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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一六六上 误续书难解司棋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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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棋心里都是替潘又安考虑。
一会儿想着怕他不懂交际,谋不成事不紧要,若是得罪了人,以后的路便更难走了;一会儿又想着,他如今年轻,便是寻着一份好差事,也要从顶不起眼的小伙计、小学徒开始做起,这个表弟的性子她却也知道,体贴温柔有余,却总还未曾成熟老练起来,细论起来,还颇有些小孩子脾气,家里虽然拮据,却也是得姑妈、姑爹尽力娇养长大的,何尝又吃过什么苦,只盼他能耐得烦、能沉下心来做事才好。
凡事总是要慢慢来,只要捱够了资历、站稳了脚跟,自己两个人将来便是有指望的了,为了那一日,如今眼前的这点子不如意又算得了什么?
司棋方才没有理会绣橘和王住儿家的两个,却是在想着今日的事。
今日在稻香村,姑娘奶奶们都在屋里说话,跟随的丫头们或跟着在里面伺候,或在院里自得其乐,外头的人也自有稻香村的人拿了茶水点心招待,等姑娘们散了,她们再各自跟随着回去。
司棋因为这几日心里总是闷闷的,好容易得空儿,便嘱咐绣橘好生跟着迎春,自己却独个儿坐在廊子上,手里攀了一根枝条胡乱摘着,眼睛却望向墙外头。
她努力想象着潘又安在外头的样子。
这会子他正不知怎么努力呢罢?只盼天遂人愿,也让他顺顺当当的、少些磨难才好。
这时后面有人唤道:“司棋姐姐。”
司棋从幻想中回过神来,有些嗔怪地回头去,看见唤自己的是跟林姑娘的雪雁,倒是一怔。
雪雁是林姑娘从南边带来的丫头,不是这里的人,她又向来在林姑娘近前伺候,与司棋没有什么交情,听见说这丫头的人缘儿倒好,与谁都和和气气的,这会子恐怕也只是打个招呼罢了,司棋也懒得多敷衍,只微笑点了一下头,便仍旧坐回去要接着想她的心事。
这小雪雁却并不识趣,似乎完全没察觉司棋的意图,自顾自地在她对面坐了,笑道:“姐姐有心事。”
若是二姑娘院里的小丫头,这么没大没小的,司棋就要捶她了,这时却不好发作,只拧过身去道:“没有。你上那边跟她们顽去罢。”
她哪里知道,如今林姑娘身边的雪雁其实是穿书而来的现代人秦雪,自然比一般小丫头胆大许多。
秦雪支着头笑道:“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有醉,姐姐也是一样,说是‘没有’,那就是‘有’了。”
这丫头可真讨厌,司棋将手里玩着的草叶胡乱掷在地下,背过身去不理她了。
秦雪知道司棋的脾气,她性子爽利,又有些骄傲,与她打交道不如直来直去的好,便道:“姐姐为了那位潘家的小相公,前后出力不少,不知那一位可领情么。”
她是笑着说出的这番话,可听在司棋的耳中,那一个“潘”字却是实实在在如惊雷一般,她忙伸手掩住秦雪只顾叭叭不停的嘴,一面向左右看了看,见只在另一头儿有几个丫头正自说话玩笑,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边,这才稍稍放了心,沉声道:“你才说的话,是谁告诉你的,那些人还说什么来着?”
