谈？”

　　“奥布周围似乎有很多小岛，随便吧。”他说着，切断了通讯，操纵Destiny转身向远离战场的方向飞去。

　　卡嘉莉正想跟上，大天使号的视讯却忽然插了进来。

　　“卡嘉莉小姐，”玛琉面露忧色，“或许是陷阱，你还是不要去比较好。”

　　“没关系的。”她淡淡一笑，“我想，也差不多是该和他谈一谈的时候了。”

　　“可是……”

　　玛琉的话还没有说完，镜头就突然转移了方向。那张熟悉到让她心口发疼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层层绷带也丝毫没有减少那一脸的焦急。

　　“卡嘉莉，不要去！”

　　“阿斯兰……”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就消失在坚定的微笑中，“我说了没关系的。议长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做出什么冒险的事。”

　　“不要低估了他！”阿斯兰咬着牙，低声道，“他可以为他的所作所为找出一切完美的借口！卡嘉莉，不要去！”

　　“病人就乖乖地回床上养伤去。”看着屏幕里的阿斯兰露出一脸一时转不过弯的表情，卡嘉莉不禁微微一笑，“我去去就回来。”

　　“卡嘉莉！”

　　她向他轻轻地勾起了嘴角，伸手切断了视讯。

　　对不起阿斯兰，已经不能再依赖你了。

　　有些事如果自己无法解决，那么就一辈子都做不到了。

　　拂晓调转方向，在空中划过一道金色的弧线，迅速地向Destiny的方向追了过去。

　　卡嘉莉曾经设想过，再和这个少年见面会是怎样一种情况。却从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

　　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

　　虽然这在真看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当她从拂晓上下来的时候，真已经在Destiny的脚边等着她了，手中的手枪正对准着自己。

　　“走过来。”他冷冷地道，往上挑了挑枪口示意到。

　　她无奈地笑笑，摊摊手表明自己并没携带武器，随后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了过去。

　　真看着她渐渐走进，抬手打开了枪的保险，手指毫不犹豫地搭在扳机上。

　　三米，两米……“行了，站住。”

　　卡嘉莉停了下来，目光只在那枪口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很快又移到了真的脸上。

　　距离上次在密涅瓦上看到他，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战争总是能轻易抹去人对于时间的概念，只留下无穷无尽的杀戮，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而这场战争，距离上次的大战，只过了短短的两年而已。这两年里他们为和平所做的努力，就这样被炮火轰击得烟消云散，没有留下任何深刻的痕迹。

　　“想谈什么？”她平静地问。

　　少年眯了眼睛：“为什么不把吉布利鲁交出来？”

　　她双眉紧缩，直视着他带着仇恨的血红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说：“奥布不是任人摆布的国家。”

　　“这不是借口！”他的手微微用了点力，扳机向里扣了一点，最终却又失力弹了回去，“吉布利鲁才是敌人，议长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为什么奥布要庇护他？”

　　“那么你认为吉布利鲁就是最后的敌人吗？只要他死了，战争就会结束吗？”卡嘉莉敛起了声调，冷漠而犀利，“如果交出吉布利鲁，奥布就会安全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真吼道，“如果奥布交出吉布利鲁，根本就不会受到攻击！你口口声声说不要战争，却还是包庇着他！”

　　琥珀色的双眸在瞬间流露出了内疚和哀伤，却在他还来不及捕捉到分毫的时候快速地消逝了。卡嘉莉微微低下头，金色的刘海掩盖了双眼：“真，这场战争为什么会爆发，你从没想过吗？”

　　“当然想过了！”他咬着牙，恶狠狠地道，“是罗格斯……如果不是他们，根本就不会有战争！”

　　“是因为议长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

　　她抬起头，目光炯炯：“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

　　真皱起了眉，握枪的手没来由地因为那过于灼亮的琥珀而颤抖了一下，“没明白什么？”

　　“罗格斯根本就不是什么战争的发动者。”她的话语平缓而没有起伏，却带着让人想要去相信的魔力，“如果新人类和自然人之间相处和谐的话，无论他们怎么策划，都不可能发生现在这样的战争。他们顶多只是煽动者而已。”

　　他没有说话，只是瞪着她。

　　“自然人嫉妒新人类，新人类歧视自然人。他们之间所存在的隔阂和对彼此的不认同与仇视，才是这场战争爆发的原因。吉布利鲁和罗格斯只是个卑鄙的利用者罢了。”她微微挑起了眉，“难道你就没有想到这点吗？还是说，那位令人尊敬的议长阁下从没说起过这点呢？”

