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律]蛊》Maryanna

1、一

　　孟星魂，哦，或者现在该说秦中亭。

　　他耳朵里听着陆漫天手中钢球轮转敲击的声响，脑中也一起转过多重的思虑，他想，原来孙府的叛徒就是陆漫天。

　　他喝着茶，借着动作掩去自己的视线，他又偷偷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的陆漫天。

　　“夜深了，茶喝多了不好睡。”

　　温柔的嗓音从身边传来，打断他的思绪，那声音不低也不响恰好能落在厅上所有人耳内，温软动人。

　　孟星魂愣了一愣，茶盏端在手里扭头看向身边说话的人。律香川的脸色跟他的话语一样温和，唇边眼角都带着淡淡的笑意，水一样的柔和。

　　他立刻露出笑容，对律香川点点头，放下手上的杯盏。

　　孙玉伯坐在上位正好能看见孟星魂的表情，了然的笑了笑，“香川，我看你俩挺投缘的。”

　　孟星魂惊醒一样抬头望向上头，律香川也在孙玉伯唤他的同时，就已经转过头，一脸谦和温顺的笑意，等待着孙玉伯后头的吩咐。

　　“就由你来招呼他吧。”

　　律香川朝他低头表示接下了吩咐，继而转过头看着孟星魂，两人互相勾起唇角朝对方点点头致意。孙玉伯执起茶盏看向他们，眉目间露出一丝轻蔑的算计。

　　孙玉伯吩咐他的事，律香川总会做的很得体，而如果他自己也恰好想交朋友的时候，他会做的更体贴。

　　律香川将自己的屋子让给孟星魂，临走时还温柔的又嘱咐了一句。

　　“秦兄，可别再喝茶了。”

　　“是，再喝就真的睡不着了。”

　　然后孟星魂发现，不喝也睡不着。

　　他不太喜欢有熏香的房间，就像如果非要让他留在快活林里过夜，他一定会睁着眼到天明一样。

　　虽然这屋子因为今夜里住的不是主人，没有燃香，但经年累月积累的香气早已刻骨一样深深印在每一件家具和摆设上，自然也包括柔软的床铺和金银丝糅合暗绣的藕荷色床帐。

　　这香气一点都不清淡，浓郁甜腻，孟星魂笑了笑，却不讨厌。

　　他想起之前跟着律香川来时，两人挨的很近，住在这样的屋子里，那个人身上却没有沾上过多的甜腻馥郁。反倒是有一股沾着水气的松香味道，清清爽爽的又不失温润。

　　孟星魂枕着手和衣躺在床上，他闭着眼，却睡不着。

　　灯火继续燃着，他不去管。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孟星魂眼睛猛然睁开，露出些戒备的神色。

　　打开门，律香川带着笑意站在门外，微冷的夜风里他的笑容像是带来一丝最真实的温暖。

　　“你……”

　　在孟星魂多少诧异的眼神里，律香川不待他应允就已经走进了屋子，并回身关上了门。

　　“刚忙完府内的布置，看见你这里灯还燃着，便来看看秦兄。”

　　他像一个最亲切的主人，眼里写着关心和询问，孟星魂思考该怎么回答。

　　换了地方睡不好？这答案听上去真愚蠢真傻。

　　然后孟星魂说了一个回答，不比换了地方睡不着听上去聪明多少。

　　“其实我很累，但我也很饿……不过如果你不来，我累极了，一会儿也能睡着。”

　　律香川略略低头，笑容更温暖了一些，“但吃饱了，会睡的更好。”然后他在孟星魂点头表示赞同的时候接着说，“你跟我来。”

　　他领着孟星魂，在屋子另一侧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原来竟是一间小小的厨房。

　　律香川已经点起厨房里的灯，卷起衣袖，在略暗的光线里对门口倚着的孟星魂道，“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孟星魂眯着眼，露出礼貌性的笑容，“我不吃甜的。”