秦雪却不回答她的问话,越发连“姐姐”也不叫了,直接道:“我问你,你给潘又安的银子,本来是要让他作甚么使的?总不成是让他拿去花天酒地的罢——因为他就是这么干的。你还别说,这小潘相公出手可真是大方,便是头回认识的人,略奉承他两句,也能承蒙他代结酒钱呢。”
司棋脸色一沉,更疑心是有人在外头说闲话了,斥道:“呸,你满嘴里胡吣的什么,是谁教给你嚼的这些舌根子,快说给我知道,我连嘴也撕了他的。你们知道什么?他怎么得罪了你们,就把一个好人说得那样坏起来,他从不吃酒,更不出门胡闹,前面他已应承了我,拿了钱就要好好儿地出去找事做,他应承的事情,是一定办得到的。”
秦雪定定看着她,道:“咦,你才不是问我‘胡吣的什么’,我看也不必问,姐姐心里清楚得很。”
司棋怒视秦雪,将嘴抿得紧紧的,不肯再说话。
秦雪将自己袖子理了理,悠然道:“有几句话该告诉给姐姐知道——前儿我们院里有个嫂子歇值回家,顺路上当铺赎东西,却撞见有个穿青色短褂、月白色小袄的后生正在里头当钗,那钗子不大值钱,式样也旧,唯有上头的几颗小珍珠成色却好——姐姐听我说的,对这件东西可还有些印象罢——实在论起来,也是件好东西,当铺里给估了价,当时就兑了银子给那后生,银货两讫,也由不得他反悔。据我们那嫂子讲,那后生也不懂得世故,人家说什么,他就讷讷地答应,也不知道还价,这可让当铺占了大便宜去了,他还喜滋滋的呢。”
司棋默默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秦雪又道:“后来我们那位嫂子赎了当,夹着东西准备家去,却又见那后生在街上饭铺同人喝酒,也有好些个闲汉聚在那里,都来奉承他。嫂子说,到底是年轻人,没经过什么事,手里没个松紧,他一高兴,不仅会了那些人的酒账,连店小二都有赏钱,那些人自然又加倍地奉承讨好,我们嫂子也替他心疼了——才当出来的银子,才拿在手里多一会儿,就这么给囫囵使了出去。”
司棋脸上的血色渐渐褪了下去,目光有些动摇,却仍然抿着唇不说话。
秦雪调整了一下坐姿,怡然自得地道:“我们那嫂子本来也懒怠理会外头的事,到底是因为那年轻人生得有几分面善,这才留了意,后头瞧他吃酒的样子,才猛地想起来,这不是后巷潘家的孩子么,因为许久不曾见过,原来已经长得这般大了,要不是那吃酒的样子简直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简直就认不出了。嫂子说潘小相公的模样生得不错,却不知怎的不大学好,他家里也没有那些闲嚼用,怎么就让他这样大手大脚起来。嗳,姐姐你猜怎么着,那嫂子回家来,又正好给她遇见了二姑娘屋里的婆子,两个人咕唧了一会子,说起司棋姐姐你呀,近来总悄悄往外送东西,一包一包的,也不知是什么。我们想着,姐姐同那潘家小相公是表亲,若谁有个难处时,互相帮衬一下,也是有的,但我想姐姐未必知道他是怎样使用的,所以来告诉姐姐。”
她说完这番话,司棋却仍然怔怔地看着她,哑口无言、面白如纸,仿佛连魂儿也给抽走了似的。
雪雁丫头方才说的,明白就是潘又安的形容,那般的举止行事,虽有些陌生,也仿佛就是他,可是,怎么会?
半晌,司棋才喃喃地道:“不是的……不会的……”
秦雪看着她,心里也觉得有些无奈。
司棋这个人,她本来是不大喜欢的。虽然也是可怜人,从书中的几次亮相看,她却对其他人欠些同情心,容易被人当枪使,也有些能仗势欺人的意思,可如今见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谁还忍心再责怪她什么呢?
说到底,司棋就是一个十几岁的、性格有些鲜明的小女孩子,她又懂得什么?
秦雪刚才同司棋说的话,也是半真半假。潘又安做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半点没掺杂,可消息的来源却不是来自潇湘馆的“某位嫂子”,起先原是潇湘馆负责“外事情报”的婆子们探听到的消息之一,说司棋这一阵子总往外送东西,也不知给了什么人,按理说,司棋的妈是最手紧的一个人,司棋的月钱都给她拿着,府里谁不知道?便是这样,还能往外送什么、又送给谁呢?
她们不知道,秦雪却猜得到。
司棋那点心事,在原著里就很无厘头,谁能想到迎春房里霸王一样辖制着众媳妇婆子们的司棋,也有无脑柔情的时候,后头因为与那潘又安私会被鸳鸯撞破,自己又羞又怕,整日忧心,潘又安却连家也不回,恐怕事发了要牵累他,竟然跑了,司棋知道了,又添上一层气,生生激出一场病来,经鸳鸯反复安抚才宽心。
至于通行本后四十回的内容,说这个出走的潘又安又回来了,混得也有些人样了,也有几个钱,难得他还记得同司棋的情分,正经上门来要求娶,无奈司棋的母亲不同意,司棋那时已因抄检大观园的事情被撵出去了,自觉没脸,听说家里不允自己的婚事,一时左了意思,就一头碰死了,潘又安知道了,也拿刀子抹死了,他两个倒都殉了情,成了一对鬼鸳鸯。
倒也不是秦雪对通行本续书有什么偏见,但她就是觉得,潘又安从前能背弃司棋一个人逃跑,说明他就不是一个有勇气、有担当的人,怎么往外晃了一段时间,就能跟人殉情了?这段故事虽然给这两人有个交代,殉情的梗却实在用的有些滥了,不像原作的手笔。