　　“你是在怀疑议长？”不自觉中，他已经被她的思绪牵引了过去。

　　“不是怀疑，只是不相信罢了。”她老实地说，“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无法相信他。”

　　“是因为阿斯兰？”

　　“不全是。真，你跑题了。”意外地看到真眼底泄漏的困窘，卡嘉莉不禁微微笑了起来，“我只是一直很奇怪罢了。为什么议长只是一味地说要和平，却从来没有说过战争的原因。”

　　她顿了顿，很自然地说出了拉克丝的话：“‘我们是为什么而战？什么是我们必须与之战斗的？’如果只是消灭罗格斯或是杀死吉布利鲁，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吗？新人类和自然人之间就不会再有战争了吗？可以一直和平地相处下去，不再仇视彼此吗？”

　　不，不是这样的……下意识地，他的心底划过了这样的答案，却又很快地被否定掉了。

　　『真，不要轻易被他人的话所迷惑。只有坚信自己的信念，才能得到最后的和平。』临出发前，议长的一席话又再度令他陷入沉思，『要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相信自己是正确的……不要被他人所迷惑……

　　现在自己，又该相信哪一个……

　　真第一次，对于自己所坚持的一切产生了动摇。

　　他没有意识到，不自觉中自己压在扳机上的手指已经失去了压力，只是搭在扳机上罢了；枪口也由原来瞄准卡嘉莉心脏的高度往下沉了一点。

　　他在思考了。卡嘉莉微微感到些许高兴。至少他还没有完全地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至少他还能听进去自己的话，至少他会开始认真地思考这场悲伤的战争的原因……

　　和平是一定会到来的，她是如此坚信着，却又不免对和平的保质期起了怀疑。辛苦努力换来的成果，如此容易就被毁坏。那么等下个和平再来的时候，又可以保持多久？难道人类非得要一分为二，生生世世都在和自己的同胞作战吗？

　　卡嘉莉还未及细想，真的声音又再度响起：“奥布到底交不交出吉布利鲁？”

　　“我们会抓住他，但是不会把他交给议长。”她回过神道，“我不能让他成为议长利用的工具。”

　　“说到底你们还是不肯把吉布利鲁交出来。”他冷哼，“这算什么？你自己说过要保护奥布不受战争的侵害，现在却又不肯交出造成这种状况的元凶？阿斯哈就是这样只会说漂亮话的吗？！你还想奥布再死多少人？！”

　　“真……”

　　“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玛由和爸爸妈妈才会死的！”他陡地再度崩直了右手臂，枪口重新瞄准了卡嘉莉的心脏，“都是因为你们！”

　　卡嘉莉的心紧紧地抽了一下，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她的无能……如果她能守住奥布的话……

　　否则现在她和真也不会再一次错开，各自走回了原路。

　　“看来是没什么好说的。”她叹了口气，“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真仍然举着枪，双眼似乎快喷出火来了。

　　是他太愚蠢！一开始就忘了这个阿斯哈是自己的仇人，居然还会听她说下去！

　　议长说得对……『不要轻易被他人的话所迷惑。只有坚信自己的信念，才能得到最后的和平。』……是他太过单纯，居然想去相信她的话！

　　看着面前的红色双眸逐渐变得阴沉，卡嘉莉知道谈话真的到此结束了。她失望并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你要去哪！”仍留着些许少年稚气的男生此刻却有些阴森了。卡嘉莉却毫无所觉，仍然大步地向拂晓走去：“回奥布。”

　　回去奥布，阻止反击，然后包庇那个吉布利鲁？

　　他不允许！

　　真悄无声息地收起枪，攥紧了拳头。

　　他要按照议长所说的，把她带回密涅瓦号，然后以此要挟奥布交出吉布利鲁！

　　只有这样，才是正确的！

　　卡嘉莉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所觉，只是一心一意地向着“拂晓”走去。

　　得快点回去奥布，夺回政权才行，否则吉布利鲁一定会被赛兰父子放跑……奥布军现在是溃不成军，已经没时间耽搁了……

　　“！”

　　后颈上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在瞬间模糊了她的意识……倒下去之前，她只看到了一双写满仇恨的红色眸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还有那近乎残忍的笑容……

　　眼前一黑，卡嘉莉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