　　“我也一样。这里还有香肠和风鸡，再来碗蛋炒饭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所以孟星魂如实回答，“很好。”

　　孟星魂看着他，觉得很诧异，因为在他的想法里，他实在是想不到律香川这样地位的人，还会亲手做饭。

　　律香川看着他眼里的惊异，只是微笑，“自从林秀走了之后，我每天都会在半夜起来，弄点东西吃，我喜欢自己动手，也许只有在厨房里的时候，我才会觉得真正轻松。”

　　他没有再看孟星魂，从纱橱里拿出三个蛋，却又对孟星魂发问，“你不问我林秀是谁？”

　　孟星魂哑然，沉默了片刻，“我该问么？”

　　律香川的表情里有些微的恍惚，心不在焉的样子，孟星魂想他大约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

　　律香川手下按着三只鸡蛋，他叹了口气，“林秀以前是我的妻子。”

　　孟星魂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以前，所以他挑起眉，“现在呢？”

　　律香川将三个蛋打在碗里，他虽然看上去仍旧恍惚，不过打蛋的手很稳，速度很均匀。

　　他沉默了很久，缓缓道，“她已经死了。”

　　孟星魂看着他的侧影，在幽暗的油灯下像打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光，看上去很温和却又越发的寂寥。

　　孟星魂突然觉得他是个很寂寞的人，寂寞的很难能找到一个人，可以听听他的心事。

　　所以，孟星魂决定，如果他想说，自己可以听他说一说。

　　律香川慢慢的打着蛋，似乎是察觉到了孟星魂眼神里突然多了一些的什么情绪，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隐约间带了一
　　些宽慰的态度。

　　“你一定看得出，我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到了我这样的地位，就突然……变得好像没有朋友了。”

　　孟星魂点点头，“我懂。”

　　律香川看着他，仍旧微笑，“现在我们一起在厨房里炒蛋，我跟你说了这些话，好像我们就是朋友了，但说不定很快就会改变。”他的笑容里仿佛带了一点淡淡的忧愁，孟星魂不知道真假，不过若是假的，却也太真。

　　“你说不定会变成我的属下，也说不定会变成我竞争的对手，到那时我们就不会再是朋友了。”他的笑容带着忧愁，就连语气都有些惋惜。

　　孟星魂沉吟了一会儿，低低的说，“但有些事却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哪些事？”

　　孟星魂迎着他的视线笑起来，“譬如说，蛋和饭炒在一起，就一定是蛋炒饭，永远不会变成肉丝炒面的。”

　　“我第一眼就看出你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只希望我们能像蛋炒饭一样，永远不要变成别的。”

　　律香川笑容里的那点忧愁被驱散，他的笑容又变得温暖而明朗，笑颜里晕上夺目的光彩。

　　“嗤啦”一声，蛋下了油锅，孟星魂站在门边，闻到飘来的炒鸡蛋的香味。

　　终于觉得，这个精致干净却冷冰冰的屋子，有了一点家的温度。

　　大大的一碗蛋炒饭又热又香，风鸡和香肠油滋滋的色泽鲜亮。

　　孟星魂在屋子里装饭的时候，律香川拿出一小坛酒在他身边拍碎封泥，酒香淡淡的混杂在饭菜香里，很勾人。

　　“你想先吃饭？还是先喝酒？”

　　“我不喝酒。”

　　律香川勾起眼角看着他，“你有没有听人说过，不喝酒的人不但可怕，而且很难交朋友？”

　　“我只是今天不想喝。”

　　律香川盯着他看，眼里含着笑意，“为什么？怕酒后说出真话？”

　　孟星魂拿起碗，眼里也是笑意，“有的人喝了酒，也未必说真话。”

　　他拿起筷子开始扒饭，大口大口的，吃得很香。

　　律香川深深的凝视着他，突然笑的眯起眼睛，“看来只要你一下决心，别人很难令你改变主意。”

　　孟星魂看着他颊上的酒窝，慢慢的将嘴里的饭咀嚼，吞下，“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